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Sunless Sea(中)

「這不怪你。」汶卡安慰他。
葉霏納罕,「還是不方便說話?」
汶卡不說話,搖了搖頭。
打開,發件人是陳家駿,只有兩個詞,還是英文,寫著:「yl.」(ttyl=r,忙,稍後再說)
「好啊。」
正躊躇著,手機響了一聲,進來一條簡訊。
「我知道你最近事情多,但是好幾天都沒有好好說會兒話了。」葉霏拿腳蹭著大理石地面,「攢了這麼多話,我可是都記下來了,下次一口氣說給你聽,可不能嫌我話多。」
陳家駿的聲音聽起來也有些發抖,他說:「不要慌,你能做到。」
「只能說,會比現在好。減壓病的治愈率比較高,但是這種重度的,預后很難講。」
萬蓬對陳家駿的境況無比擔憂,那天他浮在十米深的海水中,定定地望著卧伏在水下的巨大沉船,終於望到遠處影影綽綽的兩個人,還有一串串氣泡冒了上來。陳家駿將昏迷的穆尼架在身前,手掌壓住他的呼吸器,萬蓬連忙上前幫忙,和二人一同回到水面。
醫生看了看他,「再也離不開輪椅。」
室友看她情緒不振,小心翼翼問:「吃飯了?」
護士也沒再追究,「早點休息吧,新年快樂。」
「嗯,吃了玉米。」
葉霏面試的地點在國貿附近,結束時恰好趕上晚高峰,地鐵車廂像塞滿了沙丁魚的罐頭,全身的骨頭都要擠散了,還得謹慎地捂住口袋,以防手機和錢包被人順手牽羊。回到學校已經夜幕低垂,她在小賣部隨手買了一穗煮玉米,進了寢室后大衣一脫,甩掉鞋子,就撲倒在床上。
隨即傳來的,是那邊歡歌笑語的聲音,有人m.hetubook.com.com七嘴八舌用當地話說著什麼。
醫生轉身離開,萬蓬追上去,問道:「到了海軍醫院,療程長一些,k.c.會好起來吧!不會一直說不了話,坐不起來吧?」
葉霏在床上翻了兩個身,也睡不著,披上大衣,跑下樓去,在報刊亭買了一張ip電話卡。從國內撥過去,一張幾十元的卡也說不了太久,而陳家駿那邊的卡就划算得多,所以多數時候還是他打過來。只是葉霏現在很想聽聽他的聲音。
為穆尼戴上呼吸面罩,胸部按壓,人工呼吸,在烈日的照射下,萬蓬很快出了一身大汗。他甚至沒有留意到,陳家駿的眉頭緊緊皺起,不斷按捏著指尖和腿部。
「能聯絡到他的家人么?」
汶卡嘆了一聲,依舊搖頭。
「不好意思,我們這就回去。」萬蓬陪著笑,手裡拿著手機,舉在陳家駿耳旁。
葉霏想起陳家駿說,要將潛店轉手,找一個離她近一些的工作。想來前前後後也有不少收尾和籌備事項,潛店是他白手起家後點滴積累的心血,必然事事小心仔細。
「那……面試得如何?」
「嗯。」
「快樂。」
「患者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是他的情況比較緊急,我們懷疑有嚴重的中樞神經損傷,需要到規模比較大的全科醫院進行診斷。」醫生說道,「已經和附近的海軍醫院取得聯繫,等這一次加壓治療結束,立刻安排轉院。」
那邊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k.c.會一直這樣嗎?」萬蓬踮起腳,隔著門上的玻璃窗,憂心忡忡地望向診療室。他只看見一張空蕩蕩的辦公桌,和圖書旁邊拉著藍色布簾,後面被擋住的,是圓柱形的金屬壓力艙。
「你那邊好吵啊。」葉霏說道,「在慶祝新年?」
葉霏莞爾一笑,回了一條,讓他有空的時候打電話過來。發出之後,手機一直沉默著。朋友和葉霏聊天,她有些神不守舍,只是嗯嗯啊啊地應著,心中的疑惑和不安越發清晰起來。
萬蓬心中不安,「那,最壞的情況是……」
在醫院的娛樂室里,護士推門進來,「電視音量這麼大,會影響其他人的。」她走過去,不滿地瞥了萬蓬一眼,「還有,怎麼把病人推到離電視這麼近的地方?」
「是。」陳家駿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含混。
過了兩天便是新年前夜,葉霏和幾位朋友去飯店聚餐。商場頂層的餐廳家家爆滿,門前都有若干人在排隊等位。領了號,大概還要再等上將近半個小時。
手機震了震,是陳家駿發來的簡訊,寫著:「wyear.」
萬蓬連忙奔上前去,和顧客一起將他扶起來,倚在船頭,交集地問:「老闆,你沒事吧?」
穆尼終於「哇」的一聲,吐出幾口水來。
終於叫到葉霏等人的號碼,她走到門口,忽然停下腳步,「你們先進去,我去趟洗手間。」她小跑著來到走廊的轉角,避開商場嘈雜的人聲。撥通了陳家駿的號碼,聽筒中機械的「嘟嘟」聲一直響著,直到語音信箱的提示蹦出來,也沒有人應答。她眉頭微皺,來來回回走了兩圈,又撥了一遍,在電話響到就要斷線時,提示音終於靜默下來。
不過,他現在的忙碌,多少也是因為自己吧。
他知道,在葉霏那裡,再也瞞不了多和-圖-書久。
葉霏失笑,明明想和陳家駿抱怨一下,怎麼沒來由心悸起來,就像沒完成作業被老師抓包一樣。也是,不知天高地厚地說了大話,現在處處碰壁,內心深處大概也覺得沒法交代吧。難不成要拉下臉皮,將此前的信誓旦旦統統拋開,告訴陳家駿,自己去給他打工算了。
室友鬆了一口氣,「那就好,看你沒精打採的。」
冬夜的月光涼涼的。葉霏將手機轉了兩圈,悻悻地放回口袋裡,有些委屈地「哼」了一聲。簡訊寫得如此簡略,甚至有幾分潦草,讓她本來就萎靡的情緒更加低落了。
二人面面相覷,搖了搖頭。
手機響了一聲,萬蓬劃開,上面是葉霏發過來的消息:「worries.takecare.」末了還有一張吐舌頭的笑臉。他捉了捉頭髮,眼圈一紅,對汶卡說:「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們還瞞著霏,是不是不大好……」
看到穆尼醒來,萬蓬總算長舒一口氣,迴轉身,卻看到陳家駿面色蒼白,嘴唇微微翕動,然後他的身體一點點滑下來,從長椅跌到船艙里。
「老闆,我們回去吧。」萬蓬俯身,在陳家駿耳旁說道。
輸入了一長串的數字和密碼,聽筒中安靜了片刻,像是電波一路穿行到幾千公裡外的異國去。葉霏握著手機,心跳忽然快了起來,一種莫名的緊張感席捲而來。那邊傳來「嘟嘟」的聲音,只響了一聲,她就連忙按斷,胸腔里一顆心臟怦怦亂跳,手也輕輕抖了起來。
「汶卡大叔,這算是安慰嗎?」
「還可以,進了最後一輪,回來等通知。」
葉霏低下頭,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和圖書「說了無論怎樣,我都支持你。為什麼,又不告訴我呢?」
診療室里的電話響起,醫生接起來應了兩句,旋即推門出來,說道:「你們是和陳先生一起來的?」
「新年快樂。」
掛斷電話,葉霏的心卻一點點沉了下來。
剛剛的些微不快瞬爾煙消雲散,在這種時候,還是不要因為自己的小情緒給他增添煩心事了。葉霏深深呼吸,給自己打氣,加油加油,還要繼續努力。她收起ip電話卡,迎著微冷的夜風走回寢室去,手指凍得有些僵硬,還是回了一條簡訊。
「話都說不利落了,沒少喝酒吧?每次都說我。自己也注意一下。」葉霏輕聲笑道,「新年快樂!」
找工作的過程並不像她想象的那麼順利,她投給東南亞各地貿易公司的簡歷基本如同石沉大海,究其原因,多半是因為自己專業不對口,既沒有商貿和經濟的背景,也沒有相關的實習經驗,更沒有工作地要求的小語種優勢。倒是有一些和文化交流、教育培訓相關的機構發來面試通知,葉霏參加了幾次,也如今天一樣過五關斬六將,到了最後一輪;面試官此時多數會面帶微笑,反過來問她還有什麼想要了解的。葉霏最關注的不是薪資待遇,而是工作的地點,得到的回應基本上是,頭一兩年要在國內本部工作,待工作上手之後,再派往相應的國家地區。
「繼續給氧。」陳家駿的聲音聽起來遙遠而虛弱。他的手在顫抖,雙腿發麻,幾乎無法支撐身體。為了搶救穆尼,他連續幾次錯過了安全停留,現在甚至能夠想象得到,無數細小的氮氣氣泡在他的身體里沸沸揚揚地溢出,奔涌在和*圖*書關節、肌肉、血管、皮膚,甚至是神經系統內。
「馬上就是新年了,想聽聽你的聲音。」葉霏嘻嘻一笑。
「折騰一下午,有點累。」葉霏悶在枕頭上,聲音瓮瓮的,「躺會兒就好。」她翻了個身,輕輕嘆了口氣。
萬蓬沉不住氣,「你倒是說句話呀。這兩天你不是搖頭,就是嘆氣,哪怕說說『老闆一定會康復』,讓人安心一些也好啊。」
他笑了一聲,聲音有點悶,「不會。」
萬蓬和汶卡一同點頭。
這次雖然他沒有失聯,但是古怪的態度比上次音訊杳無時更讓人不安。她內心認定,陳家駿並不僅僅是喝醉了,他定然是遇到了棘手的問題,只是習慣性地對自己隱瞞。
她想起自己和陳家駿見面時誇誇而談、躊躇滿志,真不知道那時候的自信都是哪兒來的。
「我得掛了。」他緩緩說道,一字一頓,像是喝多了酒,還有些口齒不清。
「不怎麼好。做好心理準備,接下來,怕是更糟。」陳家駿掙扎著坐正身體,聲音有些含混,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現在你看到了,教材上的減壓病。」
其實都是情理之內,但對葉霏而言,無疑是一盆冷水。
他微弱地點了點頭,合上眼睛,說不出的疲憊;剛剛的幾句話,用盡了積攢的力氣。
「可是,這也是老闆之前囑咐的,不要告訴霏。」萬蓬在醫院的走廊上踱來踱去,自責地拍著頭,「如果當時我跟他一起下去就好了。」
汶卡實話實說:「醫生都說沒把握,我不知道……」
接下來的事情太過於緊張忙亂,他記得自己雙手顫抖地打開氧氣瓶,之前搶救頌西的一幕幕又浮上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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