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臨淄郡王

上官婉兒嘆道:「你又何必說這些?你也該體諒我一下。我當初侍奉武皇后,身居高位,立了多少敵手。武皇后薨后,我若是不投了大家,又怎麼存身得住?」
郡王妃皺眉,「這段氏前陣子被沒入掖庭的事,我也聽說過。崔家都不管她,將她丟了出來。郡王卻同她糾纏不休,是什麼意思?」
上官婉兒笑道:「年輕人受不住誘惑,出門辦事的時候丟了一大筆錢。皇后已罰了他了。怎麼,這事都傳遍了?」
「那就給個緣故好了!」安樂狡黠一笑。
郡王妃尖尖的指甲抓破了輕薄的團扇,冷笑道:「我還以為她做了公主,長進了。如今看來,還是當年那個有意繞道去撞男人的狐媚子。到底是婢生女,母血太卑賤,自個兒也自重不起來。她這是對郡王還有情呢,見不得我們夫妻好。我們夫妻成仇,她又有什麼好處?」
聖上兒子少,臨淄郡王李隆基卻是女兒少。他兒子已有兩個,好不容易盼著愛妾生了個小女兒,簡直愛如眼珠子一般。
郡王妃道:「我那准駙馬郭郎膝下還撫養著一個外甥女劉氏。她是沙鳴人士,家破人亡後過來投奔的。這孩子有一個結義的姊妹段氏,因父親犯事,被連累沒入了掖庭。我同皇后提過,可皇后說三哥早就同他打過招呼,說想討要這段氏。我就想求嫂嫂一個恩典,屆時放這段氏走吧。」
「王妃息怒。」乳母道,「既知如此,就不能著了她的道。為了這麼個扶風捉影的事同郡王不合,不值當。」
崔景鈺不動聲色地朝安樂使了個眼色。安樂會意,對韋皇后道:「阿娘,女兒覺得這筆錢,丟得實在蹊蹺。鈺郎回來前,本已將事情安排得萬無一失了,怎麼阿敬還會犯這麼大錯?」
上官婉兒尷尬地笑,「是有個糧稅的事未辦妥。」
王氏比李隆基要年長四歲,當時已是個小少女了。兩人做了小夫妻,王氏便如阿姊一般照顧李隆基。待到李隆基長大后與她圓房,再到則天皇后賓天後李隆基開府,兩人感情都一直十分深厚。
郡王妃丟了團扇,「這段氏如今在哪個宮做事?」
「那王妃打算按兵不動?」
韋皇后長嘆,「我親父兄若還在m.hetubook.com.com世,那裡用的著他們父子?」
「這錢還追得回來嗎?」韋皇后問。
「他們本也沒刻意瞞著。再說皇后那性子,能藏得住什麼秘密?」太平一臉鄙夷,「四哥當初的原配趙氏,倒是個極賢惠溫善的,卻是太嬌弱,給母親拘禁一下,竟然就被拘死了……聽說今日太子又犯了個什麼錯,被大家好一番訓斥?」
郡王妃點頭道:「咱們這樣的人,最渴求不可得的,便是尋個知心人,做一對俗世夫妻。阿苒是苦盡甘來呀。你能幸福美滿,我同你四哥也就放心了。」
景龍元年的清明,宮廷中諸人都在一股莫名其妙的悲涼情緒中度過。祭典亡故的親人也就罷了,主要是韋皇后沒由來得情緒極端不好,動輒發火責罰宮人。不但服侍她的宮人提心弔膽,就連宮妃和命婦們,也都低調謹慎,生怕觸了皇后的眉頭。
太平不冷不熱地點了點頭,繼續朝前走。上官婉兒倒是回了一個溫和的笑。
上官婉兒亦道:「太子無過,群臣擁護,大家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廢他。」
「且走一步,算一步吧。」上官婉兒淡然笑著,「那不是宜國公主?她何時和郡王妃這般親昵了?」
「女兒是擔心,莫非不是舅父偷偷將這筆錢私吞了吧?」
「若有機會,我倒想見見這段氏是什麼人。」郡王妃道,「能讓李碧苒視為敵手的,應當不是普通女子吧。」
韋溫家後院一團亂,姬妾撕斗,兄弟離心。李碧苒生母早逝,常被姐妹們欺負得可憐兮兮的。李隆基見慣了嬌縱的貴女,乍一見楚楚可憐的露水白蓮,心神蕩漾,情不自禁。然後為了她大鬧胡鬧,惹得滿長安的人都來看笑話。
韋皇后的親生兄弟早年全都死了,韋溫只是個族兄,原本和韋皇后並不親近。今上複位以後,韋皇后給亡故的父親求請,追封了上洛王。為了有人繼承爵位,傳承韋家這一房的香火,才從族中尋了韋溫來。
太平斜睨她一眼,道:「你我一同在宮中長大,幾十年下來,也如姊妹無兩般了。皇后想廢太子,立安樂為皇太女,眾人皆知。你是服侍過武皇后的,你自己捫心自問,安樂又哪點敢hetubook•com.com和武皇后相提並論。憑她,也配?」
李碧苒是相信李隆基對她有過真情的。只是真情卻敵不過光陰。再會後,李隆基對她雖然依舊憐愛,可顯然心已經不在了。長安城裡美貌的舞|女和多情的歌姬吸引去了少年郡王的愛意。王妃近乎寵溺地縱容他,他想要什麼女人得不到,自然不會總惦記著這個已成為自己堂妹的女子。
安樂勸慰道:「雖然說是巨款,可是比之咱們的家業,也不算很多。這筆錢丟了,阿娘再去其他地方弄回來就是。為這個事,氣壞了身子不值得。」
乳母道:「郡王曾去大理寺里提過她,湊巧救了她一命。王妃您想想。郡王何等尊貴的身份,何必屈尊降貴去獄中接人?老奴也覺得此事蹊蹺。只是宜國公主這麼一說,倒像是在有意惹您不高興似的。」
郡王妃道:「她是崔景鈺的表妹,我才不會傻到去尋她的麻煩,得罪了崔景鈺。倒是這李碧苒,才真是十足討厭!幸好當初她沒進門,不然如今府里還不知給她折騰成什麼樣呢。郡王也是,風流便風流,怎麼會喜歡這等心機深沉的女子?」
李隆基遇見李碧苒的時候,聖上剛被召回長安,重新立為太子。李碧苒作為韋後娘家的庶出女,又不是絕色,若不是碰巧撞見了脫衣擰汗的李隆基,嚇得俏臉通紅的模樣實在嬌柔可愛,怕是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惹李隆基多看一眼。
這個乳母耳目靈敏,知道的消息極多,當即便道:「是有這麼一個小娘子,是崔家四郎崔景鈺的嫡親表妹段氏,前陣子才被送入掖庭。」
李碧苒被冷不丁刺了一下,這下再看郡王妃,又覺得她笑裡藏刀,不懷好意了。
不遠處,李碧苒正和臨淄郡王妃在緩步走了過來。兩人並肩而行,微笑著交談,看著似乎交情十分親厚。
韋皇后捂著心口跌坐在榻上,喘息道:「廢物!韋敬這個廢物!我當初就不該聽他的話,將你調回來的……」
「阿瞞正是年少風流的時候,他這王妃又賢惠得過了。」上官婉兒笑道,「到底年長男人幾歲,對著美貌少女,底氣有些不足呢。」
崔景鈺道:「臣也略知江湖上那些賭庄的門道。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們暗地裡組織極大,繁雜如蛛網。那些巨額錢財一被他們弄到,就立刻打散,分到各處,就猶如溪流匯入江海,實在再難尋蹤跡。縱然找尋到幾個前頭的賊人,可錢怕也追不回來了。況且,若是大肆追查此事,走漏了風聲,對皇后和大王的名聲……怕到時候聖人問起,也不知如何答的好。」
韋皇后惡狠狠地瞪了上洛王夫婦一眼,「看你們養出來的兒子,真是蠢笨得豬都不如!」
是夜,李隆基早喝得酩酊大醉,歇在了愛妾房裡。郡王妃沐浴過後,看著鏡子里已顯得有些滄桑的面孔,向乳母談起了此事。
李碧苒卻是唯一的變數。
「我是氣他如此不爭氣!」韋皇后道,「阿兄,他若回來了,也不用來見我。讓他在家裡好生閉門思過!」
「此女還是崔景鈺的表妹。三哥怕是也不好意思將摯友之妹為妾吧。」
崔景鈺淺笑道:「太子身上有諸多毛病,卻從來未犯過大過錯,又有朝臣擁護。要廢他,可不能只是動口舌功夫,必得有所實際行動才是。只是若要行污衊栽贓之事,一是容易露餡,二是難免被史官記上一筆,于公主名聲有礙。皇后不如先持續向太子施壓,且看看他的反應。如今還是先將上洛王的事處理妥當,別留後患才是。」
李碧苒笑道:「這也傳得太誇張了。他不過是尋常英俊罷了。我選夫婿,也不是看模樣。他有一種特別讓人喜歡的溫柔儒雅的風度,最難得的是,他對我就像普通女人一般,不因我是公主而諂媚溫順。」
李隆基本是長安王孫公子里的佼佼者,他自己又游交甚廣,生日宴這日,上門來祝賀的賓客絡繹不絕。就連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亦親自過來了。
李碧苒欠身告辭,轉過去的臉上,露出了逐意的淺笑。
「她是原配髮妻,王氏貴女,又是則天皇后親自指婚的,還缺什麼底氣?是她自己沒出息罷了。」太平嗤笑。
隔著荷花池,李碧苒和郡王妃給兩位長輩行禮。
兄妹兩個原本就不親近,自然說不上多信任對方。韋家本也不是名門望族,家中有諸多陋習,常被京中世家取笑。韋皇后對娘家更是恨鐵不成鋼。
太平冷笑https://m.hetubook.com.com一聲:「兩個女人,一個慈面蛇心,一個忠厚蠢笨。阿瞞這女人緣,也真是令人頭疼。」
「聽說上洛王的世子闖了什麼禍,累得皇后好一番氣惱,是不是?」太平道。
小孩子身體孱弱,好不容易養到周歲實在不容易。於是郡王府給舉辦了一個隆重的生日宴,又捐錢放糧,廣做善事,想給孩子積攢點福氣。
相王早年被則天皇后廢黜,父子們都被幽禁在宮中。李隆基一貫最得則天皇后疼愛,則天皇后不忍小孫子孤苦,就給他指了王氏女為妃。
「段氏才剛入宮,應當還在掖庭里做雜役。」
「這事弄到如今,段家雖然自取滅亡,我們韋家竟然也沒落得半點好!」韋皇后揉著額角,「唉,沒一件事省心。若是大郎還在,若是大家肯廢了太子,立你為皇太女……」
安樂公主隨口說說,卻讓韋皇后對上洛王一家更加置疑了幾分。
郡王妃嘆氣,道:「我會去看看。若是真的,待將來這段氏真的進了郡王府,我自會放她走。橫豎這院子里,也不缺她一個。」
「阿娘,」安樂道,「去年咱們正經上書請了一回,耶耶本已心動,魏元忠那老頭兩三句話就打消他的念頭。」
說到最後,話語里還是流露出心疼與無奈。天下沒有不妒的妻子,只有掩飾得好的「賢惠」女人。
「此事我怎麼沒有聽三郎提過?」
「他還不快滾回長安,還呆在外面作甚?」韋皇后怒道,「我說呢,之前他和崔景鈺起了齷齪,我還當是崔景鈺閑事管得太多。現在才知道,崔景鈺說他結交了江湖人士,根本不是誣告。虧我還這麼信任敬郎。因他抱怨,才把崔景鈺先召了回來。結果倒給了他方便,做了一回散財童子!」
「女兒卻是聽說,舅父近來可缺錢了呢。」安樂嗤笑,「舅父和阿敬都好賭,欠了不少巨額賭債。家裡幾個女孩年紀都又大了,需要嫁妝。我聽說阿敬的娘子的嫁妝,都被舅母佔去了大半,弄得是世子夫人的娘家好不抱怨。」
韋皇后朝崔景鈺看去,「鈺郎覺得如何?」
上洛王被妹子罵得老臉一陣青一陣白,卻也不敢反駁,只哀嘆道:「是我教導不嚴,皇后息怒。大郎這孩子就是個冤孽呀,就和圖書是投胎來咱們家討債的!」
「罷了。」太平道,「你的處境,我能理解。況且一旦嘗過權力的滋味,又怎麼能輕易忘掉。你自己放不下,也不想放下。只是你也不想想,萬一你們廢不掉太子。他日他登基了,會如何報復?韋皇后是他嫡母,他不能如何。你卻只能任由他捏圓捶扁了。」
上洛王夫婦苦不堪言,只得不住謝罪。
上洛王夫婦有苦說不出,狼狽而去。
郡王妃收回視線,對李碧苒道:「阿苒今日怎麼沒有和郭郎一道來?我還沒見過這准駙馬,卻是聽了不少傳言。聽說此人容貌不遜於崔景鈺?」
郡王妃也不是頭一次從別人的口中聽說李隆基的風流事,可臉色還是僵了僵。
只可惜王氏早年落過胎后,傷了身子,只得張羅納妾。李隆基性格熱情浪漫,王妃端莊拘束,美妾的嬌憨嫵媚明顯更討他喜歡。這些年來,臨淄郡王府里的姬妾接連生了兩個兒子,李隆基有了后。也幸得王妃持家有道,將後院里的小打小鬧控制得很好,看著也是和睦的一大家子。
「何事?」郡王妃問。
崔景鈺慢條斯理道:「若要查清楚,就得去查上洛王的私賬。這就乃是韋家的家事,臣不好插手了。」
「你是說……」
韋后愣住,「這……你舅父也不至於是這等目光短淺之人。這筆錢雖然大,卻也不是什麼傾國的財富。為了這點錢得罪我,我看他還不敢。」
「這麼大一筆錢,竟然就被他幾場豪賭,全給輸光了?」韋皇后怒氣沖沖地在殿中來回踱步。上洛王和王妃跪在下方,大氣不敢出。
李碧苒五味雜陳,再看郡王妃那沒心機的笑,愈發覺得煩躁。她深吸了一口氣,才將情緒平復下來,道:「妹子倒是有一事,想托嫂嫂幫個忙。」
「廢物!混賬!看看阿兄你養了個什麼孽種出來!」
崔景鈺在旁邊靜默半晌,此刻方上前答道:「臣在事發后立刻派人去調查了一番,覺得此事難辦。世子身挾巨款,招搖過市,行事又比較……這自然會引起江湖上一些人的注意。我後來審問了世子身邊的人,說世子受人糊弄,帶人上了船,還開了箱子給他們看。這才讓那些人起了賊心,哄騙世子去豪賭。」
「鈺郎如何看?」韋皇后問。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