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川煙草(中)

莫靖言笑出來:「你還真小氣啊。那我不抱,你抱著。」
「沒有……我當時一直都怕,怕你為了昭陽哥,根本就不會接受我。」此時想起之前的惶恐不安,莫靖言心中仍然一酸。
「磕線累了,歇一會兒。」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前。
莫靖言望著青翠縱深的河谷,念道:「一月的河……河川……一川煙草,滿城風絮。」說著說著,自己就咯咯地笑起來。
莫靖言此刻真想蹦起來,大聲告訴他,說,我也愛你啊。
「是啊,我們沒有小朋友能用的安全帶。」莫靖言指點著,「你看,大哥哥們也要穿了那個帶子,互相保護才能上去呢。你自己一個人,不要隨便去學他們的樣子哦。等你大一些,再來找我們玩。」
車行向城市東北,過了密雲縣城便進入群山環抱的白河峽谷。一路上山巒綿延、峭壁聳立,晴朗的天空下,清澈的白河帶著綠寶石一樣的光澤,時寬時窄,蜿蜒曲折。岸邊綠樹成行,蘆葦搖曳。山區比城裡的溫度略低,一些仲春時節的花在城區里已經銷聲匿跡,在山邊背陰處還能見到零星幾枝。
「我能去巴西么?那邊有針對個人的旅遊簽證么?」
邵聲和馬洛斯二人開始攀爬中等難度的線路,她便將食物理好,預備著中午煮飯。
莫靖言半睡半醒,不知過了多久,感到有人走到身邊,理了理她的頭髮,將風衣蓋在她身上。不用睜開眼,她就知道邵聲必然垂著眼,憐愛地看著自己。就如同多少次她在他懷中睜開眼時,抬起頭,便能遇到這樣的目光。
莫靖言有些羞澀,半張臉埋在他懷裡,嘟囔道:「說什麼呢呀……家屬……這可違反校規第八條了呀。」
「我這是從實際角度出發啊。」邵聲一臉無辜,「要是咱們一起去了巴西,你就是管家婆啊。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一月的河,好美的名字。」莫靖言輕聲贊道。
莫靖言心中興奮,望著山谷間零散的村落,拍著邵聲說道:「你努力賺錢吧,等以後我們也可以在這兒hetubook.com.com買座小院子,種樹種菜,養雞釣魚。還可以養條大狗,就叫阿拓好了。」
有個十來歲的小男孩按捺不住好奇心,扯著媽媽的衣角,「我也想試試看。」
於是被狠狠掐了一把。
「明年你不就畢業了?傻姑娘。」他拍了拍她的腦袋,「我得把你看住了,省得被別人拐跑了。」
莫靖言看到河流下游轉彎處有人架了釣竿,連忙推推邵聲,「下次我們也來釣魚吧!」
邵聲無奈地笑,「我是不是,有點太貪心了?又想要你,又不想失去兄弟?」
馬洛斯的筷子功略有進步,興緻勃勃夾著麵條向二人展示,「你們倆總是有說不完的話,我好像是隱形的啊。」
說笑之間,邵聲將車停在路邊空場,三人背了裝備,翻過公路邊的護欄,沿著長長的下坡走到河畔。他們在樹蔭處鋪了地布,邵聲又在兩株大樹間綁了一張吊床。馬洛斯說話時嘻嘻哈哈口無遮攔,但整理起裝備來一絲不苟、毫不懈怠,他和邵聲交流了一下攀爬計劃,決定先嘗試一條簡單線路作為熱身。初級線路對二人來說易如反掌,他們身姿輕盈、如履平地,過了十多分鐘,兩個人便已經輪流登頂。
「我也不記得啊……」她蹙眉想了想,「以前老師說,跳古典舞心中要有古意,我就翻了不少詩詞來看,但只記得幾句自己喜歡的。」
邵聲問:「笑什麼呢,這麼開心?」
莫靖言恍然,卡著他的脖子,「太壞啦,你又要偷懶!」
「我明白,我都明白。」她靠在邵聲肩頭,和他挽著手。
在仲夏午後的微風裡,不遠處的汀洲上叢生著細幼碧綠的楊樹,安靜流淌的河流被小洲一分為二,又在河道轉角處匯合,水中有青色的巨石,岸邊葦叢豐茂,在風中伏向一旁。
「什麼意思?不懂。」
「你躺著,我坐會兒挺好的。」
「剛剛我說的,也不是玩笑話。」邵聲摩挲著她的胳膊,下巴抵在她頭頂,「要是公司需要我延期,明年你得當我的家屬,m.hetubook.com.com和我一起去里約。」
「那就去吧。」邵聲環著她的肩,指尖繞著她的發梢,「我們的辦事處就在里約。我本來打算常去礦山,因為據說補助比較多。不過如果你來,我就申請多呆在城裡。」
「喂,我能知道幾句就不錯啦!」莫靖言也笑,「你別這麼說我,好像是個爸爸的口氣。」
但馬洛斯還在旁邊,她有些局促,有些羞澀,還在半夢半醒之間,索性繼續閉著雙眼。聽到馬洛斯的腳步離去,她才翻了個身,眼皮挑開一條縫,朦朦朧朧看見邵聲的頭髮。他伸長了腿坐在枝葉蓊鬱的樹下,倚著樹榦,和她頭抵著頭。
「有一段時間,我也一直這麼以為呢。我和老傅,一起跑過百米接力、一起踢球、一起參加攀岩隊、一起喝酒、一起打架,我就是沒想到,我們會喜歡同一個女生。要是放在以前,說什麼我都不會相信會有這種事情發生;而且我一直覺得,女生都挺麻煩的,更覺得,那些膩膩歪歪的事兒,只適合弱不禁風的小男生。可事到如今,我比誰都膩歪。」邵聲說著,窘然一笑,「很早我就想過,和你在一起會很好;但沒想到,會這麼好。我怎麼也不會放開你了。說到底,我也是自私的人啊。」
邵聲聲音舒緩,帶著一絲笑意,「Yes, I do love her, a lot。」
「我以後,肯定是個好爸爸。」邵聲悶笑,「不如生個兒子吧,我帶他攀岩。」他垂下頭,溫柔地看著她,「我們家邵一川會非常厲害的。」
他撇嘴,「你讓我抱著阿拓?那更不行啊!我才不幹呢。」
在河邊洗手時,看見岩石旁有青黑色的小蝦,一彈一彈地遊動著。莫靖言不禁玩心大發,回身拿了小鍋,蹲在河邊舀著水,想要撈起幾隻河蝦來。她玩得入神,沒留心邵聲已經從岩壁上下來,走到她身後,輕輕推了一下。莫靖言驚得大叫一聲,隨即肩膀便被他牢牢扶住。她佯作生氣,提了滿滿一鍋水向他腳下潑去。邵聲也不躲和圖書,將她攔腰抱起,走到河邊凸起的石頭上,促狹地笑道:「快說對不起,否則我把你扔到河裡。」莫靖言知道他不會鬆手,但回頭身下就是潺潺流水,還是嚇得環著邵聲的脖頸緊緊抱住。
「好好,我不敢了。」邵聲仍然在笑,「不過,這名字的確不錯,男女生都能用。就是女生用的話,容易被發配到男生宿捨去。」
莫靖言看著嶙峋的山石,心裏羡慕,也央著邵聲給她做了一次頂繩保護。她已經許久沒有練習,力量和岩感都打了折扣,加上第一次攀爬野外線路,和人工岩壁的感覺大相徑庭,爬到一半脫手一次,在空中懸吊了幾分鐘,歇足了才再次嘗試。
邵聲解釋道:「有部兒童片叫《好爸爸,壞爸爸》,裏面的小男孩去參加幼兒園還是小學入學考試,老師問,『你知道一休么?』他說,『知道啊。一休是個和尚……來自少林寺』。他爸爸就說,『記住,只能說一休,不能說少林寺』。你啊,就是只能一休,不能少林寺。」他板著臉,模仿著父親嚴厲的口吻。
「里約真是一個太美好太美好的城市,浪漫、熱情、五彩繽紛、充滿活力,有那麼多的山,有大海沙灘,有漂亮的姑娘小伙兒。」馬洛斯雙手交叉合在胸前,「你們絕對會愛上它的!Igor可以和我去科克瓦多山和麵包山爬結組,從峭壁上回身就看到城市和大海,那種感覺棒極了!小情侶們還可以在海濱散散步,街邊許多酒吧有非常美妙的音樂,還可以在廣場上和大家一起跳桑巴。」
「那個……本科期間,不得擅自結婚。」
小男孩用力地點點頭。
「旅遊簽證不大清楚。」邵聲想了想,柔聲笑道,「但是,公司可以幫家屬做探親手續的呀。」
莫靖言心馳神往,「馬洛斯這樣一說,我也很想去看看呢。」
「怎麼不爬了?」莫靖言側過身,胳膊搭在邵聲肩上。
邵聲恍然,強忍笑意,「我以為我就打算得夠長遠,怕你說我太著急;原來,有人比我還心急。」
邵聲點頭和-圖-書:「嗯,那最近都是你來做飯吧。」
他又問:「『一川煙草,滿城風絮』,前後文怎麼說?」
「看你扭扭搭搭的,又想什麼呢?這可是光天化日的啊!」
莫靖言和遊客們聊了一會兒,收拾了炊具,抱膝坐在岩壁下看二人攀爬。太陽暖暖的,樹蔭下和風拂面,她早晨起得早,吃過午飯後人懶洋洋的,抬頭看了一會兒就睏倦了;於是躺進吊床里,搖搖晃晃的,望著緩緩流過的河水。耳畔有河水流過石階的淙淙聲,風吹過蘆葦的刷刷聲,還伴著陣陣蛙鳴;有老人家帶著斗笠,趕了一群羊,在河對岸飲水吃草,有一隻跑遠了,他就帶了一些當地口音,大聲呵罵著。
邵聲奇道:「什麼第八條?」
「我剛剛一直在想,要怎樣和老傅說。我打算過了畢業典禮,告訴他,我發現,自己喜歡上你了。」邵聲緩緩開口,「對不起,莫莫,我得說這麼個謊。要是我直接告訴他咱倆的關係……」
「那你來躺會兒?」
莫靖言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我,我是想啊……一川,是個不錯的名字呢。」
馬洛斯在一旁搖頭,「哦哦,Lovebirds,已經足夠了,不要再刺|激我這個單身漢了。」
「嗯,『梨花院落溶溶月,滿架薔薇一院香』。」邵聲揶揄道,「你啊,只可以一休,不可以少林寺。」
她推他的肩膀,「我一定會好好練習,不會被你看扁啦!」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百川到海,川流不息。誰能預知,彼年彼月,在河水前許下的願望,就這樣隨波匯入大海,易去難追。
「那我也不躺著啦。」莫靖言從吊床里邁出來,和他並肩坐著。
邵聲悶聲笑:「我家莫莫夠熱情了,再熱情我就受不了了。」
莫靖言心中百感交集,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她喃喃地念著:「里約,里約熱內盧。」又輕聲笑道,「南美這些城市的名字還真都很有趣呢,里約熱內盧,布宜諾斯艾利斯。」
邵聲笑笑,「我們在說去巴西的事兒。」
莫靖言燒了一鍋水,切上兩根火腿腸m.hetubook.com.com,添了些雜七雜八的配料準備煮麵。邵聲拾來一根細細的樹枝,掰成幾截,拿刀子削去前段的樹皮,不多時便做了三雙筷子。馬洛斯不大會用,打開一袋榨菜練習著夾取。
莫靖言一一解釋。
邵聲和馬洛斯談起下一條攀登路線,研究了需要調整休息以及可能脫落的位置。這條路線是河邊岩場中最難的一條,馬洛斯爬一爬,停一停,遇到難點便大吼一聲,中氣十足的聲音在河谷里迴響。河畔也有三三兩兩結伴而來的遊客,或徒步、或釣魚、或燒烤,被岩壁下的景象吸引,隔一會兒便有人駐足觀看。還有人好奇心起,向莫靖言打聽:「這個危險不危險啊?爬的人是被繩子拽上去的么?下面的人得非常有力氣吧,才能拽住上面那個。」
她搖著頭,羞澀不語。
邵聲用葡語的發音方式念了一遍里約熱內盧,解釋道:「Rio de Janeiro,意思是『一月的河』。有人說,是最早發現里約的歐洲水手將海灣當做了河口;也有人說,那種大面積的水域在當時就稱為『河』。」
「管家婆就管家婆,到時候工資都給我。」她頭靠在他肩上,「我啊,吃定你了。」
莫靖言也笑了出來。
「那我也得把你看住了……」她緊緊環著邵聲的腰,「馬洛斯不說么,巴西好多熱情姑娘。」
「我,我就是說說啊。」莫靖言臉紅,「你再取笑我,我就不給你當家屬啦!」
「那有什麼,可以學呀!」莫靖言不以為然,「到時候你釣魚,我煮給你吃。」
邵聲蹙眉,「不能叫阿拓。那還得天天抱著他啊。」
莫靖言靠在他胸前,安靜地聽完,說不上是感動還是委屈,只是攥緊了他的衣襟,鼻子有些堵。
邵聲揶揄道:「我怎麼不大相信你啊。」
媽媽連忙阻攔,「哎呀,你還太小,等你長大了,也和大哥哥大姐姐這樣來爬啊。」
他笑道:「我要爬線,你來燒菜么?」
迷糊中,聽到馬洛斯的腳步,他輕聲嘆道,「Oh man,you really love 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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