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頭嗔視,「徐姑姑!每次你都偏袒他!」
母親噙淚微笑,一瞬不瞬地望著我在禮官念頌聲中,跪拜祖先,跪拜皇后,跪拜父母兄長。禮成,我款款起身,揚起臉龐,環顧四周。
這一刻,所有人都離我如此遙遠,只留我佇立於此。
趁我被徐姑姑一把拽住,哥哥這才得以抽身,大笑著跑遠了。
我們實在是一對頑劣的兄妹,自小到大都是這樣。
我徐步走過的每一處,牽引諸人迷離目光,令禮官忘記了唱禮。
「也好。」我佯作不在意,轉身便走,卻暗暗低了頭,掩藏頰上再度升起的羞紅。
我故意高揚起頭,學他挑眉的樣子,笑著睨了過去,任由他上下打量。
他咿了一聲,圍著我轉了一圈,,一雙斜飛的劍眉挑得老高,滿目驚艷之色。
「雖不是也,亦不遠也,難https://m•hetubook•com.com道你不是東宮之妹?」見我滿面羞紅,那可惡的人越發得意,笑嘻嘻湊了過來,「昨日為兄為你佔了一卦,卦象上說,我家小阿嫵今歲紅鸞星動,將遇良人!」
說什麼紅鸞星動,將遇良人……我的良人去了皇陵守孝,未滿三年之期,怎能回來娶我。
我的及笄禮由皇后和晉敏長公主一起主持,太子妃率諸內命婦前來觀禮,京中各大望族的女眷都送來了禮帖。
看在世人眼裡,哥哥風流俊雅,我美貌尊貴,都是世人仰慕的神仙人物。
我的母親,晉敏長公主,身著杏黃鸞紋織金裳,額前鳳墜搖曳,映出她眼中淚光晶瑩。
明堂之上,我穿著五重繁複的華服,寬大裙幅逶迤身後,徐步穿過織錦鋪陳的玉階,在王氏歷代https://www•hetubook.com.com
先祖掛像前,屏息跪下,雙掌交疊,平舉齊眉,深深俯首叩拜。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好個碩人其欣。」①他作風流態,曼聲高吟,烏黑的眸子透出古怪笑意。
鏡中女子梳一雙飛仙髻,玉色織銀鸞紋裳,外罩薔薇紗羅衣。
我抿唇不語,眸子轉動,上上下下看他,倒要瞧瞧今日又有什麼花樣。
他大笑著躲開,口中兀自戲謔,「衛侯,衛侯,我家小阿嫵的衛侯在哪裡?」
高燭華燈,將我的影子投在明亮宮磚之上,雲髻峨嵯,綽約婀娜。
萬眾注目之中,惟獨沒有他。
母親親手為我挽起長發,層層疊做高髻。
姑姑將一支御賜八寶琉璃旒金簪插|進我的髮髻,用十八枚碩圓珍珠綴起的月牙環,束起我齊眉發縷,露出光潔前額。
那偏遠的和_圖_書
皇陵,遙隔重山之外,此時已漸入秋涼了吧。
我自顧低頭而行,卻被哥哥的話觸動了心事,一時間,滿心都是惆悵。
「爹爹不是齊侯,你也不是東宮。」我含嗔瞪他,「說這渾話,給爹爹聽到,看不打折你的腿!」
我咬唇,耳後卻直熱上來,雙頰隱隱發燙。
獨立於異彩流光的中央,所有光華,彙集於我一身。
分明是我,又分明不再是我。
一陣風吹過,細碎紛黃的桂花撲簌簌掉落廊下,馥郁襲人。
我知道,從這一刻,從前時光一去不返。
華服盛妝的皇后,我的嫡親姑母,款款步下鳳座,含笑凝視我。
迎著眾人目光,我微微揚起臉龐,孤獨而驕傲,無依而自豪。
今天是我第一次按成年女子的禮儀,去給父母請安。
第二日清晨,早早被徐姑姑催促起身,天未亮就開始著衣、敷粉hetubook.com.com、梳妝。
後面「維私」二字還未出口,被我揚手奪了羽扇,重重打去。
轉過西廊,迎面便見了哥哥,白衣廣袖,衣袂飄飄而來。
今年八月十三是我十五歲生辰,也是舉行及笄之禮的日子。
我一跺腳,探手向他胳膊底下呵去,哥哥最是怕癢了,慌忙閃身躲讓,與我鬧作一團。
徐姑姑掩袖低笑,姿態秀雅,柔聲道,「紅鸞星動是好事,郡主為何著惱呢?」
沒有那雙永遠溫柔含笑的眼睛。
錦兒她們看管我與哥哥的打鬧,退在一旁,咯咯直笑。
我頓時瞪了她,不知該惱還是該笑,連徐姑姑也來打趣我。
生平第一次,獨立於眾人之前,再沒有父母兄長站在前方,為我張開庇護的雙臂。
三年,不知道是多漫長的時光。
徐姑姑啼笑皆非,「快別鬧了,我的小郡主……相爺這會兒都回府了,再鬧下和圖書去,又該讓奴婢受責罰了!」
昨夜雨後初晴,清晨的微風吹落廊外桂花樹,紛紛揚揚,灑落一地細碎香蕊。
「相爺還在前廳,郡主先去給公主請安吧。」侍女錦兒在一旁輕聲笑道,及時替我解了圍。
我怔怔望向遠處空濛天空,輕輕嘆了口氣。
今年的桂花開得早了些,現在就開始凋落了。
滿堂華彩之下,眾人寂然無聲。
然而,名門貴胄的風流雅緻都不過是表象。
私下裡,我們也是一對平凡兄妹,也如平民家的少年男女一樣,也會淘氣玩鬧,為著微末小事爭鬧不休;也會嬌痴任性,在父母面前永遠似長不大的孩子;也會憂傷無奈,在心中藏起一份小小的隱秘情懷……
哥哥敲著羽扇,繼續吟道,「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
妝成,徐姑姑與錦兒等一眾侍女,怔怔看我,半晌不能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