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竹竿(二)

李君閣道:「篾匠叔,你可不能妄自菲薄,技進乎道,藝可通神。意思就是說任何學問達到極致,都可以通向對天地規律的了解和掌握,這是很了不起的。」
李君閣把三支竿子都抽出來,擺著面前細細欣賞,一邊喊道「篾匠叔,哪根竿子是我的啊?!」
「治五溪」的竿稍非常平滑,調性彈力已經非常完美,但是比之「入魂」還是有一點差距。
李君閣仔細檢查了塗裝,漆作非常的均勻,完全沒有氣泡針眼一類的瑕疵,再檢查玉口和節插,打磨得光滑均勻,也堪稱完美。
篾匠叔說道:「那是,我現在的手藝,東西拿到縣城去,都不用吆喝,十點不到准賣完。搞得我經常上午大半天沒事情做在縣城瞎晃蕩。對了,你等一下,我拿個東西給你看。」
李君閣這下尷尬了,誇了半天,「入魂」居然沒有試過水?
李君閣連忙擺手道:「別別別,我不看,從今天起這就是你的傳家絕學,這個我不能看。」
閉上眼睛,通過感受掌心傳來的信號,能清晰地判斷出竿稍的彈動方向,幅度,力道和頻率。如同竿子和主人一次次完美的對話。
竿柄由藤絲編織而成,顯得非常素雅。
篾匠叔一瞪眼,說道:「少跟我扯,叫你看你就看!這事還是你挑起的頭,中間你也沒少遭罪,要不是你我還不會弄這一場。這本資料你也有份在裏面。」
說完翻開本子,說道:「www.hetubook•com•com你看這裏,竿稍的粘膠不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嘛,我們試過魚膠,鹿膠,牛筋,牛皮,都不大吃勁,你猜後來我找到啥?山裡的毛梨兒藤,裏面的汁水再加點樹膠,在楠竹筒里熬出來,嘿!妥了!」
重心大概在竿前尺半,作為全長十五尺的竹制竿子,配重已經非常的完美了。
兩人手牽著手,哈哈大笑。
李君閣說道:「是吧?這就是你的水平已經提高到一個別人沒法想象的程度了。」
篾匠叔說道:「那我去摘點菜,你煮飯,灶台上面吊著的臘肉香腸你看著弄。」
三支的銘文都是針尖烙出,字體剛健挺拔,分別是「無心一本」,「治五溪」和「入魂」。
頂著漫天風雪走遍山野選擇竹材,一次次的調試膠液,漆料,無數次的失敗,又無數次的重來,每個假期回來,李君閣都會將自己收集到的制竿工藝和篾匠叔探討,無數個不眠的夜晚,篾匠叔頂著過敏難忍的痛癢調製著不同的配方,今天,他們終於成功了!
竿稍都是滿漆包裹,看不出製法。
李君閣鄭重的將「入魂」分解收好裝袋,輕輕放在條案上,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似乎要平定一下心緒。可是卻突然暴發一般跳了起來,抱著篾匠叔狂跳起來:「篾匠叔!我們成功了!我們終於成功了!」
然後手握握把,輕輕一抖,竿稍立刻輕嘯和圖書起來,「咻咻」地歡叫著,竿稍的每一次彈動都能清晰的傳遞到手掌當中。
「『入魂』這竿子是最成功的,我只用裝滿水的礦泉水瓶試過,頂釣沒事兒,但是沒敢實釣,怕自己釣魚手法不好把竿子糟踐了,那就可惜了。」
「這麼說吧,你現在做其它的竹藝活,是不是覺更加得心應手了?」
說完又走進屋子裡,拿出厚厚的三個大本子,說道:「來來來,你看,我把制竿的工藝都記了下來,不少還得改進,不過基本的已經定下來了。」
說起制竿,篾匠叔那是滔滔不絕,兩人不知不覺的就談到了傍晚。
過了好一陣,兩人這才坐下來開始聊天,李君閣又忍不住將袋子打開,一節一節的細細打量「入魂」。
說完肚子咕咕響,才想起該吃晚飯了。李君閣問道:「家裡有啥吃的沒?要不我在你這裏蹭一頓?」
「你看你看,竹皮有蠟掛不住漆,需要打磨后再上漆,怎麼控制剩餘的竹皮厚度,我們之前不是也一直沒有找到辦法嘛,嘿嘿嘿,你看我發明了這樣一個小工具,每次刮竹皮的時候只吃掉一小層……」
李君閣輕輕往竹竿上哈氣,然後看著竿上的水霧慢慢消失,最後一點痕迹都沒有留下。贊道:「何止啊,你這是把祖宗的手藝發揚光大,在舊時可以開宗立派了。」
李君閣笑道:「沒問題,明天我們借條船,去葫蘆溪試竿子。」
篾匠叔在旁m.hetubook.com.com邊坐下來,看著李君閣愛不釋手的摩挲著「入魂」,說道:「十年前,我完全不知道竹藝可以達到這種境界,花了十年時間將這門技藝大成,也算對得起祖宗傳下的這門手藝了。」
「哎喲你是不知道,你這麼多年不回來,我都找不到人顯寶。今天不準跑,我得好好跟你念叨念叨。」
「無心一本」的竿稍用手撫摸略有不平,說明底層部分部位用了絹絲加強,不夠完美。
竿子的手把節是用箭竹製作的,二三節是厘竹製成,幾十道薄薄漆層包裹著竿體,在斜陽下呈琥珀狀,淡淡的散發著內斂的寶光。
篾匠叔站在那裡任由李君閣又抱又跳,嘴角含笑,眼角卻又一絲淚光,喃喃地說道:「是啊,我們成功了,十年了,我們終於成功了。」
篾匠叔看著李君閣的神情,有點不好意思道:「『無心一本』和『治五溪』倒是試過了,兩斤左右的魚沒問題!」
篾匠叔笑罵道:「呸!你敢吃,我還捨不得讓你吃呢!」
李君閣右手拿起三支竿稍,持握底部,用左手指肚在竿尖上來回壓了幾次,笑了,原來貓膩在這裏。
「入魂」的竿稍有一股「拔勁」,指肚壓上去好像有一股轉瞬即逝的抗力,就像竿稍在與肌膚對話。
見篾匠叔如此實誠,李君閣也沒有再糾結,兩人開始頭碰頭,就著本子中的記錄開始討論起來。
說著又翻到一頁,說道:「還有這裏,你m.hetubook.com.com看,三四節打通后,強度會受到影響,我用桐油,跟魚膠一起熬,再加入幾味中藥還有明礬,灌進竿身養一陣再倒出來晾乾,這樣重複幾次后,再重新打磨內壁,不但加大了強度,還增加了竿璧的光滑程度……」
篾匠叔說道:「你就替你篾匠叔吹吧,我可不敢奢望大宗師級別,我就是一個匠人而已。」
李君閣將米筒拿到屋外擦拭乾凈,放在剖竹子的長木案上,就著夕陽拍了幾個特寫,發到微信里,寫到:「村中匠人的手藝,給大家看看。」
「不過這樣一來難度更大了,估計一般篾匠要練好些年才能有這手藝……」
「還有這裏,竿稍最早不時四片粘的嘛,後來我改成六片了,這樣受力更加均勻,力道的傳遞也更加敏感,『治五溪』跟『入魂』竿稍你也驗過了,那感覺不一樣吧?」
李君閣縮了縮脖子,仔細觀察三根竿子。
門外傳來一聲不耐煩的聲音:「自己看自己挑!挑不準活該!要是這都分辯不出來,給你也是糟蹋!」
雖然意猶未盡,但是天色已經晚了,拍拍三個厚厚的本子,李君閣感嘆道:「三百多道工序,七十多種材料,近百件工具,幾千次的試驗,前後耗時十年,終於複原出我們自己的制竿工藝。篾匠叔,你這三個本子,堪稱無價之寶啊。」
李君閣走進廚房,看著冷鍋冷灶的,也不知道多久沒有開過火了,篾匠家裡沒養豬,灶台上掛著的臘肉香腸www.hetubook•com•com都是他用竹器換來的,農村光棍,這就算好的了。
李君閣額頭三道黑線垂下,尷尬了,篾匠叔居然無意中扯出「不明覺厲」來了。
這種感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好!太好了!當真是『入魂』!不愧是『入魂』!」
吃過晚飯,李君閣抱著「入魂」回到了家中。
這就是一種「靈性」。
這時篾匠抱著一堆空心菜茄子黃瓜之類的回來,李君閣開始做飯。
李君閣將其餘兩根竿子重新裝好,拿著「入魂走」了出來,笑著說道「篾匠叔,如果不是『入魂』,我敢把它嚼著吃了。」
篾匠叔說道:「你這麼說我就懂了,現在編竹子,我都不帶眼睛看的,一邊看電視,一邊就能把活給幹了。」
李君閣搖了搖頭,從米缸里舀出兩筒米把飯煮上,一看米筒倒是笑了,兩寸高的竹筒打磨成趁手的鼓型,上下都是滿紋魚子地,中間留著竹皮,上面雕刻著一枝蘭草,一隻蟋蟀,蟋蟀的觸鬚細如髮絲,翅膀上的脈絡和大腿上的小刺都清晰可見,完全是一件精美的工藝品。
不一會就無數點贊。
篾匠叔撓撓頭,尷尬地笑道:「我雖然聽不懂你說啥,但是我覺得好像挺厲害的樣子。」
差別到底在哪裡呢?
篾匠叔倒是不在乎這個,又撓撓頭說道:「這竿子我們是不是需要試釣一下?別光是山羊拉屎皮面光啊。」
李君閣將「入魂」仔細的插接起來,又仔細的檢查了一遍,開始測試竿子的整體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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