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春宴殺
第五十二章 因果應循

「他如果不停下來救我,本來是可以逃掉的。」塗玉永根本不在意燕開庭有沒有在聽,他只是想要傾訴而已。
塗玉永告辭離去后,燕開庭坐在原地沒動,半晌他突然自嘲一笑。
沈伯嚴一笑,主動解釋,「我也沒想到,這麼快就又返回北雍州了。恰好有箇舊友在周邊,託了我過來幫他完成一個承諾。」
燕開庭在偏殿見到夏平生的時候,後者已經是準備休息的模樣,解散了頭髮,穿著一件白色軟袍,看過去有一種堆雪般的涼意。
有人年紀越大,就越偏愛幼子。但看在失恃的長子和次子眼中,是否會覺得父親、繼母和異母弟妹才更像一家人呢?
終究是不一樣了。所有人都會長大,有的循序漸進,有的突如其來。只不過就連塗玉永都看開了,他反倒在這裏鬱悶個啥。
塗家的家務事就是一筆糊塗賬,塗夫人行止詭異,塗家老大也不是善茬。
付明軒怔了怔,揶揄地笑起來,「你竟然敢欠他的人情?」
當江湖不再是傳說,原來年少的嚮往也不過是對外面世界的想象而已。
塗玉永倒是覺得有點驚訝,「就這樣?」
燕開庭突然跳起來,急急道:「等我一下,我去去就來。」
「所以說,你糾結了這麼多年,都在糾結些什麼?」
燕開庭可是親歷了閔洪和羅勁對封意之的伏擊,若當時被他們得手,塗家沒了中立的強者坐鎮,除非塗家老大另行招攬到真人級高手相和-圖-書抗衡,否則也只能逃亡了。
燕開庭動了動,終於回頭去看塗玉永。
燕開庭只好剎住原本打算徐徐切入正題的話頭,他想了想,一時也想不到婉轉的開場,索性直接問:「胡東來不是計夫人的侄子吧?」
燕開庭並不轉身,依然和塗玉永背靠背坐著,靜靜聽他說。
燕開庭愣了愣,就沒再多說題外話,他略一思索,道:「我不要固定產業,折成煉器材料吧,至少要能煉製寶器的品級。」
況且也不是不能理解,這兩年塗家頻頻傳出那對龍鳳胎天資如何驚艷,一應事迹說得活靈活現,到後來就差說那剛剛五、六歲的小男孩堪當大任了。這裏頭就當真沒有塗城主的半點意思?
還是塗玉永繼續開口,「那人是一個族老的表侄孫,我小時候去他們住的那條街玩,他還抱過我。」
夏平生合上玉冊,抬頭看了他一會兒,道:「你好像有什麼地方理解錯了。我記得當日說起此事,是先說起了通過血脈繼承的靈魄之契。」
付明軒微笑靜立,看著燕開庭的身影幾個閃爍,沒入猶如迷霧般的冰凌松間。
這時,塗玉永撞了燕開庭一記,道:「後天就開聯盟大會了,你這邊要增加多少權重?」
身邊傳來夜風吹起衣袂的聲音。
「他是我父親的兒子嗎?」
塗玉永始終很正經,想了一想,道:「要達到這個品級的話,現成材料可能不多。」
對於這個和-圖-書解釋,塗玉永倒不意外,點點頭道:「實物賠贈方面,挨著你家『天工峰』的那個鎮子怎麼樣?雖然不算最大,可是位置好,通往黑水有現成的官道,很適合擴建坊場。」
「年輕真好。」有個聲音極為突兀地響起來,聽上去離付明軒的位置還有段距離,但是十分清晰,顯然是使用了傳音術。
沈伯嚴道:「肯定不在玉京,但好像還沒離開雍州。」
燕開庭盤膝而坐,只略轉了轉頭,星月淡淡清輝下,映出一張清俊溫潤的面孔。
付明軒道:「夏前輩傳訊給我,說你從靜室出來了。」
沈伯嚴嘆了口氣,道:「人有旦夕禍福,我也有倒霉的時候,有什麼好說的。不過這次只是讓我過來看一個廢墟法陣,就將這個人情還了,不得不說,你的這位兄弟真是我的福星。」
所謂族老表侄孫這種人物,平時也不會在塗玉永眼中。而塗家二郎君雖然還不到撩貓逗狗、欺男霸女的程度,但也不算什麼好性子。只不過他們這些再怎麼妄為的世家子,究竟不曾親手害過人命。
擁有四神器的門派,全都是競爭關係,核心弟子之間不說是敵人吧,至少也是對手。大家常年在競技場、秘境等各處場所碰面,除了爭奪資源還是爭奪資源。
「沒關係,有的先拿來。」
付明軒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你和韓鳳來什麼時候是朋友了?」
塗玉永卻沒像以往那樣被一激就跳起來,面上和*圖*書表情都沒多大變化,「往後不管怎麼樣,我總是跟著大哥了。大哥也只有我這麼一個兄弟,放不放心也只能做了再說唄!」
實際上是不能的。
「我記得那時他有一個女兒,應該還差兩年才成年,也不知道後來有沒有生過兒子。」
沈伯嚴站在十多丈開外的半空中,等付明軒轉頭看過去的時候,才緩緩走來。對他們這樣的強者來說,在出現方式上,最好不要給彼此「驚喜」,否則幾乎都會變成驚嚇。
從第一次動刀劍,到第一次開葷,以及第一次殺凶獸,似乎不管什麼都可以拿來比上一比,再成為打上一架的理由。
燕開庭一隻耳朵聽著,又想到兩人在更年少的時候,有段時間很喜歡呼朋喚友去聽說書人講江湖事,一群半大小子十分嚮往快意恩仇、殺伐果斷的江湖。
當然塗家肯定會因此分裂,直到一方被徹底消滅。
付明軒看見是沈伯嚴,意外地道:「沈首座?」
燕開庭當時曾嗆了塗家三娘子一句,說是在場的所有人都不能相信,那可不是隨口一說的。到了塗家主院,看過周邊環境,就會發現塗玉成的自述里,並非完全沒有漏洞。
但是在當時變故突生,事態不明的情況下,塗玉成會冒險救自己的異母弟弟,也挺讓人意外的。
夏平生很爽快地回答道:「不是。」
「我也沒想到大哥會豁出命來救我。」
付明軒注意到他說的是北雍州而不是玉京,和*圖*書於是也就不多問,沈伯嚴在這道修不盛的地方來來回回,多半是有什麼師門任務。不過舊友、承諾,這兩個詞語的份量也不輕,怎麼又和玉京相關了?
夏平生靠在塌上,手裡拿著一卷玉冊,等燕開庭站到他面前,才從文字中抬起頭來,「塗家的老二剛來過吧?怎麼了?」
少年抱膝而坐,那其實是一個和他往日性情並不相符合的,彷彿在隨時拒絕外來威脅,很沒安全感的姿態。
沈伯嚴臉色也不是很好看,道:「其實是我欠了他一個人情。」
洞府的大門幾乎立刻就打開了。
燕開庭正想說話,卻被夏平生打斷,道:「如果是賠償的事,就不用對我說了,你自己處理。」
「所謂因果應循有一個很粗俗的說法,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不管世人願不願意承認,事實上,這是人的本性。先祖想要蔭庇自己的骨血,強者想要維護親密之人,世界想要保護沒有成長的道種,這無非是期望他們的道途走得順暢一點的私心。」
燕開庭跑進「雪域」院落,在正屋台階下收住腳步,老老實實地發了一道傳訊符進去。
玉京平靜太久了,而如今的城亂,外來勢力的滲透和入侵,不正是江湖?
燕開庭一下子蔫了,他沉默片刻,道:「夏師曾為我講解了何謂因果,究其根本是對道種的保護。那麼若是得享此善因之果,該如何因果應循,方為不負呢?」
「世人畏懼因果,只是承受不起代價。所以蔭和*圖*書庇也好,維護也好,都是有限的。雖說愈強者上限越高,可誰又能夠將大道都一手奉上呢?」
而這一點,封意之不會看不出來,塗玉永也不見得看不出來。但是只看他今晚一句都沒提他父親,就知道真相已經不重要。
沈伯嚴左右看了看,道:「聽說這座府邸某處有時間之法的氣息?」
燕開庭想了想,覺得有些話他不需要再在塗玉永面前提起了。
若將兩人話中所指對象換上一換,其實這副場景往日里出現過許多次,幾乎伴隨著兩人的整個少年時期。
付明軒卻是沉吟了一下,道:「韓鳳來走了沒有?」
只是這一次兩人的心情徹底不同,再無半點炫耀攀比之意。說完后,他們又都沉默了一會兒。
燕開庭挑起眉,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驚奇地道:「你這是替塗老大來講數的嗎?他倒也放心?」
「大哥在外面有自己的人手,如果當時他跑了出去,應該能夠反擊那女人吧,也就不會像如今這樣,只好憋屈地與她講和了。」
燕開庭立時明白了塗玉永的來意,也不拿喬,道:「恢複原樣吧。」
燕開庭懶洋洋地笑道:「我又不想當城主,要那麼多投票權重幹什麼?」
夏平生更加爽快地回答道:「不知道。」
燕開庭沒有說話,他心裏在回想那個被雷火之息將半邊身體焦灼成炭的黑衣人,不過現在已經完全記不起那人的高矮胖瘦,只有一個印象,原來雷火殺人和殺凶獸也沒什麼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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