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旬
第十七章 元日家宴(3)

濟蘭目光流轉,望向對面男賓的席面上。
阿巴亥面對著孫帶,不由在心底嘆了口氣。她不想攙和的,眼下看來是迴避不過去了。
在座諸女皆知她和岳托的關係如何,都裝傻充愣,不去點破,反而紛紛笑道:「這哪裡是你的錯呢?」
一團和氣聲中,偏有一不屑的冷哼破空而來。多數人沒留意,但還是讓一些人聽到了。
不過,聽說過孫帶格格性子高傲,不易近人的,倒沒聽說莽古濟的女兒是個臭脾氣的丫頭啊?
穆圖爾賀氣極反笑,雖然幾位福晉及時拉開,卻依舊氣惱不止,衝著阿木沙禮冷笑道:「原來是你啊!聽說過完正月你就要嫁人了,到時候嫂子一定給你添上一箱子的藥材當嫁妝……希望你嫁的男人長命百歲,也省得你朝三暮四,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勞心惦記著別人的……」
其實不止是他,在孫帶背對著他們,側臉問話的時候,在場的好幾個人都同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一團作揖下來,冷不防一抬頭,人群后觸及一雙冰冷的眼眸。
努爾哈赤能害死自己的親弟弟,上行下效,褚英要弄死一個外甥女又算得了什麼?
孫帶冷笑,懷裡逗弄著小肫哲,不停地逗她咯咯大笑,露出四顆小米粒的細牙。
穆圖爾賀嫁到建州后第一回參加這樣的元旦年會,顯然她並不認得養在木柵,深居簡出的孫帶格格。見孫帶一身打扮和做派,打眼便認定這女子是努爾哈赤的蘇拉格格——能https://www.hetubook•com•com上炕,有孩子,卻沒開臉沒名分,不是蘇拉格格是什麼?
濟蘭回道:「不懂事,也怪我教的不好。」
穆圖爾賀想也不想,就想上去打人。這回濟蘭看不成熱鬧了,忙站起來,將她拽了回來,臉上陪笑道:「孫帶格格說的對,是我沒管教好,讓諸位福晉見笑了。穆圖爾賀最近胎氣重了,常常控制不住脾氣。」
可是讓她就此灰溜溜的走人,實在是比當眾打臉還要讓她感到羞惱。
阿木沙禮和穆圖爾賀都是站著的,可剛才開口嗆聲的那女子居然端坐在炕頭上,更為稀奇的是她梳著少女的長辮子,懷裡卻抱著一個一歲左右的胖娃娃。
正憋著氣呢,岳托從對面穿過人群走了過來,拉起自個兒的妻子道:「我送你回去吧。」
這一如銀鈴般的笑聲,破開喧鬧喁喁之聲,傳到了男賓的席面上,頓時引來了努爾哈赤的注意。
穆圖爾賀還想爭辯,被濟蘭低喝:「你給我消停點,別把家裡的氣帶到這裏來,你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地,是能讓你隨便撒野的嗎?」
岳托心中一嘆,向在座諸女眷作揖拱手:「內子不舒服,我先陪她回家去,改日再向諸位嬸嬸、姑姑們賠罪。」
「阿木沙禮!那是你嫂子,你消消氣,你自個兒三災六病的好不容易養好了些,別又氣病了!」說話的是烏日多克格格,她是娥恩哲的女兒,寧古希的妹妹,也是大福晉阿和圖書巴亥的堂妹。
「孫帶!什麼事逗得你這麼高興了?」這個侄女性情越養越冷淡,倒真有了幾分東哥的性子。努爾哈赤很好奇是什麼事引得她這般開懷。
孫帶略微好奇的看了眼阿木沙禮。
那個孩子站在人群里,不言不語,看似平和,卻環繞著一份生人勿近的冷漠,與她的長相年紀格格不入。
阿巴亥看著他夫妻二人出了門,心中微惱,臉上卻掛著笑,說道:「岳托這孩子還挺愛護妻子的。」
孫帶低下頭,看向懷中的肫哲,說起來,肫哲的阿瑪也是因為那個孩子而沒了的。
濟蘭恨得險些擰斷了手中的帕子,根本沒留意禁錮在自己身邊的穆圖爾賀,心有不甘的向孫帶發出了挑釁攻訐之言。
他心往下一沉,呼吸一滯,動作頓住,險些兒當場失態。忙匆匆轉身,不等阿巴亥回應,拉了穆圖爾賀,狼狽逃走。
這一屋子的女人,哪個不是權貴宅門裡頭的人精?穆圖爾賀若是和幾個未出嫁的小格格也就罷了,若是衝撞了那些個福晉,這可不僅僅是丟臉的問題了。
孫帶的死穴不外乎是迄今尚未婚配,只是自從去年她當面甩了阿巴亥的臉面后,木柵內很少有人再敢當面揭她這個短。所以這會兒她聽穆圖爾賀這麼一提之後,臉上沒有怒意,反而大聲笑了起來。
她想到自己生的三個兒子,在人群里找到了薩哈廉。不過才十歲的孩子,眉宇間已露出幾分與代善相似的容情,濟蘭不覺笑了,自和_圖_書己的兒子也不差啊。
孫帶不是布喜婭瑪拉,但如今在木柵內,卻也是一個與眾不同的特殊存在。
「我看穆圖爾賀福晉也累了,還是少說兩句,養養精神……免得帶壞了肚子里的孩子。」這間屋子的明間其實並不算大,除卻一般男丁佔去了一半兒的席面外,這頭女眷佔據的地方更是狹窄,所以萬字炕鋪上坐的幾位都是努爾哈赤的福晉和幾位大臣的福晉,皆是身份顯赫之人,今天這種場合,小福晉之類的妾室連面都沒資格露一下,統統避諱不見的。而大部分子侄輩的媳婦們都坐在小杌子上,再矮上一輩的,就只能站著。
濟蘭納悶不已,聽說過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嬌美可人的,倒少有見過小時可愛,大了長歪的。轉念又一想,不禁又樂了,到底是莽古濟的女兒,母女兩個可不越來越像了?真可憐了要娶她的國歡阿哥。
然而不過瞬息間,她的笑臉又沉了下來。
薩哈廉跟在岳託身後轉來轉去,仰頭不停地看著岳托,岳托和人寒暄之餘,偶爾低頭和他說上一句話,他便高興得不行,笑得只見牙齒不見眼。這副笑容落到了濟蘭眼中,不是兄友弟恭的和睦,而是卑躬屈膝的奴才嘴臉。
孫帶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舉起帕子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阿牟其!」她微微扭過臉,衝著努爾哈赤大聲道,「穆圖爾賀剛剛問我什麼時候嫁人。這個問題問的真真兒好,阿牟其,您說我什麼時候嫁人呢?」
濟蘭忽然有m•hetubook.com.com點兒嫉妒了,都說代善是努爾哈赤幾個兒子中長得最好看的,如今看來,單論長相,還是不及國歡。噶祿代長相不及自己,怎麼就給她生出這麼招眼的一個兒子來?
至少在這個內宅,阿巴亥也得看孫帶幾分面子,禮讓於她。
穆圖爾賀再不明白,也對這樣凝重的氣氛有所感應,知道自己大約是觸及了什麼逆鱗,萬萬討不到好去。這裏可不比在葉赫,因為她長得好,在姊妹間任性霸道,長輩們總會寬容一二。努爾哈赤的木柵內顯然不缺美女,特別是不缺她這樣長相的美女,不說濟蘭,便是大福晉阿巴亥,那五官眉眼,乍一看真與赫赫有名的女真第一美女十分酷似。她以前就知道自己的長相極易得男人喜愛,可惜的是,到了赫圖阿拉才知道,這樣的長相,在愛新覺羅家宅里都快成大眾臉了。
也是她被阿木沙禮氣昏了頭,就沒想想,即便是努爾哈赤的蘇拉格格,能得阿巴亥的抬舉在這麼多身份顯赫的福晉跟前坦然上炕的女人,那得有多大的體面和恩寵?這可不是特例,在這個木柵內,可是有舊例可循的。當年那個布喜婭瑪拉格格,可不就是獨立於眾福晉的一個特殊的存在?
兩人當眾爭鋒相對,皆是年少氣盛,鋒芒畢露。
圍觀的眾人愣怔過後,立即便有人迅速反應過來,上前勸阻。
眾女眷聽她說話刻薄陰損,不由都蹙起了眉。
濟蘭站起身來,拉起穆圖爾賀。
濟蘭在一旁看著穆圖爾賀出醜和圖書,並不勸阻,還嘴角含笑,看得津津有味。
在愛新覺羅家族,看似人丁繁茂,相親相愛,誰又能知道這濟濟一堂的背後隱藏了多少兄弟傾軋?
真真是個年畫上描繪的人兒,小時候覺得太過病弱,還不太彰顯,如今大了,倒是越來越耀眼了。
一屋子的老幼,國歡站在人群中,很是顯眼。與皇太極那樣魁梧拔尖,顯得鶴立雞群般的打眼身材相比,國歡瘦弱得像根嫩竹。但是他生得實在好看,眉清目朗,唇紅齒白,舉手投足間都顯得特別優雅,那雙星眸如點漆,不用開口便似能傳千言萬語。
哼,幸虧是個病弱身,也不值得稀罕,若是和代善一般文武雙全,豈不是要讓人嫉恨得牙根都咬斷了?
當著這麼多人,這樣退出去,她的顏面何存?
濟蘭狐疑地轉過眼瞥了阿木沙禮一眼。
被顏哲、薩伊堪、烏日多克等少女圍著的阿木沙禮,臉上冷傲的一絲笑容都沒有。這跟印象中那個甜甜糯糯,愛對人笑,特別會撒嬌來事的少女完全不一樣。
努爾哈赤的笑臉頓住,孫帶是背對著他盤腿坐在對面炕鋪上的,這會兒穿越過人群,依稀可辨那熟悉的身姿,那淡淡的,微冷的笑問彷彿就在耳邊炸響,令他頃刻間僵住了笑容。
穆圖爾賀抬頭時,眼中已瑩瑩含了淚光。
聽說原是個十分討喜的姑娘,怎麼病了一場,反倒生冷起來?是因為被自己的親舅舅禁錮,所以受驚過度?
「濟蘭,我看穆圖爾賀也累了,你帶她回家好好休息去吧!」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