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迷光幻影
第七節

馮世真鎮定地朝前走。
「這……這事是我考慮不周!」馮世真鼻尖滲著細汗,「七爺,對不起。」
杜蘭馨面色一僵,說:「喜歡他的人多了去了,他不喜歡我,光我喜歡他有個屁用?」
「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倆在晾被單的院子里捉迷藏不?」馮世勛笑著問。
馮世真瞳孔猛地收縮。
「那就有可能打草驚蛇了。」容定坤擺手,「不過少清是個聰明人,她也不是不可能利用馮世真鑽了空子逃出去……」
「只要你家簽那張結婚合同,就算你是麻臉癩頭瘸子瞎子,我爹都樂意。」杜蘭馨吐了個煙圈,滿臉嘲諷。
「你……她人呢?」
杜蘭馨譏嘲:「你們男人這德性,我最了解不過了。沒有吃到嘴的,永遠是一塊唐僧肉。會朝思暮想,魂牽夢繞,欲罷不能。等真被你咬了一口,就成了爛蘋果,隨手就丟開了。那女人拒絕了你,你會死心才有鬼。」
馮世真收起了錢,欠身道:「七爺這麼照顧我,我感激都來不及,若有半分嫌棄,那真是良心餵了狗吃了。」
「當然記得。」馮世真說,「我們才玩過泥巴,手把剛洗好的床單蹭得亂七八糟。」
杜蘭馨摁滅了煙,「如果的事,拿來討論,最沒意思了。你呢?你真的放下了重慶的山茶花,喜歡上了這個上海的芙蓉花了?」
容定坤饒有興緻地看了楊秀成一眼,思索片刻,道:「要換那些下人,你表姨肯定不樂意。」
馮世真低下頭,眼角餘光操一處掃去,果真看到一個帶著鴨舌帽的男人站在街角,抽著煙,正盯著她。
在張園裡吃茶的時候,杜蘭馨好生將容嘉上嘲弄了一番。
下巴又被男人的手指捏著,抬了起來。
馮世真望向他,眼裡閃著一簇火苗:「七爺和-圖-書,這招叫欲擒故縱,是女人最常用在男人身上,也是你最討厭女人用在你身上的招數。」
「可對我來說,你永遠是跟在我身後跑的小丫頭。」馮世勛溫柔地注視著妹妹,「我已經去醫院的人事部門問過了,醫院里正缺一個行政部的秘書。我們真兒這麼優秀的,絕對能夠勝任!以後咱們兄妹倆就在一起上班,多好。」
楊秀成說:「我的人一直跟著馮世真回家,也說馮家很平常,也沒有見馮世真和什麼特別的人來往。表姨夫,你若不放心,我們可以把馮世真抓來審問。」
容定坤滿意地點了點頭,「你能這麼想,很好。」
「賤人!」容定坤粗重喘息,端正英俊的臉漲得發紫,「她肯定和外面的人有了接觸,但是她是怎麼做到的?那個馮世真,你查仔細了?」
「那除了她還有誰?」容定坤道,「我看還是她最可疑。」
「放心。」孟緒安鬆了手,只在馮世真白凈的肌膚上留下一個淺淺的指印,「孫小姐現在很安全,在我的庇護下。等她把能說的都說了,我會讓人送她上船,去她想去的任何一個地方。」
秋陽燦爛,馮家兄妹正在晾被單。兩人齊心協力,把厚重的被褥掛起來。馮世真手執撣子拍打,細絨在陽光下飛飛揚揚。
儘管容太太下了封口令,可是這樣人多口雜的家庭,沒有什麼秘密是藏得住的。不過一日,容大少爺調戲了家庭教師的事就傳得親戚朋友皆知。
「把你嬌慣壞了?」馮世勛用沾著水的冰涼指頭捏著妹子的臉。
容定坤不言不語,片刻后,猛地一把將書桌上的東西掃落。那個宮裡流出來的粉彩花草茶杯跌在地板上摔得粉碎,茶水四濺。
「不知七爺說的是哪一條。」馮https://m.hetubook.com.com世真問。
孟緒安興味地看著她,把一個信封遞給她:「送其他禮,怕你回家不好解釋。想來想去,還是孔方兄最實在。希望世真你別嫌棄我一身銅臭氣。」
年少風流,稀鬆平常,男人們都拿此事當作容嘉上的韻事議論。倒是幾個暗中愛慕容大少爺的小姐們對他大失所望。
「唐僧肉?」容嘉上玩味一笑,「要是真的,那還非得去嘗嘗了,不是嗎?」
馮世真笑起來:「爹說了,因為你是大哥,做壞事肯定是你帶頭,當然只揍你。我是女兒,女孩要嬌養的。」
容定坤大方地開了三個月的工資,容太太又獎勵了馮世真五十元,這一百多塊錢到手,拿一半去還了債,剩下的剛好夠在另外一處條件好許多的石庫門裡弄里租一套寓所。
「我去吧。」馮世真從哥哥地懷裡逃出來。
馮世真說:「連上班都要被你看管著,真是倒霉!」
孟緒安的手指被她的髮絲纏繞著,一時有些難捨難分。孟緒安凝視著女子白凈姣好的面容,問:「你這麼輕易就離開了容家,可是真的呆不住,被趕出來了?」
車窗搖下一半,馬大貴在車裡朝她使了個眼色。
「辭了也好。那樣複雜的豪門,裏面複雜得很。我們真兒這麼單純執著的人,要是被人利用了可怎麼辦?」
「您才是一家之主,這些事,您說了算,表姨只用聽著就是。」
馮世真笑著躲:「我才沒有!」
楊秀成也若有所思。
馮世真低聲下氣地道歉:「是我意氣用事了,七爺教訓得是!」
「世真不乖呀,哄得孫小姐離家出走,卻都不告訴我一聲?」
車絕塵而去。馮世真站在路口,背脊上的冷意遲遲不消。
孟緒安在上海灘名聲https://m.hetubook.com.com並不響亮,世人只當他是個初歸國的普通生意人。可他卻彷彿是個黑暗世界里異軍突起的梟雄,掌握著難以估量的勢力。
馮世勛大笑,把妹子摟在懷裡使勁揉著。
容氏商行的總裁辦公室里,容定坤坐在書桌后,聽楊秀成彙報。
「是。」馮世真溫順答應。
一個幫飯店運潲水的少年踩著單車從她身邊經過,朝著那個戴鴨舌帽的男人而去。待到跟前,車頭忽然一歪,連人帶潲水桶都跌了下來。臭烘烘的潲水潑了一地,濺在那男人鞋褲上。
「你離開容家的事,我待會兒再和你說。」孟緒安道,「但是,那批貨的事還沒有解決,你卻幫著容定坤的小妾逃走了。他這麼多疑的人,要是多留了個心眼,把交貨地的地址換了,可怎麼辦?」
容嘉上說:「若是給你機會能和他在一起,你必然不會選我。」
孟緒安含笑看著她:「世真,你還記得你當初受訓時,我對你的那些評語嗎?」
她拎著紙包穿過街,看到路燈下停著的那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臉上本帶著的若有若無的輕鬆笑意倏然凍結。
馮世真下了車。孟緒安搖下車窗,英俊的臉上掛著和煦溫柔的笑,彷彿正望著心愛的戀人一般。
「七爺,」馮世真冷淡道,「說不說,並不妨礙您找到我呀。」
容定坤緩緩地坐下,問:「公館里也該好生整頓一下。你說你要我拿你表姨怎麼辦?已經不求她能幫襯我了,不過讓她管好家,她也都做不好!」
馮世真鼻尖滲出細細的冷汗,低聲道:「她是個很可憐的人,希望七爺不要為難她。」
孟緒安抬手,輕輕撥著馮世真鬢角的碎發:「你是個心胸廣闊、善良正直的人。這是很美好的品質,我很喜歡。但是進和圖書了這行,有些心善慈悲之舉,卻往往會壞了好事。我並非要你摒棄善良,做個冷血的人。可什麼時候發好心,什麼時候能忍住,你應該學會掌握這個度。」
信封捏著硬邦邦的,顯然裝著一疊錢。
「忙完了嗎?」馮太太從窗口探出頭,「家裡的醋吃完了,你們誰去打一瓶回來。」
孟緒安注視著女子清潤明亮的雙眼,捏著她下巴的手微微使力。
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另外一個人眼中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是一隻被關在籠子里的老鼠。
「小赤佬找死呀!」男人跳腳大罵。
容嘉上忽然問:「你沒想過和人戀愛嗎?不涉及金錢、身份,只是因為互相吸引而相愛。有這麼一個人,他珍視你,理解你,呵護你。你不想嗎?」
這裏的鄰居都是些正經的工薪階層,比先前那個人際雜亂的大院子好太多。馮家租下了一套兩房的寓所。馮世勛已經在紅房子醫院找到了一份實習醫生的工作,要住宿舍的。
「我們在汽車站,火車站和碼頭都派了人,卻沒有見到人。孫小姐或許人還在上海,躲在什麼地方。我想,她能有藏身之處,定是早就有準備的。最壞的打算,就是她已經離開了上海,甚至有可能已經出國了。」
杜蘭馨呵呵地笑起來,「怎麼不想?可是這樣的人在哪裡?反正我已經翻遍了上海灘,都沒找出一個來。」
「幾日不見,你在這方面突然開竅了不少。」孟緒安笑道,「可以說起來,容定坤已經對你起疑,派人日夜盯住你。我們最近就不要再見面了。一切,等你回了容家后再說。」
容嘉上淡淡道:「我都這樣了,你老子肯定不想把你嫁我了吧?」
「世真,」孟緒安說,「我等你的好消息。」
容大少爺正在摩拳擦掌地準備玩一場和_圖_書愛情遊戲,渾然一副不知人間疾苦的紈絝子弟作派,他爹卻是為著小妾出走的愁眉苦臉。
「明明是兩個人搗蛋,但是最後挨揍的只有我。」馮世勛說。
馮世真打了醋,回來的時候路過街口的滷肉店,又去切了一個鹵豬耳朵,打算拿回去給哥哥下酒。
坐在後座的男人轉過頭,朝馮世真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意。
就這一瞬,車門拉開,馮世真鑽進了車裡。
趁著天氣好,馮家搬了家。
「世真,喬遷之喜怎麼也不說一聲?」
楊秀成說:「我專門把陳媽提來審問過了,說她一直很老實。陳媽私下翻過她的東西,也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她前陣子確實和孫小姐走得近,但是陳媽說她偷聽來,都只是在聊文學。馮世真從不問容家的事,孫小姐也從來不說。」
楊秀成說:「值夜的門房已經開走了,西堂的保鏢也換了。其實照我看,公館里一些聽差和老媽子,也該換換了。他們雖然都聽太太的話,可是耍奸偷懶得很。」
「你不喜歡楊秀成?」
她當然沒有隻是坑了容定坤一筆貨就算報仇的想法,她依舊想要容定坤身敗名裂、眾叛親離。她的懼意,來自孟緒安這個神秘的男人。
「這幾日,你就好好陪伴父母吧。」孟緒安敲了敲車窗,車停了下來。這裡是距離馮家不遠的另外一個路口。
「傻了不是?明知道你家老媽子都是你後娘的人,行事還不遮掩一下。那個女人也真是個烈女,不過你們男人就是喜歡那種裝模作樣的女人。」
馮世勛摟住了妹子的肩膀,同她一起坐在被陽光曬得發暖的石板上,望著碧藍的天空。
容嘉上漫不經心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是一時興趣?」
馮世真五味雜陳,道:「我已經長大了,不是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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