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林俞靜直接一頭就鑽進了房間，這一下午，她緊張壞了，不過回頭想了想，又其實有點兒開心。
之前療養院里也有退休幹部打趣或認真，說是要介紹誰家孫女給他孫子認識，江老頭都故意沒接住話頭。
「我們，你怎麼知道有『們』啊？我現在明明是一個人。」江澈戲謔地笑了笑說：「我就說怎麼感覺好像被人跟蹤了呢，林姑娘你這是想幹嘛？」
「顧爺爺你說的啊，說你孫女婿認識宜家家電的老闆，那不就是認識我姐夫？」
「哦，那也行，也行。」
馬東紅開心說：「那敢情好，不過阿姨，你還是幫我選幾塊料子吧，你看我這個子……我都沒衣服買。」
一下就具體了，很難不信了。老夥計們定神互相看看，目光轉了轉，集中到林存民臉上。
「嗯。」
商販們也偷著樂，這點兒「小損失」，其實早都在秤頭斤兩上了。
江澈：「……」
……
「帶你去跟我爸媽認識下啊。」
幾人中大概還真有想買的，盯著問：「先找你？你有門道啊？」
但是因為江澈本身另外有安排，林俞靜也客氣地推掉了，帶著林堂堂回了爺爺家。
運氣好的話，嘴巴里的甜勁兒正好趕上大人們心情不錯，或者乾脆沒轍了耍賴，坐地哭上一陣，挺住挨幾下打，還能央著爸媽爺奶給買幾串響炮。
一陣善意地鬨笑。
「姐夫你把黑西裝喊上吧，咱們一起出去逛一圈，以後我姐的事，我們家的事，我全都跟你說，保證站你這邊。就算你晚上要爬牆，我都給你遞梯子……欸欸欸，疼，疼，疼。」
短暫的沉默過後，其中一個老夥計開口打趣道：「老林啊，你這就過了啊。」
城裡的人被從工廠和單位里放出來了，拖家帶口走上街頭，嗅著商販們當街翻炒的瓜子、花生的香味走去。
「你要死了是不？」
就這慌亂之下的臨時反應，兩人沒鬼才奇怪了。
包括林老頭在內幾個人都擺手，無奈笑著說：「我們可買不起。」
後來，她當然是知道具體情況了的，但是她的個性，本就不太在意這些，就更別說特意去提起了。
「她高中同學，家裡教書的。」林存民語氣平常說。
江澈：「我，我的意思是她們那些丑的，都要見公婆……何況咱林俞靜同學這麼漂亮，所以有什麼好怕的。」
「可不是？」另一個說：「怕我們找你啊？嘿，我還真就非找和圖書不可了，給多大優惠，你自己說……不說我們可就厚著臉皮問靜靜去了，反正都是看著她長大的。」
重新組織謊……語言，江澈這邊還沒開口，林俞靜那邊一隻手在身側，急切而隱蔽地朝他擺手，看表情一副你敢說我就哭給你看的樣子。
江澈：「……」
沒有不識相的店員，沒有找事的街頭混混，這一個下午都過得很普通，分別的時候江媽開口留林俞靜一起吃晚飯。
林堂堂終於撿著一個跟江澈說話的機會了，湊近了，特別「懂事」地喊了聲：「姐夫。」
「不是同學，要算應該算朋友吧，之前我在茶寮支教的時候，林姑娘和同學一起過來掃盲，還幫我上過幾天課，就認識了，之前準備高考，林同學還幫了我很多忙。」江澈說：「剛才湊巧遇上，就聊了一會兒。」
先後在農村呆了幾十年，在幹部療養院呆了一年，在已經走進生意場的江家也算是呆了一年，江老頭現在對社會和生活有自己的認知，比如在江澈這個問題上，除開人本身的因素，他覺得大孫子找一個中等條件安穩家庭出身的女孩子是最好的。
林俞靜說：「嗯是。」
都說老小孩、老小孩，這老顧，現在還真跟個小孩子似的，有點什麼就愛炫耀，林存民也沒什麼不痛快的，就笑眯眯看著，聽著，偶爾開口附和下。
店老闆正在跟人討價還價，沒顧上。
「啊？」林俞靜手上用力，掙開了站住，搖頭說：「不行，我不去。」
「你是不是想見我爸媽啊？著急了哦，來。」
沒辦法，江澈只好跟上，雖然他上午其實已經來看過一遍了。
馬東紅和李廣年都是在茶寮見過林俞靜的，也了解情況，不過當場還是配合著，客氣地互相問候了一聲。
林俞靜只好點了點頭，「好的。」
「宜家家電？這，慶州也有嗎？」她興奮說道：「走，正好也累了，咱進去坐會兒，喝杯茶。林同學也來，小堂堂你也來。」
「他認識我姐夫啊？」坐在一旁矮板凳上的林堂堂突然插話。
「那是。」老顧神秘兮兮點了點頭，小聲像是要防人聽去說：「我那個孫女婿吧，跟咱這邊那個宜家家電城的老闆是同學，打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
「沒，我就是想帶著一起去逛一圈，讓他們都看看。」林堂堂鬱悶說：「我姐這老也不打人，我下面那些小弟都開始懷和_圖_書疑我，不服我了。」
「……」林存民接過來紙片看了看，是張名片，宜家家電慶州分店，總經理，XXX。
這年代街道上還沒有那麼多車，但是摩肩接踵的人群熙熙攘攘。
江媽愣了愣。
「……」林俞靜抬起頭：「你說誰丑？！」
轉了一圈不知不覺又繞了回來，江家人趕在這時候再次出現了。
頓了頓，他轉回去上個話題說：「對了，我這跟你們打個招呼，你們回頭要是真要買彩電什麼的，你們先找我。」
「行么？林同學。」江爺爺笑著又問。
其實江老頭剛剛比其他人多注意到了一件事，他發現當江媽出聲走到江澈身邊的時候，對面那姑娘，下意識伸手要去抓江澈的手腕，最後在只差一點的關頭慌忙收了回來。
又來了，林老頭和另外幾個老夥計都有些無奈，家電那點事，他們已經聽老顧說了太多遍了，今天故意沒給他這個話茬去提……沒想到他還能硬來。
同一時間江澈說：「不是。」
「……」老顧臉色變了變，轉向林存民，疑惑問：「真的啊，老林？你不是說，你大孫女訂的人家是教書的嗎？」
「好，林同學好。」
「那我都去過你家了，還去過你爺爺奶奶家。」
他對江家有自己的認識，自己的盤算。
旁邊一群婦女看見了都說妹子你順手也幫我把那件拿一下吧。
「不是安安姐，是靜靜姐呀。」林堂堂接過話頭，認真說：「我和靜靜姐剛下午跟姐夫一家逛街逛累了，還在宜家家電玩呢，還在總經理辦公室喝茶。」
「訂的什麼人家啊？」
「哎呀，你，你幹嘛啊？」林俞靜一邊走，一邊掙扎著。
「按我說，咱家廠也別光做那些十四五歲孩子的衣服了，哪個年紀的都做，合著一家人都有得穿，好省了衣服錢。」
過年的新衣和零嘴，差不多都在這一天的表現上了，其中糖和瓜子、花生這三樣家裡慣例要備著的不算，要是能唆使爸媽另外再買上點兒山楂片、果丹皮、果凍和辣條，才真箇是自己的，過年也不會拿出來待客。
江媽人就是這樣，嘴裏頭炫富的時候口氣極大，但是實際生活中，依然不自覺保留著以前的生活和消費習慣，一點沒有因為家庭財富的增長而往一個「闊太」轉變的跡象。
「那哪能」，老顧說，「又不是說讓你們一下全套買齊，一件一件慢慢來，你們還買不起啊？和-圖-書」
而林存民，只能苦笑。
其中年前這一回是最重要的。
林俞靜帶著堂弟林堂堂往後退了一步，快速鎮定了一下，但是依然有些慌亂說：「嗯，真巧啊，你們……你怎麼也逛街呢？」
怎麼就不熟了呢？明明有李廣年和馬東紅在呢，在場大夥都有點兒困惑，但是因為是江爺爺說的，也就沒人拆穿。
話沒出聲，怕壞人生意，她搖頭把衣服交給馬東紅掛回去，轉頭出了店門。
其實這一點江家人整體上都差不太多，基本都還保持著之前的習慣，沒怎麼開始這種生活上的轉變。
期間林俞靜和堂弟各有試了一件衣服，這邊大夥看了覺得不錯，還沒多說什麼呢，江老頭那邊就已經把錢付掉了。
所以這是一件期待感和幸福度都極高的事情。因為實在太難得，很多家庭的孩子，基本一年也就等著一兩回。
回到家人身邊，江媽站著一邊跟老公嘀咕，一邊四下里找兒子，「澈兒呢？」
「我沒瞎說。」林堂堂傻乎乎站起來，從口袋裡掏了個紙片，遞給爺爺說：「這個，就是那個總經理偷偷塞給我的，他還說老闆……就是姐夫，不常來這邊，要是咱家有什麼需要，就打這上面電話給他。」
林堂堂抱著自己的新衣服想要炫耀，可是奶奶和媽媽她們都正在廚房忙碌，爺爺又正好在和幾個老夥計聊天……他只好抱著衣服坐在一旁等著。
「老林啊，你這電視機，我看也該換了。」老哥們老顧指了指客廳里矇著布罩子的黑白電視，看似無心說：「這會兒要換就乾脆一步到位，你換大彩電，我跟你說，那彩的，看起來就是不一樣。」
大高個的馬東紅伸手就把衣服摘了下來，交到江媽手上。
最後除了買的拎著，手裡通常還抓了把「嘗」的，一路嗑，一路心滿意足像佔了多大便宜似的，高高興興朝服裝市場走去。
江媽先一步走到近處，站江澈身邊一邊客氣地笑著，一邊打量林俞靜，說：「澈兒，這……你同學啊？大學里的？」
等到馬東紅也出來了，才小聲說：「那衣服成本不超過八塊，阿姨門兒清，小紅你一會兒要買衣服的話，記得讓阿姨幫你看，幫你講價。」
「好嘞。」江老頭說：「放心，我替你們先瞞著，省得你緊張。」
江澈抓了她的手腕，拖著朝前趕去。
林存民點了點頭。
「你們幾個也是，又不是說多困難，那人類科技進https://www.hetubook.com.com步的成果，還不得趕著享受享受啊？彩電、洗衣機……洗衣機多省事啊，衣服放裡頭一滾就好，我家老婆子現在閑得都胖了。」老顧繼續說著。
江澈沒影了，江媽「咦」一聲，也不管，轉頭跟老闆說：「老闆，這個衣服拿下來我看看。」
一來一回，林存民始終是一種很淡的態度，老顧這話題就有點繼續不下去了，畢竟太直接說那我孫女找的人家怎麼怎麼樣，似乎也不太好。
南關省有一部分地方的人管進城叫「去街」，沿路和相識的人打著招呼，這個說：「去街啊？」那個說：「去看一眼。」這個捧著又說：「買吧，歸正你今年掙得多。」那個謙虛回答：「哪呀，我這口袋叮噹響，孩子鬧得沒辦法了才是。這不你看，我還背了點兒乾貨，得先賣了才能買。」
正準備教訓弟弟呢。
「嘖，這料子，洗兩次估計就得起毛。」江媽拿著衣服在手上搓了搓，頓時皺眉。
九十年代初，當孩子聽爸媽說要帶自己逛街，這個「逛」，不是廣義說的去看去玩去溜達，是真的要「買買買」。
馬東紅忙著往下摘衣服。
「啥呀，那也是孩子命好而已。」老顧「謙虛」道。
「這，爺爺，我……」林俞靜整個人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我……」林俞靜又是一陣窘迫，心想著我總不能說我好奇，想看看未來公公婆婆什麼樣吧？
江澈從斜刺里突然鑽出來，擋在兩個人身前，笑著說：「這麼巧啊？」
「好啊，」江老頭在一旁笑了笑說，「這麼多人都能遇上，那真是巧了。不如這樣，林同學有沒有時間，能不能帶我們一家人逛一逛？你看，我們這也不熟。」
林俞靜笑著抬手擺了擺，「叔叔好，阿姨好，爺爺好……你們，好。」
這話說的其實也是實情，雖然口袋裡未必都沒有足夠的錢，但是確實有不少農家人會這樣做，一早把帶來的乾貨擺在街邊上，先賣了，轉頭再往店鋪里把錢花出去。
慢動作，慶州市第十七中初中部初一年級林堂堂林老大，就這麼在江澈眼前，被堂姐林俞靜揪著耳朵拖了回去。
「這個……」林存民是真的不知道江澈除了茶寮之外，竟然還有宜家家電，畢竟最早的時候，林俞靜也只是知道，宜家家電是鄭書記開的，而鄭忻峰跟江澈是好朋友。
老顧說：「什麼，什麼你姐夫？」
「誒。」
「怎麼了？跟人約架了？」
hｅｔｕｂooｋ•ｃoｍ•ｃｏｍ「還真是一件也買不起，就說那彩電吧，好的聽說七八千呢。」其中一個說。
他們習慣了精打細算地過日子，總是得盤算個有去有回，才能穩住心裡頭不慌，然後也才能不那麼心疼。
「怕什麼？沒聽過嗎？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
江爸江媽也客氣地打著招呼。
「堂堂別瞎說。」林存民瞪一眼孫子。
一群老頭都愣住一下，扭頭看著林堂堂。
一家人說話間隨著人流拐了個彎，繼續向前走去。
老夥計們也都探頭看了看。
林俞靜定神看了看江老頭，明白了，緊張又開心說：「謝謝爺爺。」
另一邊。
「咯咯。」林俞靜一下滿意了，笑完正經臉說：「可是真的還不行啊，太早了，我害怕。」
就這麼逛了大半個下午，江老頭看似有一搭沒一搭的問話，很快把林俞靜本身以及家裡的情況都打聽了個七七八八。
「澈兒……欸？」
「是上萬。」老顧嚴肅糾正道：「好的上萬，我家那台，就一萬多幾百。」
「澈兒，你來看，這件買給你怎麼樣？」
「姐夫你那些黑西裝帶來沒啊這回？」
「沒事，爺爺要是現在給你封個紅包，沒準還嚇著你不是？」江老頭意味深長地笑著，和藹地小聲說道：「就當見面禮了。」
「阿姨，是這個吧？」
大夥只好配合道：「了不得，了不得。」
說完兩人一起笑起來。
江家一家人也沒閑著，趕熱鬧，下午時間由李廣年和馬東紅幾個常駐慶州的帶了出來逛街。
出了服裝店，又逛了一會兒，江媽左看右看，突然在慶州街頭髮現了兩個她很熟悉的大字：宜家。
「剛還在呢，說是自己逛一會兒。」江爸說：「走吧，放心他拿了廣年配的那個大哥大去用，不會找不著的。」
李廣年在一旁看著，心裏得意：誰說我找了個大高個不好來著？我媳婦兒好著呢。
「嗯，那說明你臉皮厚啊。」林俞靜得意地笑著。
江媽擠在一間幾乎就下不去腳的衣服店裡，指著高處掛的一件紅色外套，扭頭問站在店門外的江澈。
差不多時候，周邊鄉村的農家人也如同參与一個一年一度的儀式一般，把平時辛苦積攢捨不得花的鈔票揣在身上，趕了最早的車進城。
「欸，老林，話說你家晉德那個大女兒，就你大孫女，是不是也訂了人家了？」老顧偏要轉頭問他，因為在此之前，這群人里都是林存民混得最好，老顧如今多少有點兒扳回一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