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五章(2)

阿木沙禮心中一凜:「正是。郭羅瑪法定了娜扎與達海的通姦罪名,下令將娜扎當場打死,將達海縛以鐵索,囚于木籠之中,若非額爾德尼等諸位巴克什求情,達海也當是死罪。」
阿木沙禮只覺得眼睛灼熱刺痛,不禁閉了閉眼,將視線強行移向別處。
大紅的被面,繡的是百子千孫圖,這是阿木沙禮的陪嫁之一。
這句話如同一道閃電劈中了她,她身子微微一抖,也不知從哪生出的力氣,整個人從方才站立不穩的狀態猛地挺直了背脊,下顎高高抬起,嘴角向兩邊咧了咧。
門瑩忍痛不敢吱聲,把頭垂的更低,彷彿想藉此藏匿住自己。
松汀抬起頭來,淚水糊了一臉,抽噎顫聲:「奴才沒有不願……奴才不是為這個哭泣……只是、只是……二爺,非得如此嗎?」
國歡的手猛地攥緊,紅艷艷的被面被他抓得褶皺成一團。
松汀哭得不能自抑,只敢拉過被子將自己蒙頭蓋住,慟哭不止。

「阿木沙禮……」國歡的聲音慢悠悠的,卻是字字清晰,「我們……和離吧。」
她的頭顱高高的仰起,從他坐在床上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那尖尖的下顎與白皙的脖頸之間那道優美的弧線,僅此而已。
松汀終是崩潰,哭喊道:「二爺!你要我全家性命何難?你難道不知,我不是為別的哭,實在是……為二爺你心疼……我心裏好疼……」
「你是否還沒把事說完,不如一氣講完再說。」
臉上有些癢,她手指撓了下,卻發現指尖沾濕,她把指尖抿進嘴裏,唇齒嘗到了苦澀的鹹味。
她站得很直,沒有一絲顫音。
代善猝然抬頭,目光如電般掃射出來,碩托放肆慣了,哪曾想一直半死不活醉生夢死的阿瑪會有這等凌厲的氣勢,一時驚駭地住了嘴,他心底發虛,強自梗著脖子爭辯道:「阿瑪,你不用瞪我,我額涅當年如何氣死的,只怪我當時年幼無知,阿瑪你這多年饞嘴的毛病……哎唷!」
「咳……昨天隔壁動靜鬧的挺大的,我想不知都m•hetubook•com.com不行。扈爾漢、額爾德尼、雅蓀、蒙噶圖……呵呵,真真兒的好算計啊。」
帷帳內,床榻上,被衿凌亂,兩個近乎*的軀體糾纏摟抱在一處,雪白的膚色,血紅的綢被。
「阿木沙禮……」
「福晉……」
阿木沙禮身子一晃,險些站立不穩跌倒,幸而一把抓住了門瑩的胳膊,直將小丫頭掐得生疼。
「真該到了解脫的時候了。真好!早該如此了!」與其捆綁在一處,日日互相折磨,不如就此放手。
一個旋身,長袍下擺甩出一道弧線,她扶著丫頭的胳膊,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阿木沙禮咯咯一笑:「可是爺嫌我回來的早了?」雖是極力克制,可那笑聲卻掩蓋不住她言語上的尖利。
「這件事的確沒完,告發娜扎的德因澤和阿濟根那兩個小丫頭,又和郭羅瑪法說了另一件事……」她蹙著眉,似覺得有些難以啟齒,沉悶片刻後方道,「大福晉最近將自己打扮得光線奪目,頻繁出入汗宮木柵,送吃食於二舅、八舅……」
院門外,一隻腳堪堪跨出大門門檻的阿木沙禮只覺得身體內的那股子精氣神在剎那間被抽空,腳下一軟。
阿木沙禮跌坐在門檻上,木訥良久,只覺得心裏空蕩蕩的,眼中亦是空蕩蕩的。
國歡眉頭挑了挑:「這是意指大福晉與達海有私情?」這會兒工夫,他上衣已是穿妥,外套披在肩上,手指微動。
阿木沙禮心如火燒,偏國歡淡然自若的樣子讓她沒法做出妒婦姿態,只冷著臉,往後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床側旁的杌墩上。
代善眼皮子一跳,手指動了動,捂住心口,在子女面前被妻子這般毫無遮掩的詰問,饒是他心如止水都不禁惱羞滿面。
床帳垂著,紅綢如血,那是她喜愛的顏色親手挑選的上好料子,垂著的絛子是她閑時編的,這會兒無風自動般的微微顫抖著。她忽然覺得腳步有些沉重凝滯,伸手欲撩開帷帳,指尖在觸到冰涼絲感時又停住了手。
「你若敢在她跟前泄露https://www.hetubook.com.com半句,我要你全家性命!」
阿木沙禮臉色鐵青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小丫頭,小丫頭瑟瑟發抖,額頭緊貼在地磚上。
阿木沙禮只覺得胸口堵得呼吸不暢,手指握了握拳,嘴角抽搐般的肌肉抖動著,半晌方才控制住情緒,沉聲道:「達海巴克什犯了事。」
「什麼時辰了?」國歡卻似恍若未覺般,慢慢從床上坐了起來,本是擁在懷中的松汀失去支撐,上身撲到在被褥上,瑟瑟抖動,不敢起身,只將臉面埋在被子里,一副恨不能把自己悶死的樣子。
「呵……」她倏爾逸出一聲笑,熬了一宿通宵的眼,帶著嗜血般的紅絲。
國歡點了點頭,從床上撿出一件皺得不像話的中衣慢慢套上,邊系扣子邊道:「你今兒回來,可是有什麼事?」
兩個丫頭屏住呼吸,把頭壓在胸前,連眼神都不敢亂瞟一下。
「我知……」她冷笑不止,「還有一個是誰,我也知。」
國歡輕咳兩聲,強壓住喉間的痛癢,冷聲道:「你若不願,就該早些拒絕了才是,如今又哭甚?」
岳托在不易覺察間大大鬆了口氣,不妨碩托冷笑道:「說得怪好聽的,關起門來都是自家人,阿瑪你就不要這麼……呵呵,大家都是男人,我懂的。」
松汀含淚抓起床上的肚兜,一邊抹淚一邊套上衣服。

國歡輕咳數聲,以手握拳掩在唇側,吁氣:「瑪法不會承認大福晉與他人有奸|情,否則丟的可不僅僅是大福晉的臉面。」
阿木沙禮不由站了起來:「這背後到底是誰在弄鬼?」
門瑩與訥莫顏面面相覷,訥莫顏不知所措,門瑩看了看主子臉色,鼓起勇氣提醒道:「爺在裡頭。」
松汀長發如瀑般鋪開,許是因國歡上身前傾扯帳的動作,她猶如驚兔般瑟瑟抖著,縮著肩膀愈發將臉整個埋入國歡袒裸的懷抱中。國歡一手撐在枕上,一手拽著帷帳,目光與妻子對視,瞳孔微微一縮,神情微變后慢慢恢復,聲音略帶嘶啞地說了句:「你回來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不過在額涅床前侍奉,一夜未歸,沒曾想大清早抽空回來一趟倒是看了場好戲。
阿木沙禮知曉他的習慣,每每動腦思忖,總愛敲擊手指,只是這時卻見他修長的五指卻是撫在松汀白皙的背脊上,似有意似無意的沿著那光潔的肌膚一寸寸的游移著。
她輾轉反側了一夜,思來想去唯有想找國歡求助,誰曾想……
國歡溫柔的呼喚將她迷離的神智拉了回來,她懵懵懂懂地看向他。
「這事鬧到昨晚,大汗派人去質問二舅八舅,八舅以長者賜不敢辭為由收了吃食,卻並沒有食用,可是二舅……不僅吃了大福晉所贈食物,而且……」
「犯了什麼事?」
薩茵尖叫:「大貝勒!我知道你不願說謊話欺人,但你也不能任由人肆意污衊,難道你當真要那些人說你與大福晉私下往來……」見代善一臉神情麻木,她急喘幾口氣,臉漲得通紅,聲嘶力竭道,「你與大福晉可有通姦之實?」
門瑩見勸不住,只得去廚房找來劈柴的斧子,比劃了兩下,便當真往門上狠狠砸去。
「而且,二人還同桌而食了。」
國歡笑道:「還真是……環環相扣,局中有局。」
「福晉……」訥莫顏怯怯的問,「您現在要去哪?」
「我與她……不過是同桌共食,了卻……了卻……」聲音起初略高,說到後來,又是一陣頹喪低迷,自嘲般的搖了搖頭道,「罷了,是非隨意,他們愛如何便如何吧。不過是要我放棄這個位置罷了,呵……我何曾還留戀這等權勢,誰想要拿去便是。」
「我……打算娶了松汀。」
「你怎知曉?」阿木沙禮神色一肅。
阿木沙禮眼睛一睜,視線轉回,與國歡相對:「你也覺得此事有蹊蹺?」
「福晉小心哪!」本是被主子抓得胳膊生疼的門瑩瞬間覺察到了異常,急忙反手扶住阿木沙禮下墜的身體。
國歡輕笑,感嘆唏噓:「既已出手,哪能如此輕易就了結。」
岳托猛然跳起,一拳砸倒碩托。碩托挨了打,只覺得萬分委屈,嚎叫:「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哪裡說錯了!大哥你憑什麼打我!」
他喘著氣,另一隻手抓住了松汀的手腕,將她用力推開:「滾一邊去穿上衣裳!」
阿木沙禮心裏嗤笑一聲,把手縮了回來,轉身欲走。那帷帳卻猛然一動,被一隻白皙如雪的手抓住一角瞬間拉了開來。
達海犯事,阿木沙禮原是十二分在意的,她之所以天不亮就急匆匆地往家趕,也正是想找國歡商量一下,昨晚上她在靈堂上聽幾個舅舅說的語焉不詳,她雖不太懂政事,卻也覺得事有蹊蹺。達海是她啟蒙導師,其他諸事可以只做未聞,唯獨涉及達海,她做不到坐視不理,只是晚間她向阿瑪額涅提及時,卻反被阿瑪斥責了一頓,連向來寵愛她的額涅也對她連聲嘆息。
「滿城誰不知道二爺身子不好,起不來床的……」阿木沙禮譏道,「你不去也沒人會說什麼。」
門瑩力氣小,砸了十七八下方才把門板砸出拳頭大的洞來,訥莫顏從破洞中伸手進去拔了門閂。主僕三人推門進去,門樞嘎吱響了聲,聲音不大,卻在寂靜無聲的寢室內顯得格外悠長。
「砸開!」她聲音不大,卻也不信僅隔了一道門一堵牆,房裡的兩個人真睡得那麼死,毫無知覺。
「福晉……」
「好啊。等她過門,這中饋事宜交到她手上再天經地義不過了,我也樂得清閑。」
國歡輕哼,胸腔微微震動,卻是有一縷血絲從嘴角溢出,淌了下來。他隨手抓了被面一擦,才要張嘴說話,卻是沒忍耐得住,連咳了數聲,破鑼也似的劇咳將松汀嚇白了臉色,正倉惶無措間隙,國歡噗的一聲,咳出一口鮮血,血跡四濺,噴洒在了鮮紅的綢面錦被上。
「昨兒個出殯可還順利?那場合我本該陪你一道去的……」
「福晉……我馬上就不是了呢。」
她只覺得胸悶難當,一顆心揪著似刀割般疼,偏她心高氣傲,面上端著不肯露絲毫動靜,只沉著聲回答:「昨兒個大福晉的近身侍女秦太和娜扎為瑣事爭吵,互相攻訐。娜扎說秦太和侍衛濃庫通姦,秦太反指娜扎與達海……有染,https://www.hetubook.com.com還私相授受。這兩個人都是大福晉跟前的親信,這般攀咬被大福晉屋裡的丫頭們聽了去,有個叫德因澤的丫頭跑去大汗跟前告發了二人。你也知郭羅瑪法近來性情甚為多疑,娜扎與秦太雖未被收用,卻到底是汗宮的侍婢,說白了,那都得算是大汗養著的閑散婦人,豈容她私自與人通姦。郭羅瑪法讓阿巴亥大福晉徹查,娜扎和秦太受刑,皆不認罪。秦太與濃庫證據不足,倒是娜扎確實曾贈達海兩匹藍布,有小丫頭阿濟根為證。娜扎受刑不過,招認贈予達海的兩匹藍布是受大福晉所託轉交……」
松汀將臉埋在被褥中,直到門樞嘎的聲闔上,她才終於抑制不住地發出一聲悲鳴,嚶嚶地抽泣起來。
國歡示意門瑩將一側的床帳用鉤子鉤起,而後,夫妻二人一個床內一個床外,渾似什麼都沒發生般的聊起天來。
「去哪呢?」她茫然地低下頭,「我能去哪?」頓了頓,深吸口氣,「扶我起來!」
岳托下手極准,幾拳搗下,碩托面露痛苦之色,蜷縮著身子捧著肚子話都吐不出來了。濟蘭看著兄弟兩個扭打,只覺得心亂如麻,忍不住吼道:「夠了!都給我住手!」
兩個丫頭用力將她撐起,她穩了穩身形,掏出一塊繡花帕子,從從容容地將自己眼角的淚水拭乾。她重新仰起了頭,看著灰濛濛的天空,嘆息:「可惜赫圖阿拉沒有庵堂,可給予我一片凈土。」
「阿木沙禮……」國歡噓嘆一聲,「你總改不了好奇的毛病,好奇心害死貓……你即便有九條命,難道就真忘了死一回有多痛了?」
背影瘦弱,卻挺拔如松。
房內燃了香,混雜著一股子苦藥味,那是多年來慣常聞的味道,可除此之外,另有一種甜膩到惹人心跳的麝香,淡淡的,曖昧的,絲絲縷縷的沁入心肺。
門瑩的身後,是門窗緊閉的東廂房,阿木沙禮揮了揮手,示意門瑩上前,門瑩試著推了推門,門推不動,顯是房內上了閂。阿木沙禮冷冷一笑:「砸開!」
「二爺!」松汀低呼。
話未說完,口中已被國歡塞來的一塊枕巾堵了個嚴嚴實實。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