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春宴殺
第四十九章 糊塗賬

他清楚夏平生的為人,絕不會多餘地疑神疑鬼,從夏平生驚退虛空中窺伺者的說詞中,對事態大概有了猜測。這是一場外來勢力對玉京的大舉入侵。
這時「嗡」地一聲悶響,玉京城上空出現一個淺淺漩渦,就像暴雨前夕載著雷電的雲,隨時會擊下閃電。
院內一時十分安靜,格外放大了藤蔓堆里詭異的窸窣聲,只是那點聲音正在迅速微弱下去,顯然閔洪的生命也在迅速消失。
然而餘音蕩蕩,並無人回應。
燕開庭沒受傷的右手搭在付明軒肩頸處,被他半扶半背著。
位居上方的夏平生將一切看在眼中,淡淡道:「又是一筆糊塗賬。」
隨即付明軒一臉無奈地現出身形,他暫不露面,就是為免在此敏感時刻,燕、付兩家聯袂出現,而讓塗城主產生不必要的誤會。
回到夏平生的「雪域」小院,置身於大片冰凌松之中,猶如來到冰清玉潔的霜雪世界。煩亂的心情像是能夠陡然安靜下來。
夏平生都懶得多看兩個小輩的蠢行,望向封意之,道:「塗城主呢?」
塗家諸人看得毛骨悚然,後知後覺地發現,號稱超流高手的閔洪方才竟是一招落敗,那可是連封意之都做不到的!
夏平生看了燕開庭一眼,道:「燕主回去也有賬要處理。」
他當時被「捉雲手」羅勁一把抓實,指勁透體傷到了經脈,所幸燕開庭天生神力,啟蒙時候就走的鍛體路子,後來雖然沒有刻意再練戰修法門,可比一般法修要耐打得多。
就連再愚鈍的人都知道,除了封意之外,塗家無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夏平生一合之敵。若連封意之的面子都不管用,那塗家也無需內訌了,先想辦法自保吧。
封意之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好。」
塗玉成此舉顯得磊落無私,即是向封意之表示對他的全然信任,又不再掩飾自己也對塗家有掌控力。
誰知燕開庭明明有大把地方好站,卻角度刁鑽地把他從匿形狀態給撞了出來。不過此刻他倒也不怕露了行跡,塗城主看來已經情況不妙,塗家自己的內務都掌不住了,哪還有精力管其他人。
眾人全都被這一連串變故弄得回不過神來,即使閔洪出手在先,可不是連燕開庭的衣角都沒碰到,就為這,夏平生便狠下殺手?
電光火石之間,已是一輪交手,竟然當真有人匿於空中!
夏平生掌中一柄寶鼎法杖揚起,一道瑩瑩翠光直射空中。這次沒有任何虛景幻象產生,只有強烈威壓衝上雲霄。
塗玉成雖然虛弱,但行事極為利落,立時指派好了,將身邊一多半人手分了出去。
封意之無話可說。
夏平生道:「誰傷的?」他想起封意之所言,「是羅勁?」
纏住閔洪的那一大團藤條不知何時落在地上,根系扎入了青石板里,乍眼看去像是種了一棵人形樹。
夏平生直接打斷了他,道:「閔洪在『四象四時園』借御魔之機,暗算我燕主,所以我現在殺了他。至於背後指使之人,塗家也要給我一個交代。」
封意之肺腑中升上一團帶血腥的躁氣,忍不住咳嗽一聲,才緩緩hetubook.com.com道:「我在路上受到閔洪和北羅峰羅勁伏擊,若非燕主援手,大概也不能全身而退。看夏兄和付少齋主走在了一道,怕是今天受襲的不止城主府一家吧?」
在場的塗家長老當然有和夏平生熟悉的,但這些積年老人就沒有傻的,看他一反常態,行事如此肆無忌憚,自知那點薄面全不管用,一時間都噤若寒蟬,無人敢於出頭。
從沒聽說過閔洪和燕家有什麼私怨,若他會去暗算燕開庭,那定然背後有人。可是夏平生上來就把人給殺了,還逼著塗家給說法,這分明是不想放過塗家。
「這個局十分縝密,發動時間緊接著『逢魔時刻』,又將不少外來人作為協防禦魔的強者事先就放在城中。只看今日全城多處同時起事,還都是內鬼外敵的模式,顯見謀划者布局不是一天兩天。」
這記對撞發生得快,結束得也快,對方顯然無心戀戰,只是拋出神通阻了一阻,連衣角都未露出一片就遁去了。
塗夫人這邊一干人等就有些尷尬,弱女幼子不適合出面,長老要號令全府則略嫌不夠。
閔洪到現在還沒能擺脫藤蔓的糾纏,而且掙扎勢頭越來越弱,翠綠枝條間漸漸泛出紅意,就像藤蔓正在緩緩吸取人血。
「夏兄。」
夏平生先看了燕開庭一眼,目光在他受傷左肩停留一下,「哼」的一聲,唬得燕開庭向後一縮。
果然地面上所有人都舉頭注目,在等待夏平生對封意之的回答。
這時付明軒一臉沉思,道:「我有一件事始終想不明白。」
而塗家內部的僵和圖書局卻已可預見,有封意之在一日,都絕不會讓塗玉成和塗夫人兩系人馬再行自相殘殺。
但塗城主的昏迷就是一件無頭公案,封意之自己也知道,他除了會聽見兩邊相互激烈指責外,再得不到第二個答案。
封意之此刻疲態全露,沒有馬上回答,事實上,也無法回答。
燕開庭老老實實點頭,夏平生這一拍簡直要讓他疼出眼淚來,但是閉塞麻木的經脈卻被粗暴地活動開來了,效果比任何傷葯都好。
這是玉京的護城大陣,哪怕之前魔物入侵,都只激發了四方城牆,而沒有驚動這片雲頂。卻在夏平生和那不知名強者的一記鬥法中,就生出感應,那該是何等恐怖的力量!沒有後續擾動,漩渦很快就散去。
塗玉成不由苦笑一下,以他八面玲瓏、面面俱到的手段,此刻都說不出話來。
連番大戰,又受傷不輕的後遺症,終於爆發出來。
「夏真人,拙夫也是方遭不測!惜妾身無力,尚未能找出真兇,也不知與貴主之事有沒有關係。您也看到了,眼下塗家適逢大變,還請您抬一抬手,待塗家渡過今日難關后,必然給您一個滿意結果。」
塗玉成不由望向自己這位後母,眯了眯眼睛,卻並未著急申辯。
夏平生神情淡漠,毫無動容。
忽然塗夫人的聲音響起,輕輕柔柔,有些不明顯的顫音,卻不僅僅是脆弱,格外有股柔韌堅強的味道。
「啪嗒」一聲,院內那棵藤蔓從中裂開,掉出來的閔洪已經是一具屍體。而翠綠泛血光的藤蔓忽的自燃起來,瞬間化為灰燼,消散在風中,沒和圖書有留下一點痕迹。
夏平生身形在空中一個盤旋,落回屋頂。
而反應快的人,已經驚駭地想到,院外被屠戮的又是什麼人,若不是入侵者,那就是塗家護衛?夏平生這是要幹什麼?!
院門一開,血腥氣撲鼻而來,隱約可以看到外面橫倒的屍體,既有紅巾蒙面的黑衣人,也有一兩個是塗家護衛打扮。只不過,此時沒人有心思關心這些。
他的兄弟陷入原因不明的昏迷,不知道是否能夠再醒來。而兄弟的骨血和妻子已經開始相互殘殺,別說封意之現在尚不知事情始末,就算知道了,他還能動手殺誰不成?
最後還是塗玉成首先出聲,他要扶著塗玉永的肩膀才能站立起來,聲音雖然微弱卻努力保持清晰,「夏真人,閔教頭若是冒犯了您……」
封意之此刻方才露面,他從屋內緩步走出,拎過仍蹲在門口看戲的燕開庭,一躍上了屋頂。
不用封意之多說,夏平生也明白他的不情之請是為何意,於是朝地面揚了揚下巴,道:「這裏,你準備怎麼辦?」
「與這些圖謀已久的布置相比,他們放棄得也太快了些。姜回不肯與我正面對決,還可說是助拳的強者惜命。向瑤則是被韓鳳來坑了一把,伏擊的布置全部被攤開在夏前輩面前。可塗家那邊,按理說坐鎮的應該就是主事之人,卻在前輩叫陣的時候,連面都不露,試都不試一下?」
幕後之人在夏平生面前選擇了退走,本來就意味著武力入侵的結束,趕走那些明面上的外來人已經不成為問題。至於暗地裡玉京城究竟被滲透成了什麼樣子,會和圖書有什麼後果,需得一定時日方會顯現。
燕開庭忽然感覺自己撞上了什麼,一回頭,背後空無一物的空氣里,有一處像是起了皺褶。好似被不小心捏了一把的宣紙。
「他昏迷不醒,卻看不出任何內外傷。」
封意之站定身形,將燕開庭往夏平生面前一放,道:「完璧歸趙。」然後對著夏平生一揖到地,「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夏平生冷哼一聲,卷了燕開庭和付明軒就走,遁光倏忽遠去,只扔下一句話,「那我就等封兄消息。」
燕開庭頓時面色發苦,他張了張嘴還沒說出話來,就忽然臉色一白,身體晃了晃。若不是付明軒一把抓住他,差點滾下屋頂。
屋頂上出現一個人,白髮青衣,負手而立,冷冷俯瞰全場,正是夏平生。
只聽幾聲轟鳴,猶如晴空霹靂,前述方位傳來數道不同的神通,滾滾若雲團,奔涌不歇。
這時,下方的塗玉成忽然揚聲,「封叔,夏真人已將那些外來人的背後倚仗驅走,正是反擊之時。小侄請命,先將入侵者擊殺,再來處理家務。」
他忽然抬起頭,目注虛空中一處,冷然道:「尊駕旁觀久矣,再不出來一見,就給我全都滾出玉京!」
塗夫人這番話不但顯示了她當家主母的擔當,還暗示了塗家內里複雜,頗有將塗城主遭遇不測的事情也甩到閔洪頭上的意思,順便表達了自己亦是受害者的立場。
夏平生收起遁光將兩人放下,轉頭一看,伸手拍在燕開庭左肩上。後者「嗷」地一聲跳了起來,不過看燕開庭的模樣,雖然有些氣短神虛,可也沒到要倒下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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