江澈說：「估計要後天，或者大後天了。流動資金有點困難，褚姐正在想辦法。」

謝興搞不懂，為什麼江澈會突然把他叫過來，讓他來充當這樣一個意義不大的角色。他所做的，僅僅是把江澈的買賣指令傳達給胡彪碇的安排的小弟們，再把反饋信息報告給江澈而已。

其實這種幼稚的情況到十幾二十年後也還依然存在，只不過程度略有差別，過程稍微複雜罷了。

「鄭總，你的後續資金能到位了吧？」劉曹有些不耐煩，但依然只能保持笑容，催促鄭忻峰。

「去南關之前，我給咱倆翻個番。」

「第一筆，50萬，第二筆，又50萬，我拖延過嗎？」鄭忻峰有些氣憤說：「你們老這麼問我，什麼意思？」

這應該是最後一筆了。他們判斷。吞掉。

而股民，很瘋狂。

「要不你乾脆找個借口，推脫一天不去？」江澈建議。

管理者在小心謹慎摸索規則，管理體制和監督手段都極為不完善。

「……哈哈，我以為呢。」

這正是那些人拉人入坑的慣用手法，他們對新入市「土包子」的心理把握十分準確。

他這回敢上手，是因為他和胡彪碇最早買入愛使股份的時候，每股的價格不過6塊多點而已，哪怕加上後來幫忙拉升的投入，每股入手均價也就7塊出頭，他完全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他們很鄭重的拿出了一份適合操作的備選股票名單。

小弟慌亂辯解：「不是啊，我們算著時間呢，可是剛交上去，交易廳大屏幕都還沒寫出來，就被告訴交易完成了。」

兩頭聯手哄抬的股價讓劉曹和管大海有點措手不及。

「第一筆50萬，後續……要多少有多少。」官大海說：「他的原話是這樣……呵呵，財大氣粗。」

「散戶這麼快進場了？！」當日晚，劉曹跟管大海做出了判斷：這撥散戶很瘋狂。

「20.2的位置，有一個大賣單，掛了3萬股。」小弟說。

他們習慣於一擁而上，在暴漲的指數下忽視一切風險。以至於有人當笑話說，當時的盛海、深圳，總是時不時會冒出來幾個牛市入場的新人，事到臨頭才難以置信發問：「怎麼，股市還會跌嗎？」

聽江澈這麼說，鄭忻峰心跳亂了一下，緊張了，磕磕巴巴問：「嗯？為，為什麼……我為什麼要堅強？還平穩氣場。」

劉曹心裏想了想，其實贊同了，「可是，咱們的資金，也已經空了啊。」

所以，他們的「朋友」謝興就是這麼死的。

劉曹和管大海想殺人。

當一隻這樣的螢火蟲在那個小沙龍里hetuｂooｋ.com.ｃom不斷出現，轉來轉去，越撲騰越急，那些以「下套」為業的人，是怎麼都經不住誘惑的。

劉曹和管大海徹底懵了。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對方同時掛了足夠數量的賣單，而且價格什麼的都正好合適，兩邊同時錄入電腦，交易秒速達成。

管大海猶豫了一下，眼神熾熱說：「借吧？」

「怎麼樣，老江你要不要跟一點？」

……

「好。」謝興答應下來，離開回家。

劉曹和管大海交流了一下目光，說：「行，咱們只要再拉升個幾天，應該就可以出貨了，鄭總放心，大家放心。」

這麼快？江澈第一次實際操盤，忐忑的心思放下來不少。

「三五萬而已，跳得跟什麼似的。這人眼光夠淺的。」劉曹有點不屑道。

「那3萬股賣單被人一口氣吞掉了。價格又升了一點。」謝興告訴江澈。

劉曹和管大海埋頭在一起嘀咕了一會兒。

然後，他虧了。

因為通常情況下，根本沒人來得及完成交易，在電腦操作時代，這幾乎是絕對的，唯一的作用就是做K線圖，給散戶們看。而在1993年初，通過寫委託給交易員，除最後環節外依然是人工操作的時代，大概偶爾會有那麼點誤差，不過問題也不大，就算有個別散戶捨得少賺而且運氣好完成了，小額而已，也無傷大雅。

鄭書記在股票市場的盈利達到第一個一萬，僅僅一萬而已，但是它帶來了一種「靠智慧輕取」，不費吹灰之力，予取予求的錯覺。

「那就等它先被散戶吃完吧。別理它。」劉曹做了決定，3萬股而已，不算什麼。

……

他們同樣習慣於一鬨而散，割肉跑路比誰都果斷。很多明明可以下行抄底，明明就應該很快會反彈的股票，就這麼被跑崩了。

「乾脆一口把它吞掉，再拉一波，抬價的同時造勢，好出貨。」管大海建議。

酒店，鄭忻峰問江澈：「老江，資金明天能到了吧？」

因為宜家的存在，因為不了解，他們幾乎都不知道，鄭書記其實是個滿嘴跑火車的主。

「20.5到21之間，小額分散掛單，開始出貨吧。」又一次得手，劉曹和管大海倒了兩杯酒，下達指令。

股市做莊，最難也最關鍵的環節是出貨兌現，其實劉曹和管大海的操盤手法就是一般莊家的手法，資金入場，囤積股票，拉升股價，然後等到散戶跟進，偷偷出貨，獲利離場，留下散戶們在高位被套牢。

「大喜大悲嘛，賺這麼多，我怕你激動過度。」

鄭書記完全膨脹，口氣越和*圖*書來越大，基本就差說滬市是他的提款機了——那還是因為，這個時候還沒有自動提款機。

只不過他倆玩得比較狠，為了保證自身利益的最大化，避免出貨量太大，造成股價下跌過大，甚至提前崩盤，他們會連合伙人一起留在高位，讓他們頂在那裡，穩定價格，自己離場、砸鍋。

形勢一下實在太好了，他們捨不得放棄這個機會，果斷決定抓緊下場——再不下場就來不及了，不但要快，還要狠，事情不管怎麼挖坑，他們自己不投資，不買到足夠多的股票，最後一樣賺不到錢。

「怎麼可能，那都是錢啊，一直沒告訴你……已經翻番了，老江。」鄭忻峰故作風輕雲淡，其實內心已經激動死了，他當然堅持要去。

到此，這一天的滬市，也差不多接近休市。

在股票市場，借錢，透支，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哪怕是在槓桿概念不那麼明確的年代，也是一樣。

「放心吧，明後天，就會有人把錢送來。」他說。

當然，已經定下來給江澈打工了，哪怕困惑，謝興依然仔仔細細，認真執行，不多問，不多想……

終於收盤了，今天的交鋒不算激烈，但是被那個大散戶氣得夠嗆，看清楚情況之前，更是被嚇得十分緊張，劉曹和管大海都有些疲憊，癱坐下來，長出一口氣。

「乾脆我們自己來」，管大海說，「這樣，明天那些傻子肯定更樂觀，更死心塌地。」

但是，當他們看到這一萬股後面的零碎數字，反而放鬆了下來——有個大散戶狗屎運，賺大了，跑掉了。

同一時間，鄭忻峰正在江澈面前邀功，「怎麼樣，我聰明吧？討論的時候，我就死活要選愛使。這樣除了跟他們一起的一份，還悄悄帶上了咱們自己手上這一份，我的，你的。」

所以，當他們在一片激動、亢奮、歡欣鼓舞中，告訴各家合伙人，只需再拉升幾天，就可以出貨的時候，他們自己，已經準備偷偷出貨了。

「好。」

……

股價開始拉陽線。

「怎麼了？」劉曹緊張一下。

第一天，劉曹、管大海實際沒有資金入場。鄭忻峰帶頭扔下去15萬，其他合伙人加起來也有個幾十萬。

隔了一會兒，負責買賣的小弟回來，說：「老闆，出不了。」

「怎麼可能？！誰能這麼快，誰有這麼多？」劉曹和管大海一下彈起來，上前揪住小弟衣領，「是不是你們掛早了？」

這是什麼操作，謝興不懂了。

畢竟這個時候還沒有漲停、跌停，想想你就知道這種「瘋狂」有多可怕了。

除了一點感概：m.hetubook.com.com股市啊，生也股市，死也股市。

至此，從感覺上，滬市已經盡在鄭書記掌握之中了。

他把年終獎金剩餘的24萬全部提出來了。

在他們咬牙吞下那三萬股之後，又來了兩萬股，掛單價格比他們稍低一點點……簡直讓人狂躁。

愛使股份盤子不大，資本實力弱小，社會公眾股佔比大……這些確保了，它確實是一支很適合操作，玩家很喜歡染指的股票，這點，管大海和劉曹都再清楚不過。

「辛苦謝哥。明天不用來，你……後天再來吧。」屋裡，江澈回應說：「對了，再來記得穿整齊點，把你以前的西裝皮鞋翻一套出來，我帶你見幾個朋友。」

「隔一個小時左右，20.2，再掛兩萬股，整數。」

終於來了。

參与做莊的人，或者說被劉曹、管大海等人拉進坑的人，並不止鄭忻峰一個。

「他剛剛是說，他準備拿出多少資金來著？」劉曹其實有印象，只是想再確認一下。

當然，換個說法，也可以說他這種精神很好，做生意就該這樣，算到每一點利潤。

1992，1993，這個國家的股票市場處於幼稚階段，從管理者到股民都一樣。

其實還賺4000多，但是不甘心，像是被人搶了錢，很多股民都是因為同樣的心理越虧越多，鄭書記咬牙來了把大的，再虧10000。

這些情況，江澈當然都知道，不過他還在等。

江澈搖頭。

為什麼是假象？因為這些買單根本就不準備完成交易。

直到一天夜裡，鄭書記一聲不響吃完晚飯，神秘兮兮地問江澈，「老江，你知道炒股真正包賺不賠，賺大錢的辦法是什麼嗎？」

1993年，社會上太多幼稚的騙局都還玩得通，他們這一手，在尚且幼稚的股票市場里，當然也行得通。

「篤篤篤。」

短短几天時間，因為形勢實在太好，散戶神經病一樣的配合，合伙人越來越興奮，他們跟著癲狂，不知不覺已經偷摸下了全副身家。

交易所，胡彪碇默默往幾個交易員口袋裡塞了紅包，這不是違規操作，是超高效操作，應該表揚的……交易員們收錢心安理得，一點不慌。

劉曹和管大海說對了一件事，鄭書記這傢伙，在錢的問題上，眼皮子淺著呢。當初，他曾還因為在峽元辦廠利潤會低一點，差點跟江澈吵翻。

討論過後，劉曹和管大海私下見面商量。

……

他表現得太急切，劉曹和管大海不能不懷疑。

愛使股份的股價也從鄭忻峰第一筆資金進場的8塊每股被拉升到21.2塊每股，ｍ.ｈetｕboｏk.cｏｍ.com比之幾個月後8天4倍的延中收購案，不遑多讓。

愛使股份整個盤子就那麼點大，所以一旦莊家出手，散戶跟進，效果會很明顯。

「是啊，不過那不是好事嘛。」管大海也笑了一下，說：「不過愛使股份的盤子和現在的價格，倒是確實很合適，你看？」

「如果再被吞掉，20取整，立即再掛一萬股，不，掛14322股。」

明後天，等那些傻子後續資金到位，他們就可以更安心地出貨了。

而且江兄弟不是說兩年內不讓我碰股票了嗎？他有點困惑。

「你要做莊？就算是選一支小盤子股，這沒有幾百萬也玩不動啊。」1993年初，幾百萬並不是一個很小的數字。

私下的這一筆，既能抬高股價，給合伙人信心和刺|激，又能保證他們自己時機到了偷偷先離場。

兩萬股吞下去，又來了一萬股，而且價格更低，取整20。

「好。」

賺錢的輕飄飄、美滋滋，虧錢的鬱悶、不甘，短短几天內都嘗了，情緒變得急切，人變得焦慮，判斷力下降，恨不得一把全部砸回來，再大賺一筆……

「那個臨州的鄭總為什麼非要選愛使股份？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劉曹謹慎地問管大海，剛剛討論的時候，鄭忻峰一口咬死，要選愛使股份。

三萬股，60萬資金，對比他們已經投下去的六百多萬，對比可以預期的收益，就算最後出貨價位差一點，也不傷筋骨。

劉曹猶豫一下，他有兩個選擇，掛得更低，或者，等這個單子先被散戶吃完。他不願意，也不能掛得更低，因為這樣很容易造成股價要跌的跡象，而且，他不甘心獲利變少。

「呼……」劉曹仰頭閉目，沉思一會兒，「那就愛使股份吧，明天，先見錢，看看形勢。」

這傢伙非要去，江澈也是很無奈。不能告訴他，第一還是怕他露餡，第二，看他這次的表現，依然毛躁，需要「教訓」。跟著江澈，老鄭別的不說，至少生意之路，實在太順了，這個教訓與其以後讓別人給，不如江澈自己來。

小弟急匆匆跑進來，「老闆，咱們的買單全部被人完成交易了！」

「可是，吃得有點慢，可能價格已經太高了，散戶開始觀望。」小弟解釋完，小心翼翼問：「這樣，會不會耽誤我們出貨？」

江澈心說我這都翻幾番了，想了想，接著道：「那你要堅強點啊，平穩氣場。」

手裡還握著一筆借來的資金，休市前最後時刻，劉曹和管大海在20塊稍低的安全價位掛了幾個十幾萬到幾十萬不等的買單——這同樣是實力不夠的莊家和圖書喜歡用的手法，在收盤最後關頭，用假買單造成繼續「大熱」的假象。

江澈給了他27萬，湊足第一筆50萬。

但是既然已經出手了，要把這個勢頭保持住，他們只能繼續吞下去。

謝興敲門，直接隔著門道：「江兄弟，那我今天先回去了，明天？」

但是劉曹和管大海看懂了。

牛市裡當然也是會虧錢的，虧了6000多，鄭書記自己的錢，他選擇沒跟江澈說。很多股民都有類似情況，賺了，跟家人朋友大吹大擂，虧了，咬牙不吭聲，直到最後藏也藏不住。

當然，更主要的，他們不想錯過鄭忻峰這條大魚。他們這回拉進坑的人不止鄭忻峰一個，但要論最肥的，肯定是他。

劉曹和管大海不認為這個池子里還有什麼大戶。

他在江澈面前的笑容變得很僵硬。

「吞，我倒是想吞，可是那些傻子的資金，現在都已經空了，說追加的也還沒到位。」劉曹沉吟。

……

「……」

鄭書記嫩，鄭書記穩不住，鄭書記膨脹、失落都寫在臉上，最關鍵，他還頂著臨州宜家鄭總的大招牌……

江澈為什麼要先給鄭忻峰買3萬塊的愛使股份，就是為了等這個時候，他會自動自覺非選這支股票來操作不可。

事實上，確實有散戶進場，但是這裏頭最大的一個散戶，叫做胡彪碇，他小弟多了，這種情況操作起來壓根不費事。

鄭忻峰搖頭，像是交代機密說：「不是，很多人合夥，老手操盤，咱們參一份吧？」

他們出的貨，甚至有一部分，就是忽悠合伙人去吞下的。

所以，他們一向只找兩種人去坑——朋友、新手。

「我讓人去套出來了。」管大海苦笑一下，說：「他手上大概有個三五萬塊愛使股份的股票一直拿著，價格就沒怎麼動過。所以，應該是想趁這次操作，把自己手上的股票也帶一帶。」

但是，股價再拉陽線，而且攀升幅度超出資金預期。

「咱們這幾天先把收購包裝廠的錢賺出來。」

鄭書記眼神發光冒出兩個字：「做莊。」

管、劉二人的資金入場，分兩塊，明面的上一塊，跟大家差不多，私底下的一塊，占絕對大頭。

「好的。」鄭忻峰不著急說，他才不怕劉曹催，只是有點心疼又少賺了點。

鄭忻峰憤怒，同時也很激動，這次操作很成功，只要等到適當的時機，完成出貨，他的獲利很可能不止翻倍。

第二天，鄭忻峰又扔下去10萬，其餘合伙人也都按劉曹和管大海的意思，暫時減少了資金投入，因為買入建倉階段，不能這麼鬧。

劉曹沉吟片刻，一拍扶手，「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