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菲渾身好一陣顫慄，爬起來，又坐下來，反覆幾次。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她自己卻沒直覺，雙目里燃燒著憤怒與悲痛的火光。
丹菲就著燭光，給段寧江刻了一個牌位。
沙鳴乃是商貿重地，溝通南北。不論草原諸部落，還是大唐的商販，都要在此做生意。於是各方約定俗成，不對此地兵戈相向。邊境數次衝突，也都未波及到沙鳴城。
「就算這次把突厥人趕走了，不知何時又會來？早知如此，當初就該跟著親戚離開這鬼地方……」
此話不啻一道雷打在丹菲頭頂。她又震驚，又不解。上洛王韋溫乃是韋皇后的從兄，位高權重，又遠在長安，怎麼會和沙鳴扯上關係？
丹菲沉痛地閉目片刻。
「我和她也不過同窗一場。她自顧逃命去了也好……沒想到最後，是由你來送我一程。」
並不是每一個十五歲的少女都能如此從容面對生死。
「段寧江？」
「不……不可能。」丹菲呢喃，「八萬大軍，怎麼一日之間就……」
段寧江喘了一陣氣，道：「阿菲，我時間不多了。你附耳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她想多讚美段義雲幾句，可那些詞語都似帶著荊條一般，說出來，就要抽得她遍體鱗傷，疼痛難忍。
白鹿又是何意？
山風依舊呼嘯不止，風中隱約夾雜著戰場上的廝殺聲。丹菲極想下山去看個究竟，卻被旁人勸阻了下來。
如今山下到處都是突厥散騎游兵，見到漢人的村落就衝進去燒殺搶奪一番，無數百姓也拖家帶口逃進山中，投奔寺廟避難。丹菲逃進廟中，被小沙彌引到後院，同一群女眷住在一處禪房中。
男人滿臉是淚，大哭道：「突厥人佔了沙鳴城了！」
段寧江蒼白的臉上浮起淡雅笑意，道：「我能交代的……都已經說完了……」
「他為何要殺你？」
段義雲呢？他可是真在保衛城中百姓？那劉家人和阿娘是否能躲過這一劫？
段寧江目光投降虛空，那抹笑意愈發甜美，枯黃憔悴的面孔霎時迸發出晶瑩的光彩。
丹菲神色肅然中，卻有些掩飾不住的哀傷。這教段寧江想起，段義雲偶爾來女學接妹子放學時，丹菲望著他時，露出來的那種儒慕景仰的神色。段寧江當初還暗自譏笑過這曹丹菲真是痴心妄想。沒想現下，她卻要利用這感情，來求丹菲出手援助。
躲避在一間屋子裡的乞丐被火熏了出來。突厥人大聲嘲笑著，將他圍在中間，用馬蹄踩踏，皮鞭抽打。那乞丐被戲耍得半死，體無完膚。最後一個突厥兵拔出彎刀，猛地砍下了那乞丐的頭顱。乞丐脖子處獻血狂噴，將血地染紅了一大片。
段寧江苦笑，「你總是這般犀利。」
實在是……傷得太重了。
段寧江道：「我有個表兄，喚作崔景鈺。你們兩人見過的。」
大唐神龍二年的末尾，就在百姓忙碌地置辦年貨之際，突厥悄無聲息地發動了一場殺戮之戰。藉著大雪封境為掩護，突厥可汗默啜不動聲色揮兵南下，突襲沙鳴，將城圍困住。
記得她一顰一笑都很是講究，時刻謹慎自持，生怕損了自和*圖*書己名門貴女的身份。如此的精燴細食地養著，奴婢環侍地長著，尊榮金貴地呵護著，才養出這麼一位端莊嬌貴的華族閨秀，最後卻是要這般潦倒狼狽地死在古廟茅席之上。
丹菲百思不得其解，睜著眼直到天明。
她記憶最深的，是段寧江在女學里錦衣華服、高貴矜持模樣。刺史之女，乃是沙鳴一地身份最尊貴的女子，又青春貌美，怎麼不驕傲？
丹菲見她語氣不對，強制鎮定下來。段寧江素來高傲，但是品行端方，也是個有見地、有膽識的女子。丹菲雖然一直不喜歡她，但此刻也不由欣賞佩服她的堅毅和豁達。
丹菲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
角落裡沒有旁人，丹菲挨著段寧江側躺下。
段寧江蒼白的臉上騰著兩片不正常的紅暈，精神卻是極好。丹菲看著，心猛地一沉，知道她這是迴光返照。
丹菲驚訝低頭，就見段寧江睜著渙散的雙眼。
「我們村子已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就算趕走了突厥奴，今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悲傷與恐懼的氣氛充斥著整個屋子。女人們蜷縮著，有的瑟瑟發抖，有的在無聲啜泣。她們的家園被毀，親人失散，命運一片渺茫，不知將來該如何。
「你就這麼信任我？」丹菲苦笑，「不怕我轉頭就拿著這些東西去投奔韋溫，換取榮華富貴？」
「沙吒忠義將軍可是沙場老將，又率領著八萬人馬，將突厥奴打得落花流水不過是小事一樁！」
丹菲見她眼神開始渙散，暗叫一聲不好，忙道：「你且堅持住！」
看來是城破之際，段義雲儘力將妹子送出城。可惜突厥兵追殺不放，段寧江還是身受重傷。段寧江身上少說有七、八處上，幾處都深可見骨，血流不止。丹菲給她上藥包紮，可鮮血很快浸透了布條。
丹菲思緒混亂，一下想到臨別呼喊著她的母親，一下想到一身戎裝，殺得雙目赤紅的段義雲。偶爾，眼前也掠過那個騎著紅菱遠去的不知姓名的男子。
「怕是……不行了……她是你的友人吧？」給丹菲幫忙的婦人嘆了一聲，起身離去。
「崔景鈺？」丹菲十分意外，語氣相當嫌棄，「圍城那日我見過他。他當時在殺敵……好吧，算上這一出，他倒不算太紈絝。」
丹菲搖了搖頭，「我們沒有見到她。」
「突厥人都將沙鳴城圍住了呢。」
「衛佳音此人品性，我還不了解？」丹菲冷笑，「若有她救你，你也不會傷成這樣。我看沒準她還是故意將你暴露的！」
「阿江……」丹菲強忍著眼淚，握住段寧江冰冷的手，「你沒事了。這裏很安全……」
丹菲緊緊握著她的手，良久無語。
段寧江堅定地搖了搖頭，深深凝視著丹菲，道：「你不會。你有俠義之氣，巾幗之風，斷不會作出此賣之舉！況且……況且，為送這份東西出城，我阿兄可是送了命的！你，忍心讓他白死么？」
待到次日，打探消息的人回來興奮道：「開戰了！沙吒將軍和突厥開戰了！」
丹菲的目光從灰濛濛的窗戶轉向屋裡爐中的火光，突然渾身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震，一股涼意自骨頭深處滲出。
丹菲靜默，緊抿著唇，雙目幽深地盯著段寧江。
哪裡想到突厥不顧草原其他部落聯盟的態度，公然揮兵入侵，像是一頭失去理智的野狼，狂野粗魯地將闖進了中原安寧的世界。
這正是男裝打扮的段寧江。她的情況糟糕到讓丹菲一時不敢認她。黑色衣服已經被血浸透，嬌小的身軀上，遍布刀槍之傷。她面色發青，氣息微弱，隨時都有可能咽氣。
「家母正被困城中，我怎麼可以坐視不管？夜間防守最弱，我才可以尋機會潛入城中。」丹菲將弓箭背好，把彎刀和匕首牢牢系在腰上，「家國危難之際，我縱使不能殺敵報國，也當奮力營救親人！」
廟中其他人也有不少有親人被困城中，可是眾人懼怕突厥人，覺得與其現在送上門給突厥人屠戮，還未必救得了親人，不如等過幾日突厥搶夠了離去，再進城給親人收屍。
這不是丹菲第一次看殺人，卻依舊震撼、恐懼和憤怒。
丹菲握著段寧江綿軟無力的手，忽然有種物傷其類的悲涼。
「不可能！」丹菲聲音凄厲尖銳，「段將軍呢？」
丹菲見無一人響應跟隨，也毫不在意，只朝方丈行了個禮，推開廟門。清瘦敏捷的身影眨眼就消失在了風雪之中。
「你放心。同窗一場，我一定會完成你的心愿的。」
她怎麼忘了？昨夜才做過的那個夢！
段寧江繼續道：「我阿兄……他拚死突圍，率領親兵殺出一條血路，以供城中百姓逃生。我最後見他，他已被突厥軍團團圍住，也不知道如今怎樣了。」
丹菲皺眉，心裏已經隱隱估計出了幾分。段寧江所放心不下的，自然是上洛王韋溫之事了。
如今隨處都可碰見身穿裘衣、腰胯彎刀的突厥散兵。他們洗劫村落，放火燒屋，肆意砍殺著漢人。
夢裡火海猶如閻羅地獄，父親指著南方，讓她去尋白鹿。
「段將軍……」男人捶胸嚎啕起來，「段將軍殉國了……都死了……突厥人攻進城了，在放火，在殺人……」
「沙吒將軍敗了……八萬人呀……沙鳴……」
良久，丹菲才低聲道：「你要我如何辦？」
寺廟裡的人聽到這個消息，全都激動興奮了起來，似乎已經聽到了勝利的號角聲。
丹菲狠狠抹了一把臉，站了起來。她身形筆直，目光鋒利地掃過眾人，眼眸中燃燒著冰冷的火焰。
「耶耶說……待過完年……就帶我回長安……表兄……」
丹菲急忙將段寧江背到火爐邊，一邊查看她的傷，一邊問：「這是段將軍之女，你們怎麼遇到她的？」
段寧江看向丹菲，雙眼裡映著火光，皚皚生輝，「當初圍城，大哥準備突圍去求援之前，曾同我提到你。」
「我這就下山，進城救我娘。你們誰要與我同行？」
突厥兵們轟然大笑，面上帶著殘忍的冷酷和得意，彷彿這隻是一場輕鬆的戲耍。那砍人的突厥漢子收了刀，用突厥語大聲呼喝了幾句，眾人響應，繼而策馬而去。
「她還這麼年輕……」丹菲哽咽，感到一股無www.hetubook.com.com力的悲哀。
段寧江聲音漸漸弱下去，眼中的光芒好似被風吹滅的燭火，霎那之後，一切就回歸沉寂。
段寧江順過了氣，狠狠道：「若無韋溫賣兵器于突厥，今日的仗未必會敗。韋溫派人追殺我，就是為了滅口。此獠實當千刀萬剮不足惜。我段家滿門，全沙鳴百姓，都會變作厲鬼，日日夜夜纏著，拖他進那修羅地獄，油煎火烤，絞肉磨骨，永世不得超生！」
寒冬臘月，凍土堅硬，並不好埋葬段寧江。於是眾人撿了柴火，將段寧江遺體燒了，骨灰裝在罐子里，暫時寄放在寺廟中。方丈領著小沙彌們給段寧江做了一場小法事，將她超度。
丹菲一陣天旋地轉，跌坐在地上。身側的痛哭和叫喊猶如幻覺將她包圍。她彷彿置身冰窟之中，所有血液都凍結，連心臟都無法跳動。
「突厥人還把城圍著的，段德元將軍鎮守城門。突厥散兵到處都是，燒房子，殺人。附近的鄉鎮全都空了，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我看此處也不是久居之地。」
段寧江一口氣說到此，激動得咳起來，血沫噴出。丹菲急忙給她擦拭。
「我信你。」段寧江氣息漸弱，抓著丹菲的手不放，道，「我阿兄……很是欣賞你的……只可惜……可惜……」
說罷，耗盡了力氣，倒在榻上，淚水長流，過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她如今一直發著高熱，身體已是極度虛弱，激動了一番，便免不了喘氣輕咳。
丹菲也苦笑，道：「那都不過是些小孩子的痴鬧玩耍罷了，如今國破家亡，那些芥蒂反而不值得一提。我們同窗一場，你有什麼事，盡可囑託我。我儘力而為。」
段寧江吃力地張開唇，「阿音……衛佳音……」
「我家漢子說，有靈武軍在，沙吒將軍定會把突厥人趕走的。」
丹菲心想沙鳴城裡還有段將軍父子與沙吒將軍裡應外合，勝算還是很大的。她儘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不要去想那個詭異的夢。
恍惚中，手中冰涼的手掌將她反握住。丹菲回過神，對上段寧江一雙清醒的眼睛。
方丈一聲「阿彌陀佛」隨著寒風，送了丹菲一程。
丹菲在段寧江遺體邊靜靜地坐了半晌，淚水垂落，打濕了衣襟。
一抹怒意浮現，段寧江咬牙切齒道：「韋溫私開鐵礦，鑄造兵器，甚至還私下偷偷販賣給突厥！父親察覺此事，本欲上書奏明聖上。不料有人通風報信，韋溫知道了，便多次威脅恐嚇父親，要他將搜集的證據交出來！今日城破前，父親就察覺不妙，讓我帶著那份證據突圍出城，去長安告發韋溫！」
突厥兵為何要追殺一個女孩？就算是知道她是段將軍之女，也沒必要花精力非置她于死地不可呀？
「施主不可衝動。」方丈急忙道，「如今突厥人正在城中燒殺，你此刻下去，不是羊入虎口？再說此時月黑風高，行路艱難，你萬一遇上猛獸可怎麼辦？」
段義雲就像是她小時候沒有吃到的那塊糖，永遠都那麼甜蜜，可想起的時候，也會引動遺憾傷心的淚水。
方丈見她心意已決，知她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只得無和圖書奈搖頭。
天色亮后，廟裡就有幾個男人結伴下山去打探情況。丹菲主動跟著他們一起下了山。
丹菲哪裡好意思讓個將死之人賠禮道歉，忙道：「不過一點口角，當不得什麼。你要我把信交給他？他人在何處？」
段寧江緩緩點了點頭，道：「原本怨恨老天，教我命薄如斯。可人生最後這一日能遇到你，卻又是我的好運。我已是不行了，卻有你，也只有你，能幫我完成這個事。只是此事責任巨大，又充滿艱難險阻……怕你有個萬一，倒是我拖累你了。你……可願意？」
「你別胡思亂想。」丹菲嘆氣，「城中情況如何了？」
這話含著無限不舍與寥落。丹菲無語，段寧江自己則終於落下淚來。
「沙鳴怎麼了？」丹菲一個箭步衝過去，抓住那人的衣襟。
男人面色如紙，渾身發抖，雙目空洞，近乎崩潰地大叫道：「敗了！我們敗了！」
他們這群人晌午才返回，都紅著眼眶不住搖頭。
段寧江倒是很淡然從容，笑了笑道：「平日在女學里，我總有些瞧不起你。沒想最後，卻是要勞煩你一回。很是慚愧。」
段寧江卻是知道，她被說動了。這個賭沒有壓錯。
戰場的廝殺聲響了整整一日，傍晚方歇。
雖然只見過兩面，但是憑藉他義無反顧衝出城殺敵救百姓的舉措，丹菲對他有一種本能地信任。只是紅菱是父親送丹菲的馬，卻被他借去，還不知是否有歸還之日。只希望他好好珍惜紅菱吧。
父親就死於兩年前的抵抗突厥游兵的戰鬥中。她還以為父親的死，至少可以多換來幾年和平的生活，卻沒想到聲勢浩大的戰爭降臨得如此突然。
丹菲看著她光禿禿的手腕。
她只是想守著母親，遠離是非，過上平靜的生活，可天總不遂人願。
段寧江道：「不知怎麼，他曾打聽到你不在城中。他那時就說，依你的本事，定能化危為安。」
女人們發出驚叫聲，家眷撲過去抱住丈夫。一股血腥氣息瀰漫開來。
段寧江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追殺我的，不是突厥兵，是上洛王派來的刺客。」
「你放心。」丹菲堅定道，「我既然已答應了你，便會一定做到！」
神龍二年末，突厥大軍入侵邊境。靈武軍大總管沙吒忠義率領八萬大軍援助沙鳴縣，同突厥軍開戰。
方丈道：「佛門聖地，那突厥人怎膽敢來犯？施主們儘管安心住下來吧。」
「誰？」
段寧江閉上眼，眼角兩道水痕，「父親他，在城牆上中箭，箭上有毒，送下來的時候就已經不行了……」
丹菲頓時嗤笑，「什麼嚇著了？分明是見你被追殺，她怕被牽連，丟下你自己跑了吧？她跑就跑了，卻還連累你暴露，擺明了絲毫都沒有考慮你的處境。」
丹菲心跳如鼓，啞聲道：「段郎太看得起我了，實在慚愧。他……」
丹菲和其他人一樣，並未從方丈話中真的得到安慰。只是如今冰天雪地，也無處可去，只有在廟中苦等。
丹菲躲在大樹背後，心瞬間沉如了冰封的湖底。
「鐲子……被衛佳音逃走的時候奪去了……」段寧江苦笑，「所以，你和-圖-書若有機會再見到衛佳音，盡量將那鐲子奪回來。然後將它交給一個人。」
廟中眾人都彷徨不安。派去打探軍情的人久久沒有回來，生死不明。他們的家眷已忍不住開始哭泣。
幾日前才見過的故人，今日就已垂死之態出現在眼前，讓丹菲最直觀、最深切地意識到，他們確實是戰敗了。
做完這一切，已是深夜。
有人碰了碰她的手指。
「父親在事發之前就先行將那些證據送往了長安。」段寧江又道，「我本有一個空心鐲子，花紋和這玉牌是一樣的，裏面有一封我父親的親筆信。憑藉這封信，去長安尋我乳母朱氏，可取一個包裹。包裹里乃是一批陳茶，那份證據就藏其中。」
方丈走了過來，低聲道：「這位女施主已然脫離苦海，往生而去了。施主還請節哀。」
廟中霎時炸開鍋。
突厥向大唐稱臣已這麼多年，怎麼又再兵戈相向？那突厥可汗默啜果真如傳說一般窮兵黷武，膽敢侵略大唐領土！
丹菲手足冰冷，心中也明白。
段寧江沉默著，神色黯淡，想必心中也有數。
「我同他一起突圍出城的，無奈兵荒馬亂，把我們衝散了。不過我們有過約定，若是失散，他會在原州泰安樓等我。他雖然有些清高孤傲，可為人品端方，值得信任。你替我對他說，他答應送我的崑崙奴……我怕是……見不到了……」
段寧江把一枚核桃大的玉牌交給丹菲，「這是我祖父在我出生時送我的玉牌，家中親人都認得。勞煩你將我的骨灰送到我姑母的婆家崔家，他們會替我安排後世。」
她腦子頓時有些亂，一下想到昔日幾個女孩在女學里無聊鬥嘴的片段，又想到段義雲朝她淺淺微笑的面孔，不知道說什麼的好。
每一次醒來，丹菲都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她覺得今日經歷的事確實就像一場荒唐的噩夢。
丹菲那日進入山林后，便一路向東走。深山之中有一座寺廟，香火比起沙鳴其他的廟宇不算旺，但是地處偏僻，正是個絕佳的避難所。
突然砰地一聲，廟門被撞開。寒風碎雪撲面，幾個人踉蹌著跌了進來。
「段寧江！」丹菲低聲呼道。
那男子道：「我們遇到她時，正有幾個人追著要殺她。小娘子呼救。我們聽是女子，就殺了那幾個追兵，將她帶上山來了。」
昏迷在地上的人**了一聲。丹菲低頭掃了一眼，雙目倏然瞪大，失聲叫起來。
丹菲安靜地坐在角落裡。入夜後山裡起了風，風聲猶如惡鬼咆哮。女人們都嚇得不敢睡，總有人在不停哭泣。丹菲耳畔總縈繞著母親臨別前的呼喊聲，時睡時醒地過了一夜。
段寧江吃力地搖了搖頭，「我本和她一起逃出城。有追兵緊追著我，她怕是被嚇著了……我們本已經藏了起來，她卻奪了馬跑走，又把追兵引來了……」
段寧江苦笑，「我這表兄心高氣傲，人卻不壞。他若有冒犯你之處，我替他賠個不是。」
段寧江氣息已十分微弱，女孩原本豐潤的面頰凹陷，眼底泛著死一般的青灰，印堂黯淡，卻是一副油盡燈枯之像。
這怎能不叫人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