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耶利亞(中)

在車上又收到方拓發來的消息,「睡了么?剛才是不是又按到電話了?我打回去你也不接。」
「魚刺拿出來了?」
「沒啊。」
夏小橘想,我這梨子怎麼取,要用鉤子嗎?
她回復,解釋道:「可能不小心碰到了。剛才洗漱來著,沒聽到。這就睡了,晚安。」
夏小橘越急越發不出聲音,就算能說話,她也不知道要和方拓說什麼好。
醫生繼續解釋,「全稱是顳下頜關節紊亂綜合征,有可能是單側咀嚼過度,也可能是因為磨牙。休息兩天就能好轉,具體的明天去看口腔科吧。」
夏小橘羞愧尷尬,支吾道:「沒,沒啥事。」
「別那麼多廢話,」他佯作發怒,「快說在哪個醫院!」
「耶利亞,耶利耶利亞,神秘耶利亞……」
第三位是個年輕人,自述下頜骨和耳朵交界處疼痛,張不開嘴。他傍晚去游泳了,擔心是泳池水不幹凈,耳朵里進水發炎。醫生沒看耳朵,讓他活動了一下下頜,說道:「TMD,要去口腔科。」
「啊?」
方拓告饒,「別別,我錯了,姑奶奶。再戳我就要進急診室了。」
方拓終於笑出聲來,「哦對,你有失蹄。」畢竟是在醫院,他笑得收斂,努力壓低聲音,憋得肩膀一顫一顫的,「我這個女朋友,可真是個活寶。吃個梨都能噎著。以後我得小心點兒看住你,這個世界對你來說太危險了。」
下一個便輪到她。夏小橘有些心虛,她剛才笑了半天,若是說了就診的原因,只怕自己才真的會成為笑柄吧。她羞愧地回頭,好在後面沒有新的患者跟上,心下鬆了一口氣。
兩個人互相望了一眼,又「噗嗤」一聲,一起笑了起來。
他聲音含笑,「沒事,就看你睡沒睡。」
照明燈打過來,舌頭被壓舌板壓了一下,夏小橘感覺到醫生一邊看,一邊拿什麼器械戳了戳那塊冥頑不化的香梨。www.hetubook.com.com她翻了翻眼睛,等著醫生問詢,再商量處置方案。斜眼瞟了一眼操作台,也沒看到類似鉤子一樣的器具。
「急診解決不了,得明天再來?」
然而怎麼拿出來呢?她想起為了出野外學過急救課程,當時介紹過海氏急救法(哈姆立克急救法),如果被異物噎住,需要另一個人從身後抱住,單手握拳,另一隻手攏住,在上腹部以大力擠壓,刺|激橫膈膜,將噎住的食物噴出來。
方拓奇道:「你在出租上呢?這麼晚去哪兒?」
她腦海中閃過無數台詞,雙手捏在自己喉嚨上,怎麼擠壓也吐不出來。心想,可算知道白雪公主吃的那個蘋果是怎麼回事兒了,就是被噎死的吧?
二人走到大樓外,夏小橘講了剛才黃駿打來的電話,說自己有些擔心莫靖言和邵聲。
生死關頭都過了,還怕什麼?想到這兒,夏小橘大義凜然,果斷地點了點頭。方拓拉起她的手,笑著跳上公交。
話音未落,兩道車燈的光柱射了過來,越行越近。
「你怎麼不說,剛才你電話吵我呢?喊你那麼多聲都不答應,我還以為你被人綁架了呢!」
公交車停在二人身畔,車門打開。方拓揚了揚下巴。
「不是魚刺吧,白天沒聽你說呢。」方拓那邊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傳來,「你在哪家醫院呢?先去挂號,我這就過去找你。」
「什麼?」她一愣,旋即明白。
「我剛剛就看到了。」他說,「走不?」
夏小橘欲哭無淚,她還不想壯志未酬,英年早逝啊。她看著屏幕上的亮光消隱,心中悲戚——她還沒有好好和方拓談一場戀愛呢,好像都還沒有對他說過,「我喜歡你」這幾個字。
是啊,就算方拓立刻打車過來,窒息幾分鐘后就是不可逆的腦死亡,等他到了,自己也死得透透的了。
方拓繼續問:「要來和_圖_書醫院?」笑意更濃。
方拓倒不太在意,「師父和莫莫姐處理得來,就算要擔心,也明天再說吧。我先送你回家,今天是真的被你嚇一大跳。我剛才路上就想,要是普通魚刺,你不至於跑來看急診,我真擔心刺破喉嚨出血什麼的。」
她努力想再咳一下,只覺得梨塊像長在喉嚨上一樣,根本不為所動。
好不容易揪住他的衣角,兩個人都已經跑得氣喘吁吁。
社區醫院夜裡只開了一個急診窗口,夏小橘站了十多分鐘,終於等來值班大夫。她試著對大夫解釋,聲音很小,而且說不了幾個字就有口水要流出來,急忙仰起頭,忙亂地在包里翻著紙巾。大夫拿壓板壓著她舌頭看了看,搖了搖頭,「這得找耳鼻喉,你還是去大醫院看專科吧。」
她伸出手來,環住方拓的腰,雙手在他身後交握,內心安穩而慶幸。
前兩位是小朋友。第一個就是晚餐被魚刺卡了,家人餵了醋,塞了饅頭,到了夜裡依舊疼得睡不著,爸媽抱著急匆匆趕來醫院。難免被醫生教育了兩句,不要用土方法處理,真的刺破食道麻煩就大了。醫生拿上鑷子,兩秒就夾了出來。
方拓在那邊賣力吆喝,聽不到任何迴音,只當夏小橘誤碰了重撥鍵。二人剛剛在電話里嘻嘻哈哈聊了半小時,按說她也沒什麼要緊事,他又大喊了兩聲她的名字,笑著收了線。
「睡也被你吵起來了。」
正走神呢,醫生二話沒說,手中的器械向下一壓。
夏小橘揚手,作勢要打,卻被方拓握著手腕向前一帶,整個人便撞到他懷裡。
然而對待自己畢竟下不了狠手,擔心萬一心肝脾肺腎什麼的破裂了,那可怎麼辦?最後一刻她還是收了力道,橫膈膜沒有刺|激到,只覺得手背撞得生疼,骨頭都要被硌斷了,痛得她眼淚都流下來。
他自己樂起來,「小橘,你知道嗎,有一首特和圖書別著名的歌,就是唱給你的。」
「我被梨噎住了……」太有爆笑效果了吧?
「那人有失手嘛!」
「啊?我?」
「哎不用,沒大事兒……」
夏小橘掛了耳鼻喉科的急診,沒想到半夜三更,前面還有兩三個人排隊。一個小房間,門半開著,裏面說什麼都聽得到。
夏小橘只得坦白,「喉嚨卡了東西,我來醫院看看。」
當時有那麼一瞬,真以為自己小命休矣,當時第一個念頭,就是還有好多話沒來得及對方拓說,也從來沒認真地親過他。人生多遺憾!
「走回你家,四公里,要將近一個小時。」
方拓依舊在笑,她的臉頰貼在他大衣上,能感覺到胸腔歡快的共鳴。他笑了一會兒,將她抱得更緊,輕嘆一聲,「小橘呀,其實,我剛剛也很害怕。看到你沒事,我真的太高興了。」
這就完了?這麼簡單?她頓覺呼吸順暢,神清氣爽。夏小橘對著戴了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的中年醫生千恩萬謝,感覺自己都要愛上這位神醫聖手了。
夏小橘有點緊張,「你家就近了?」
方拓還在那邊各種呼喚:「喂喂喂,啦啦啦,咿咿咿,夏小橘你聽到了嗎?聽到請回答!」又粗著嗓子,「是我聲音不夠大嗎?!」
太好了!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一半,至少說明氣管是通暢的,她不會因為梨子窒息斃命了。
看著出租遠去,方拓嘆氣,「哎,師傅,忘了說,我們這兒有位名人呢!名字叫做耶、利、亞!」
「都怪你給我買香梨……我剛才著急給你打電話……那個……」她忸怩著,簡略說了經過。
「看來是不好打車了。」方拓抬起頭,眺望長路盡頭,緩緩說道,「要不,去我家吧?」
夏小橘氣惱,「剛才我嚇死了,以為自己要掛了。你還笑?還笑!」說著胳膊肘在他胸口一頓亂戳。
他語氣正經,但夏小橘聽得出,他尾音里有強和圖書忍的笑意。她羞慚地想從方拓臂彎中掙脫,晃了晃身體,沒得逞。
她搖搖頭。
走到大路上去打車,已經將近半夜兩點,出租更是稀少。好不容易過來一輛,從二人身後趕過來一位胳膊打著繃帶,用三角巾吊起固定的患者。
「那是怎麼了?」
夏小橘想起他匆促趕來時關切的神色,心中一暖,正想著牽起他的手,卻聽方拓話鋒一轉,「誰想到,是噎梨呀。」
沒想簡訊剛發出去片刻,電話就響起來,鈴聲在計程車內格外清晰。夏小橘不好再裝聽不到,硬著頭皮接了起來,紙巾捂著嘴角,含含混混應道:「喂,是我啊。」
她不好再隱瞞,「不是魚刺……」
夏小橘也喘著氣,點了點頭。
方拓擺手,「不跑了,大半夜的,再跑跑餓了。」
夏小橘在房間里轉了兩圈,無奈地抓起小包,帶了證件,去看社區醫院的夜間急診。臨出門時電話響起,方拓的名字閃現在屏幕上。她躊躇片刻,決定這麼難堪的事兒還是先不告訴他,於是把手機捂緊,揣在口袋裡。
方拓聽她聲音有異,奇道:「你不都洗漱了?還吃東西呢?」
「那說話嗚魯嗚魯的,像嘴裏含了個東西。」
她喜滋滋出門,走到前廳,正看到方拓迎面推門而入,一臉焦灼。
夏小橘長吁一口氣,幸好不用面對一場醫患大戰了。不過,這簡寫也夠給力。她想著想著,不禁暗笑起來。
「沒……我沒聽見么……」
剛剛湧上心頭的柔情立刻消散,夏小橘又好氣又好笑,追著要打方拓。他在前面不疾不徐跑著,總和她差一步的距離,邊跑還邊哼著歌。
可現在只有她獨自在家,如何操作呢?這個力道需要向內並向上,夏小橘想了想,找了個椅子,握拳放在胸腹交界的膈膜處,另一隻手包上,在椅背上猛地撞了一下。
讓她惶恐不安,以為要命喪於此的元兇,就這樣被解決了。和-圖-書
「不近。」他頓了頓,「不過,有夜班公交。」
夏小橘只覺喉頭一松——梨子已經被推了下去。
好在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她心中也平靜一些,打開電腦上網,搜了一下,海氏急救法針對的是阻塞氣道的異物,她現在還能順暢呼吸,這塊梨應該只是卡在食道上。可是,她也吐不出來啊。
夏小橘無奈。時近夜半,她在路邊站了十來分鐘,總算等到一輛出租,乘上去直奔附近名聲最響的大學臨床醫院。
「方拓救我……」古裝武俠電視劇嗎?
和他並肩而坐,看著窗外靜謐的城市光影,夏小橘心若擂鼓,但也有一絲甜蜜。她小心翼翼地側過頭去,倚在方拓肩上。
第二位小學生是急性中耳炎,醫生處置后開了滴耳液,囑咐第二天來複診。
說話之間,已經到了目的地。司機師傅打表,報上價錢。
他三兩步跑到夏小橘身邊,關切地問:「怎麼樣,看完了么,沒事兒吧?」
夏小橘一愣,看年輕人也木然站著,估計都被醫生一句「TMD」震住了。不是自己的科室,也不能罵人呀。
「沒事就好,嚇我一跳。」方拓佯作擦汗,攬著夏小橘的肩膀向外走,「不過,你是說,你吃梨噎到自己了?」
這邊方拓已經哼起來,「很遠的地方,有個女郎,名字叫做耶利亞……耶利亞,噎梨噎梨呀,神秘耶利亞……耶利亞,噎梨噎梨呀,我一定要找到她。」
夏小橘自詡已經是非病號了,和方拓退了一步,把出租讓了出來。
夏小橘一口氣把自己憋了個好歹,心情卻稍稍平靜了一些,怎麼也折騰了一分鐘,她還沒有窒息的感覺。她集中注意力,試著用鼻子慢慢吸氣,咦,果然是通的!
她猶豫要不要給方拓發一條簡訊,寫什麼呢?「救救我。如果來不及,記得我喜歡你……」
夏小橘嗔道:「都怪你。」
「我要掛了……」嗯,這是我最後的黨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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