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似夢非夢(上)

「那個呢,像不像蛋筒冰激凌?」莫靖言飛速地指了另一側。
方拓好奇,「莫莫姐,你看什麼呢?」
莫靖言本來也在心中揣摩攀爬的路線,然而邵聲一躍之間,肩背用力,即使隔了兩層T恤,依然顯出寬肩細腰的輪廓來。她腦海中一下想起那個夢,自己伏在他的肩膀上,雙手被他攥住。幫邵聲壓腿時,她的小腿抵在他的後背上,他看著瘦削,身體卻並不單薄,堅實的肌肉似乎蘊含著無窮的力量。
「沒關係,等你考完也好。」傅昭陽微微一笑,「你現在的課程大多是專業課吧?但如果有數學或模型的部分,我還是可以幫你講講。」
期中考試如期而至。這一學期的專業課相對比較容易,只是莫靖言仗著當初高等數學成績良好,選修了外系的《計量經濟學》,上了兩節課,才發現這門課對於微積分、概率統計的要求極高。等她想打退堂鼓時,已經錯過了退課的時機;而且也無法再補選其他限選課程。莫靖言只好硬著頭皮學下來,在圖書館自習時叫苦不迭,她翻著通篇看不明白也記不住的教材,手掌扶著額頭,哀嘆一聲,心想:「怎麼就上了賊船呢?還拒絕了昭陽哥補課的建議。果然,衝動是魔鬼。」
邵聲警惕地回頭,「你要幹嗎?」
想到這句話,她有片刻怔忡。熟悉的措辭,在某種場合也曾脫口而出。那是自己第一次到學校的岩場,看四周無人,偷偷爬了一半,掛在半路下不來。她頭抵在岩壁上,嘆息著「衝動是魔鬼」。當時便m.hetubook.com.com是邵聲扔過來一張海綿墊,幸災樂禍地笑道:「讓你淘氣,下不來了吧?」
他低沉的聲音有些含糊:「當時我和老傅說,讓他快刀斬亂麻,趕緊選一個。其實我多希望,他選的那個人是楚羚。」
邵聲瞪了二人一眼,指了指方拓,「什麼蜘蛛俠?是知你俠。」
「什麼知你知我?」莫靖言一頭霧水,「明明是蜘蛛……啊,你說我……」她抬手在邵聲後背拍了一掌,「你說我是豬?!」
莫靖言在一旁看著,幾乎笑出眼淚來。
兩個人嘻嘻哈哈,對話中夾雜了若干「你看,你看」,「對哦,對哦」。邵聲佯作慍怒,喊道:「喂,你們倆,是來練習的吧?你們都多大了,上幼兒園啊?去去去,要聊回去慢慢聊!」
莫靖言將窗帘拉得嚴嚴實實的,重又躺下。她意識尚未完全清醒,朦朧之間,心頭些許迷茫,些許惆悵,還帶了一絲絲的羞澀,不及細想便又沉沉睡去。
其實邵聲記得自己說過的一句話,又能說明什麼呢?自己不也很清楚記得關於他的很多事情么?如果因此就認為對方對自己青眼有加,那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了。想來最近如果方拓不去訓練,邵聲也不會單獨約自己去岩壁練習,他對自己的態度親近而不親昵,所有種種都是自己胡亂猜測。再說他與傅昭陽和莫大是至交,照顧自己也是天經地義,他不也說是自己的知心大哥么?
莫靖言心虛,連忙搖頭:「沒關係,沒有什麼不https://m.hetubook.com.com太懂的地方。」她的語氣客套,沒有了當初的親昵與依賴,傅昭陽無奈地笑了笑。
「那邊……」她隨手指了一朵雲,「有些像棉花糖呢。」
「原來如此。」方拓恍然大悟。
他站在岩壁下,拉住起步手點,腳尖抵住岩壁,彎腰弓背,如同捕獵的猛獸般,而後迅疾發力,貼著岩壁飛竄,捉到上方手點後身體向外側擺盪開來,他挺腰收腳,側身踩了一個小點,將身體牢牢控制住。一躍之間,省略了中間三五個相仿高度的點。
莫靖言如獲大赦,跳起身來,「我今天早點回去,還沒打水呢。」
方拓眨了眨眼,「呃……我覺得吧,大部分的雲彩都很像棉花糖。」
於是她側身躺在海綿墊上,閉上雙眼。依然能感知到一輪明月高掛在深藍的夜空中,白色的月光涼涼地籠在皮膚上,岩壁投下的黑影隨著月亮的步伐而緩緩移動,覆蓋在自己身上。而邵聲不知何時半蹲半跪在自己面前,他伸出手來,粗糲的指尖輕輕劃過她的面頰。
「用不著。」邵聲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向下輕輕一帶。她站不穩,整個人趴在他後背上。他攥著她的雙手,交疊在自己胸前,彷彿莫靖言從背後擁抱著他一樣。
「爬點也是要動腦的,不是光有力氣就可以。你說我能不罵你么?」邵聲又重重拍了拍方拓的肩膀,「當然,有力氣可以用另一種解決方式。」
夢中有涼白的月色相伴。
她又記起自己為了左君和堂兄的擦肩而過黯然落淚時,邵聲單膝跪和*圖*書在墊子上,微笑著問她:「小小的紅豆妹,你是怎麼了?」語氣像極了《縱橫四海》里的發哥。然後他大大咧咧坐在她身旁,說:「知心大哥來啦。」想到他當時學著發哥,略帶痞氣挑眉而笑的神情,莫靖言仍忍不住微笑出來。
方拓跳到墊子上,揉著胯骨,「那個角度太難上了,抻死我了。一會兒還得壓壓筋。」
「教你怎麼壓筋啊。」她笑嘻嘻探頭,「放鬆,放鬆就好。」
醒來后莫靖言幾乎忘記這個夢境。傅昭陽難得有半日空閑,請她去附近新開的風味餐廳吃飯,又問她是否有時間,周五晚上一起去看電影。莫靖言想到那一日恰好是和邵聲、方拓約好的訓練日,遲疑了一下,低聲說:「要期中考試了呢,複習很忙,不想分心。」她有些底氣不足,聲音漸漸低下去。
想著想著,她打了個激靈,這才意識到一切都是南柯一夢。一側胳膊露在被子外,涼涼的已經有些麻木,莫靖言搓了搓肩膀,覺得有風從窗外透進來。她半坐在床上,發現窗帘沒有拉緊,一絲秋風鑽過宿舍木窗框的縫隙,無遮無擋吹在她身上。
兩年前的場景歷歷在目,莫靖言扳著指頭,數不清自此之後,有多少次在岩壁下遇到過邵聲。她托著腮,又想起方拓描述的十渡之行,隱藏在腦海深處的夢境也漸漸浮出水面。莫靖言暗想,自己之所以做了那麼詭異的夢,一定是因為師弟的話里有些誤導性的信息,最近和邵聲又見面太多,重重情節就雜糅到夢裡了。
她和邵聲兩個人在岩m.hetubook.com.com壁下練習,她興沖沖提議幫他壓腿,將雙手按在他背上。
她兀自忸怩著,再不敢抬眼看邵聲。他第二次飛撲用了不少力氣,索性脫了外面的短袖T恤,露出裏面貼身的長袖速乾衣,身體的輪廓更加清晰,顯出斜方肌和背闊肌的隱約線條。
「壓什麼壓?讓你爬的,真是難看到影響食慾。」邵聲抓了一把鎂粉,雙手搓了搓。他重新爬了這條路線,但和方拓的用點順序截然不同。方拓是自低向高依此抓過去,有些點距離很近,他伸展不開,只能扭曲身體;而邵聲則是上高一步,將腳後跟掛好,身體水平掛在岩壁上,向後手臂舒展,輕鬆搭到下一個點上。
她心跳驟然加速,覺得自己的想象力太豐富了,就像多米諾骨牌,無意觸碰,心中道貌岸然的圍牆便急速倒塌。莫靖言大氣也不敢出,心想,我這一腦袋什麼念頭啊?而且上次怎麼就那麼大胆,毫無避諱地把少爺按來按去,男女授受不親啊。
邵聲給了方拓一頓爆栗,又指了一條怪異的路線,方拓一邊身體扭曲地爬著,一邊抱怨著,「這是什麼擰巴線啊,我整個人都要打結了。」
莫靖言想起來,忽然覺得臉上一陣發燒,夢境中他指尖劃過面頰的感覺似乎仍真實存在著,就如同他那次為自己擦拭粉筆灰時一樣。隨即她又想到許久之前的場景,邵聲站在自己面前,身形高大,汗濕的T恤貼在身上,顯出狹窄的腰線和平坦的小腹。她甚至感覺到當天那種說不清的氣息,帶著她的思緒回到《情人》紛亂的光影中。
https://m.hetubook.com.com哎呀,有這麼冤枉人的么?」邵聲倒吸一口冷氣,「我明明說的是方拓,臭小子你給我過來!」
莫靖言在夢中緊閉雙眼,想著也不知他走了沒有,涼意越來越濃,如果動一下,是否就讓他知道自己正在假寐,那又如何應對他剛剛那句話呢?
她不顧方拓在後面喊著「等等我吧」,飛速告辭離開,低著頭從邵聲身邊經過,都不敢回頭打量。夢中他指尖劃過的痕迹,在臉上隱約發熱。
「你個笨!給我下來!」邵聲大聲呵斥,「給你十個饅頭你就都吃了,不怕撐死!豬!」
「對哦,尤其是把頭側過來一些。」
到了約定的時間,莫靖言依舊來到岩壁下和邵聲、方拓一起練習。夜裡已經有了中秋時節的涼意,邵聲在短袖暗紅T恤里套穿了一件黑色長袖速乾衣,被莫靖言和方拓一致笑為時尚蜘蛛俠。
莫靖言索性扭頭,看著場外。
「哈哈,」方拓愣了愣,繼續大笑,「莫莫姐,還是你來吧,知你俠。」
「哇哦,太帥了!」方拓看得興奮,兩眼放光,「看師父爬,我自己都出了一手心的汗。」
莫靖言做了一個夢。
涼白的月光也從窗帘的邊緣投射進來,莫靖言將窗帘挑高,一輪滿月掛在中天,銀輝沁涼,顯得天宇更加澄澈。窗台上落下一層清朗的月光,如同鋪了白霜。
「哇,有點像。」
在夢中她羞怯尷尬,想著如何能掙脫開來,又不必回復他的答話。好在這是心想事成的夢境,下一秒她就已經和他分坐在岩壁兩側。莫靖言想,裝睡吧,裝作剛才都是做夢,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