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看去，卻是一男子騎馬跟車而行，因是逆光，一時瞧不清長相。她正疑惑，那人卻抬手沖她招了招：「出來吧，我與你說件事。」

窗外陽光正暖，可惜塵霾揮揚，在她還沒來得及感受到陽光的溫暖時，鼻子先被揚塵嗆得連打兩個噴嚏，涕淚直流，忙匆匆解了塞在襟下的帕子來捂鼻子，不妨窗外響起一聲嗤笑。

恰在此時，車廂外壁上扣扣響了兩聲，阿木沙禮的心跟著砰砰狂跳了兩下。隔著車壁，那醇厚的嗓音卻似乎緊貼在耳邊：「你若不肯出來，我便上車與你說。」

與武爾古岱一家子一起離開的還有代善的家眷，如今濟蘭不管事了，家裡庶務皆由薩茵說了算，一聽哥嫂要走，她便打定主意一起跟了走。套了七八輛馬車勉強坐下一乾女眷，僕從侍女則是隨車步行，因行李較多，輜車卻少，所以隊伍著實走得不快。

哲哲狀似閑聊輕輕落下最後一個籌碼：「我頭回替人說媒吧ｍ•ｈetubook•cｏm.coｍ，也不懂規矩，所以啊，兩位也莫太當真，若是為難就當我沒提過。其實我今兒跑界藩城主要是為了過去打前站，你們也知道的，我們府里的大福晉懷相不太好，醫官叮囑不能太操勞，我們爺慣是個會心疼人的，所以少不得只能讓我往新宅子那多跑幾趟，別到時候搬家一看才發現少添置了東西。」

到最後還是薩茵打破了沉寂，笑著對哲哲道：「真是辛苦你為了我們兩家的事跑這一趟。」轉向莽古濟，「說起來，我也算是男方長輩，我的好嫂子，其實真不用我自誇，我家大阿哥是個怎樣的人，你也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哲哲微笑：「岳托阿哥托我們爺保媒，我們爺的意思……兩家親上做親，也不用為了些許小事犯難，往後啊，有勁往一處使，可不比蠻幹胡來的好。」

莽古濟的旱煙抽得愈發凶了。

稍稍活動了下筋骨后，免不了攤開https://m.hetubook.com.com手對著自己滿手指針扎的傷口苦笑一聲，到底是這麼些年前養得太過嬌氣了，竟是連最粗簡的羊皮襖子都縫的針腳凌亂。她不願讓父母覺得自己回娘家像個廢物一樣吃白食，可萬萬沒想到自己現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真比廢物好不到哪去。

這才一出來，腰上便是一緊，沒等她反應過啦，已是騰身離了馬車。岳托將她抱上馬背，她還沒來得及跟車夫關照一聲，便被他策馬偏離了行進的隊伍，跑向山岡。

莽古濟雖是個魯莽性子，但並不愚鈍，生在這等樣的家庭里，雖說女真人說話做事愛直來直去，但那些話裡有話的彎彎繞也並不是沒有過。皇太極讓哲哲出面保媒，說的好聽是讓兩家結親，但背地裡卻不外乎有利誘威逼之意，若是兩家結親可成，則莫洛渾姐弟闖下的大禍不會再對他們家有任何牽連，僅衝著這一點，莽古濟不用去問丈夫，也知道武爾古m.hetubook.com.com岱肯定是千肯萬肯的。皇太極拋出的誘餌太合心意，容不得武爾古岱拒絕，但讓莽古濟猶豫不決的卻是另外一樁事。

莽古濟眉梢一挑，也不繞彎，直言不諱地問道：「葛戴這胎懷的是阿哥還是格格？」

她心裏一驚，瞥了眼和衣而卧的佳穆莉，猶豫片刻，低頭鑽出車廂。

莽古濟只是沉默著不接話。

這一開口，倒叫她認了出來，不是旁人，正是岳托。

莽古濟沉吟著，天平在兩個女兒間來回牽扯。

作為額涅，莽古濟十分了解以大女兒的性子是很難接受岳托的，然而，她並不僅僅只有阿木沙禮一個女兒。她的小女兒已初長成，步入婚齡，佳穆莉嬌憨任性，和四貝勒府上的豪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這門親事若能成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佳穆莉喜歡豪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考慮到豪格至今仍是四貝勒府上的獨子，而皇太極如今正當得勢。

一時惆悵后，忍不住撩開車窗，透過縫隙往和*圖*書外打探，心裏琢磨著是否該重新練練騎射，至少先把自己以前學到的本事重新溫習一遍，總不至於如今活到十八歲，反不如八歲時能幹了。

莽古濟放下煙桿，伸手推開一面車窗，車廂內的煙霧隨著捲入的風沙迅速散去。

莽古濟使勁抽了口煙，開口時煙霧從她口鼻擁出，瞬間瀰漫了整個車廂，同時也讓坐在她對面的哲哲看不清她臉上是何表情。

佳穆莉哎喲喚了一聲，揉著眼睛醒了過來，嗔道：「姐姐你做什麼呢，壓疼我了。」

這話說的含糊的，既不接莽古濟的原話，卻又隱約把皇太極的意思捎帶到了，著實滴水不漏。

莽古濟母女三人先是同坐了一輛車，走到快晌午的時候，莽古濟被色爾敏喚下了車，這一去就是一個多時辰。佳穆莉午後犯困，早已沒了早起上路前的興奮，這會兒趴在軟墊子上蜷著身子睡了過去。阿木沙禮怕她受涼，便將手上縫製了一半的羊皮襖子順勢搭在了妹妹身上，而後挺了挺腰，只覺ｈtｔｐs://ｗｗｗ•ｈeｔｕbｏoｋ•coｍ•com得坐久了說不出的腰酸背痛。

哲哲嘴角抽了抽，終還是忍不住把話又重新提了提：「我們貝勒爺也曉得莫洛渾姐弟犯的錯與你們兩家不相干……」

阿木沙禮只覺得一顆心砰砰砰直跳，似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說不清自己到底在驚懼什麼。佳穆莉翻了個身繼續蜷著，嘟噥道：「什麼時候吃飯呀，我都餓了……」

薩茵笑著接話：「葛戴是個有福氣的。」伸手在哲哲膝蓋上拍了拍，「我瞅著你這長相也是個有福之人呢。」

「這是我八哥的意思？」

許是揣摩不清對方的心思，哲哲終於停下了話題，端莊嫻靜的面容上滑過一絲訕色。

因著受莫洛渾、碩托的牽連，武爾古岱夫婦商議后決定提前搬家，哪怕界藩城內的傢具尚未添補完畢也是顧不得了，急匆匆地領著一家老小尋了個吉日便離開了赫圖阿拉城。

這一下，阿木沙禮頓時變了臉色，把窗子砰的關上了的同時，身體也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不小心壓在了佳穆莉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