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日真的要親自去？」劉玉錦憂心忡忡。
李隆基笑容眼角餘光朝身後掃去。劉玉錦正同萍娘她們坐在遠處的涼棚下說話。
她如今做了當家主母，又是武將之妻，行事作風脫胎換骨，已很有幾分丹菲早年幹練直爽之風。趙婆子雖然是劉玉錦乳母，可也沒得她特別縱容，對她反而還有幾分畏懼。
所有人屏氣凝神，在等待著。
「阿菲，接著。」段義雲從裨將手中接過一柄秀氣的唐刀，朝丹菲丟去。丹菲一把接住，拉開，凌厲雪光四溢。
翠羽和趙婆子識趣，都點頭應下。
「好刀！」她喝道。
丹菲雙眼一亮，臉上浮現興奮的紅暈。
「我不是這個意思。」趙婆子忙道，「我是那天聽了姚娘子和楊娘子的談話，知道了一些事……」
雷聲就彷彿兩軍對陣之前的鼓點一般，將本就劍拔弩張的氣氛壓抑到了極致，一聲聲昭示著驚天動地的暴雨的到來。
李隆基倒也不怎麼生氣，笑道：「是我狹隘了。本朝諸多知名女將，本領學識也絲毫不遜色于男子。比如阿菲你。」
丹菲身穿騎裝，用緞帶緊緊束起了頭髮。劉玉錦捧來一副細軟輕薄的金絲鎖甲，給她穿上。一旁，段義雲一身銀鎧，披著猩紅披風，手扶刀上，英武不凡。
劉玉錦看她吞吞吐吐，愈發不悅，「有什麼事就說！」
丹菲渾身興奮得發抖，彷彿長途跋涉、精疲力竭，眼看就要絕望而死的人，望見目的地就在前方。
雲英脫了繡花鞋，換上木屐，和婢女們一併在風雨廊里踩水嬉戲起來。少女們的歡笑聲給著陰沉的午後添加了和_圖_書一絲光亮。
「是郡王專程為你尋來的，還囑咐你務必戴上。」段義雲道，「此刀出自名家之手，削金斷玉，大小又適合女子使用。」
段義雲率領著數千親兵，朝羽林軍營殺去。
「知道了。」劉玉錦淡淡地，隨手丟了一小包銅錢給這僕婦，將她打發走了。
紅菱死後，崔景鈺就又從塞外給丹菲弄來了一匹極漂亮的千里馬，養在段家莊子上。馬兒渾身漆黑油亮，一根雜毛都沒有，正是年輕健壯。丹菲一見就極喜歡，給它取名玄風，親自照料它，馴養它。
「雲郎！」丹菲抓住他的袖子，注視著他的眼睛，認真地懇求，「我真的想同你們一起去！至少，你借我點兵，我去救景鈺！我欠他的，我必須還回來！」
劉玉錦不悅掃了她一眼，「她怎麼了？」
「好！」李隆基躊躇滿志，負手而立，「事成與否，就在那日。小王全仰仗諸位拔刀相助，待到事成之日，必會厚報！」
劉玉錦倒沒什麼反應，她的貼身大婢女翠羽卻是一臉不忍卒睹的表情。
「她哪裡能和則天皇后相提並論？」段義雲輕蔑一笑，轉而道，「你大病初愈，還是好好歇息吧。有什麼新消息，我再來告訴你。」
今年六月的長安，比往年要悶熱許多。空氣中的焦躁日漸濃郁，就像黑暗中的野獸憋著狂暴的嗜殺之意，不耐地潛伏著，等待著一個撲殺的時機。
「是，夫人。」翠羽道，「那曹娘子……」
「準頭還在，力道卻小多了。」丹菲捶了捶胳膊，「武藝這事，數日不練便退步千里。更何況我荒
ｗｗｗ.ｈeｔｕbook•ｃｏm.cｏm廢了三年。」
「二十日夜！」李隆基眼中亦露出野心的光彩。
丹菲露出感激的笑容來。
門外一個人悄然離開，匆匆進了內堂，求見劉玉錦。
「拿刀執劍，保家衛國，乃是男子之責。有我們保護女子，阿菲你無需這般操勞。」
劉玉錦愣住，一動不動地坐了半晌，低聲道：「你聽真切了？」
丹菲不語，別過臉，眼角浮現一星水痕。
「有勞郡王關心。」丹菲道，「一點小病，養兩日就好了。倒是郡王的事籌備得如何了？」
曹父留給丹菲的弓刀，在她匆忙逃走後，被留在了宮裡。她如今手中只有從崔景鈺哪裡還回來的匕首。她將匕首貼身配戴，每日里除了吃飯睡覺，都呆在後院校場里射箭。
「我去大理寺救崔景鈺，而後來大明宮與你們匯合。」丹菲利落道。
「不必。」李隆基道，「我來就是想告訴你，我們已決定好了日子了。」
晚飯後，段義雲才回了家。他徑直去見丹菲。
李隆基錦衣玉帶，頭戴金冠，面容俊朗，一派貴胄王孫倜儻洒脫之態。旁邊的婢女們見了他，都不禁臉紅。
「兒郎們，」段義雲一聲大喝，「今日隨我剿殺韋氏妖婦，護我大唐社稷！」
翠羽小心翼翼地問：「是看著曹娘子……」
「景鈺如何了？」
「還關在天牢中。」段義雲道，「這幾日韋氏初掌大權，要忙的事極多，一時是沒精力去管景鈺的了。況且那日有眾人親眼所見，都說是你挾持了他。公孫家的娘子也一口咬定崔景鈺並不知道你的身份。外間將你描和-圖-書
述成了一個魔女呢。」
啪地一聲，劉玉錦把剪子拍在案几上，冷聲道：「女子？就這個女子，從沙鳴的屍山血海里把我帶出來，給了我一條命。就這個女子，為了報仇隻身闖大明宮，在韋氏那毒婦手下一呆就是三年。」
趙婆子一個勁點頭，「那姚娘子的意思是，將軍當初親自求了親，結果掉頭又娶了您，就算是太后指婚，也有些不厚道。婚事吹了后，曹娘子還病了一場，把將軍寫給她的書信燒了。然後，她才和崔四郎好上的。夫人，我就怕他們兩人舊情未了呀。您瞧，不論是將軍，還是曹娘子，事後都沒有和您提起過此事。想必就是心虛……」
「怎麼？」
半晌，她才低語：「沒什麼，就……很想他。」
段義雲嘆了一聲，心軟了，「也罷。只是你得先把身子養好。」
段義雲上前道：「那日我隨郡王攻大明宮。阿菲，我撥你一隊兵……」
「全都中了紅心，怎麼見得手生？」劉玉錦挺著肚子，懶洋洋地坐在涼棚下，「你對自己要求也太高了，也不嫌累？」
長安城裡掌起了燈，溫暖的光芒照亮了一間間屋子。城門、坊門逐一落鎖，遊人歸家，喧囂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遠去，長安城逐漸沉浸到夜的懷抱之中。
庭院中一時陷入寂靜。
丹菲放下弓箭，朝李隆基行禮，不卑不亢道：「郡王此言差矣。若是因為有男子在，女子就不用練自保之技。那若是落了單，或是——請勿怪罪——若是男子出了事無暇他顧，女子們就只有站著等死的份兒？這天下許多技能，學了都是為了以防萬一。可以無用武hetubook.com.com之地，卻是不能不會。」
「她們聽不到。」丹菲道，「若郡王不放心，我可將她們請走。」
暴雨和清爽的北風驅散了擠壓依舊的暑氣，府中婢女們紛紛走到屋檐和游廊下賞雨。
「郡王已成功說服了鍾紹京，已定下在下月初起事。」
乳母趙婆子道：「以我老婆子，將軍同曹娘子，也未免太親密了些。就算早年認識又如何？如今曹娘子寄人籬下的，理當避嫌，怎麼反而同男主人同進同出？說什麼商量大事，她不過一個女子……」
丹菲眺望天際，嘲道：「這天色同我出宮那日像足了。看來老天也有眼在看著人間，每逢大變，天象都會有異呢。」
丹菲輕聲道，「他為我做了很多事。我為他做這一點事，又算得了什麼……」
眼見起事的信號出現，眾人的瞳孔都隨之收縮。
趙婆子猶豫半晌，方道：「我聽那兩位娘子議論，說其實將軍他曾向曹娘子求過親，曹娘子也答應了的。兩人本準備開春后想法子出宮成親，結果沒料到太后突然指婚……」
「馬張氏？」劉玉錦放下打了一半的絡子，「有什麼事？」
***之後一連數日，都過得極其平靜。天氣卻是一日比一日悶熱，天邊時常有悶雷滾動，偶爾下一場雨，幾刻便停，一直沒法稍解這熬人的暑意。
片刻后，敲梆子的聲音幽幽傳來。緊接著，一束煙火從東北角飛升上天，炸開一蓬赤紅的星光。
李隆基朗聲道，大步走進了後院。段義雲跟隨而來。
午後，外面狂風大作，幾個驚雷在頭頂炸開，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頂、窗戶上，繼而逐漸密和_圖_書集，轉成了瓢潑大雨。
「郡王太過獎了。」丹菲有些不自在。
到了二十一日，天空終於起了風，帶來了濃厚的水氣。屋外偶爾有雷聲自極遙遠的地方傳來，卻像是敲在人們心坎上的鐘聲一樣。
李隆基打量著她，道：「聽聞你病了？」
「當然是盯著這個馬張氏！」劉玉錦冷笑，「非常時期，我都已經下令府中戒嚴了，她還在我眼皮子底下到處打聽，什麼意思？你讓人盯緊點，近期不讓她出府，也不讓她和外面的人傳遞消息。等這陣子過了，我再來收拾她。」
「把人看好，等這事過了，再把她打發走。」劉玉錦對翠羽道。
「誓死追隨將軍！」裨將振臂高呼，滿庭親兵怒吼響應，群情激奮。
「手生了。」丹菲搖頭，「在宮裡每日不是算賬，就是煮茶，也就每年隨韋氏圍獵的時候才拿一下弓箭。」
「若能洗脫景鈺的嫌疑，我就算真是魔女又如何？」丹菲不屑一笑，「安樂公主一心想做皇太女。怕接下來韋氏要效仿則天皇后，廢皇帝而自立了。」
「待我救了崔景鈺，待會兒親自向郡王道謝！」丹菲揚眉一笑，翻身騎在玄風背上。
丹菲一旦得了段義雲的承諾，便渾身都是勁兒，很快地恢復了過來。
那僕婦一臉曖昧的神色，添油加醋道：「老奴方才從曹娘子那裡來。將軍下朝回家，徑直去了她的院子。兩人在院門口有說有笑地聊了許久，表娘子還去拉將軍的袖子，不讓他走呢！」
這場暴雨一直下到入夜才轉小，漸漸停了。
「別說了。」劉玉錦神情冷淡，甚至帶著幾分厭惡，「這事你們兩人不許再對旁人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