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低沉的話語，在這樣昏暗的石道中傳入劍修的耳中。
這劍修便又愣，半張著嘴發獃。
他這血豈是凡血？就是金石都要被銷蝕的。可噴在劉公贊的胳膊上，卻只是起了一陣淡淡的青煙罷了。接著……那手臂上縱橫交錯的傷口開始收斂、其間的皮膚卻變得堅硬、鼓漲起來。這一切只發生在一瞬之間，只是再過兩息的功夫，青煙便散了、手臂上的傷口也不見了。
劍修曉得這是在問他。想回說「有」，但發覺喉嚨和舌頭都堅硬得如同鐵板一般，是半句話也說不出。當下只能慌亂地伸手在身上摸，到底摸到了幾樣，便抬腳要走過去送。然而雙腿也如同灌了鉛，只邁出一步便跌倒在地，倒是將那些小玉瓶都跌進牢門內去了。
而後淡淡地說：「你敢逃，我撕了你。」
李雲心便又伸手，將劉公贊右臂上被他撕裂的傷口按了回去。他現身的時候，劉公贊已昏迷了。到如今再遭受這樣的折磨，卻只是低沉地哼了一聲，仍緊閉著眼。
——可他不是，已經死掉了嗎？！
「既是我的神魂化身，自然也就有的神智意識，不會如同那些殘魂一樣。這就是我為何既在陣前形神俱滅、卻又活了下來。」
李雲心冷冷一笑：「倒還不算蠢。」
像是個略有些羞澀的孩子。
可就在這小且安靜的石室里……引發這一切的幕後黑手之一、渭水龍王李雲心，卻與劉公贊沉默地對坐、對視著。
但和_圖_書劍修，卻一動也不動。
李雲心說到這裏，頓了頓，看著劉公贊：「你眼前這個我，已經是第三個我了。這兩天里，我剛好實實在在地死了兩次。」
劉公贊……第一次見他這樣笑。
老道緊閉了嘴，胸膛微微起伏。再過三息的時間喉頭動了動、似是將什麼咽下去了。
李雲心便轉臉，看那劍修一眼。劍修此刻也癱坐在地上，瞧見李雲心的目光忙大叫：「都是……都是別人胡說的，我也是聽了別人胡說的，我……我……」
劍士立即瘋狂地點頭，並不在意李雲心能不能看到。
不是因為嚇傻了，而正是因為頭腦中彷彿有千萬根鋼針齊齊紮下去一般，他的脊樑上滲出雨漿一般的冷汗，他身上的每一根肌肉也都緊繃到了即將斷掉的程度。
瞧見這光景，劍修倒是急了，也終於能說出話來：「使不得、使不得，藥性相衝，要死人——」
說到這兒，又搖搖頭，自嘲地笑了笑：「但是就像我此前在渭城的時候對你說過的——男人，就要對自己狠一點。對不對？」
但他這句話音剛落，那劍士反手便將自己頭上的發簪抽下來。將眼一閉將牙一咬——
劉公贊又盯著李雲心瞧了好一會兒，夢遊似地說：「我聽說你……在陣前形神俱滅了……」
這一句話在他的心中瘋轉，無聲地吶喊數百遍，但還是不敢動——這樣兇殘的大妖魔……竟可以在天下修士眼ｗｗw•ｈｅtuｂook.cｏｍ.ｃoｍ皮子底下死而復生的大妖魔就在距他不足兩丈處，他怎麼敢動！怎麼敢跑！
想了想、笑了笑：「總之不喜歡什麼真情流露相互傾訴的套路嘛。」
李雲心這麼笑了笑，又搖搖頭，將神色收斂了。再一次鄭重地看著劉公贊：「所以我對你說這些事。你我之間，從今往後，再沒有什麼秘密了。」
「我懂。」他說，「心哥兒，我都懂。」
李雲心伸手在地上一抓，都收攏過來。也不管是什麼丹藥，全部拔開，一股腦兒地倒進劉公贊的喉嚨里。再往他的胸口狠狠按了按——便叫他將那些都吞下去了。
先將劉公贊右臂的道袍都撕了，丟在一邊。
就是那龍九螭吻、渭水龍王、李雲心！
「也不希望你離開我的視線。」李雲心冷冷地說，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如今他的右臂已經不甚腫脹了。但縱橫交錯的裂痕還在，滲出鮮血來。瞧著……就像是鱗片一般。於是李雲心微微皺眉，用手指在他的胳膊上點了幾下。口中銀牙一錯，又咬破舌尖、往他的手臂上噴了一口舌尖血。
可是縱橫交錯的痕迹還在。只不過……不再是裂痕。而是赤紅色鱗甲之間的甲縫了。這劉公贊的整條手臂，竟都被鱗甲覆滿了！
醒過來，一張開眼，便瞧見了李雲心。
先是愣了好一陣子，而後嘴唇顫了顫：「心哥兒我……這莫不是做夢？」
「於是我故意在野原林中又留下一個可以m.hetubook.com.com畫出我神魂的大陣。但這陣，我從未想過要用。它大卻並不足夠大，終究還是被共濟會的人發現了。他們發現了這個，便以為找到了我的底牌——正是我想要的結果。」
「而後，所有人都認為我沒了退路——本尊被種下禁制、復生的大陣也暴露。其後我偽裝許久，就是為了打消任何人的任何疑心，叫他們相信我……的的確確窮途末路了。」
便在這昏暗的石牢中，兩人對坐。雲山內，一派慌亂的氣象。雲山外，一片殺戮的血腥。
到這時候，李雲心才又道：「有沒有丹藥。」
老道便愣了愣。然後……不說話、只認真聽了。
因為已經意識到這個……白衣、貌美、平靜中透著衝天邪氣的男子……
如此過了一息的功夫，李雲心挑了挑眉：「既然這麼蠢，不如死了罷。」
劉公贊的嘴唇動了動。但李雲心抬起一根手指擱在唇上，認真地看著他：「你聽。」
「於是我重得了龍宮，事情就好辦了。」李雲心輕出一口氣，「在兩軍陣前，我將銅釘打入地下。然後將我神魂化真身留在龍宮裡。一道在裏面的，還有我留下的另一枚鱗。藉著……我本尊身死。我死的一剎那，世上便又多了個螭吻的空。而本尊死，化身作為本尊的投影還會存在極短的一段時間。因而我那化身立即附身到那枚鱗上——又一個我的本尊便誕生了。」
他這般笑，劉公贊卻未笑。他瞪著眼睛聽李雲心將他最hｔｔps://m.ｈｅtｕboｏｋ•ｃｏｍ.ｃｏm最私密的事都說了出來，嘴唇又顫了顫，從喉嚨里擠出嘶啞艱澀的聲音來：「心哥兒……你何必……將這些都說出來。」
「我在渭城的時候，以渭城為陣、集合願力、陽氣，只是為了再畫出一個我來。你知道，人死後肉身消滅、神魂受損，因而留下的是殘魂。雖看著像是從前的自己，然而心智並不完整。就如同那些鬼修一般，是會有執念的。執念，是一個可怕的破綻。一旦被人掌控了，就等同於被人拿捏在手中。所以許許多多的修士寧願形神俱滅，也不願做鬼修。」
但李雲心並不理會他。而是再運了掌力，在劉公贊的胸口猛擊一掌！那劉公贊登時發出一聲窒息般的聲音……轉醒過來。
然而他還是一動未動。
他倒不是心疼劉公贊。而是生怕這些葯將人吃死了、妖魔發起凶性來要遷怒他的。
他也在劉公贊的對面盤膝坐下，看著他：「我在兩軍陣前，的確是死了。死掉的，也的確是我的本尊。至於我如何又未死，我說給你聽。」
李雲心柔和地笑了笑，才扶著他坐在地上：「並不是。」
「而後，我又來到這雲山外。先將化身祭在雲山之內、本尊再往雲山上來——山外大陣又將我這新的本尊與神魂滅殺……而我的化身，再次到了你這裏、得到你這裏的這枚鱗，重構了第三個本尊出來。」
於是，他便一動不動地繼續怔在原地，看李雲心——
「可是在你我當日在洞庭紫薇宮、被和_圖_書玄門數派聯手以天雷轟擊的時候……你應該還記得。我藉著龍宮遁走了，龍宮自然是留在原地。小小一枚銅釘那明真子未注意，於是就藏在土裡。而後我引動湖中的蛟龍將他們引開，我則殺了個回馬槍——他們以為我們兩個在爭執、我叫你走、你不走。但實際上，是你將那泥土中的行宮拋給了我，而我將一枚鱗甲擲給了你。」
而後轉臉看劉公贊，神色緩和下來，正色道：「我告訴你一件事。」
劍修愣了一會兒，難以置信地眨眨眼，轉臉往一旁看了看：「啊……那麼我……」
左一下、右一下、頃刻間兩道血光飈出來……竟是生生將自己的雙耳戳聾了！
但李雲心只道：「我要和他說些話，不希望別人聽。」
「我不想落到這種境地。所以，以渭城的那個大陣，確保自己神智不滅。」李雲心認認真真、詳詳細細地對劉公贊說，「而後，我再以這與我別無二致的神魂，附到螭吻留下的逆鱗上，奪他的舍，取而代之成了龍九。在渭城那一遭，我是這樣活的。」
李雲心垂了眼。沉默一會兒，才又看他，平靜地說：「你知道，我不喜歡說一些……我心裏的東西。」
「但後來這個法子，被共濟會的人看穿了。其實我也並沒有想要隱瞞太久。這法子不難，只是從前沒人做過，因而不可能有人想得到。如今我做了——不論我藏得多好，早晚也要被人翻出來。既然早晚都要翻出來，不如在此之前我將它的價值發揮到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