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徘徊
第九節

「他以前是搖滾青年。」孫東平沖劉靜雲擠了一下眼,「喂?愷希呀,是我。你在酒店吧?對……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同學結婚吧?你今天要沒事,就下來大家一起吃頓飯好了。」
走廊里就他們兩個人,顧湘抬頭就看到了潘愷希。
保姆聽得懂溫州話,對顧湘說:「是說想要分家,覺得老頭子活不長了,與其等到老人死了,還不如死前先分了。」
「是的。」顧湘憂傷地說,「可惜外婆也去世得早,我沒能孝敬她。」
潘愷希是打著呵欠走房門,端正的臉上還帶著宿醉的疲憊。他參加的那個會議已經結束了,因為有假,便打算在國內多待幾天。他昨天還和朋友在杭州茶館里喝茶打牌,玩到半夜,今天一早回到上海,又被一通電話叫醒,通知他下樓吃酒席。
他強打起精神去應付這兩個難纏的阿姨。
其實顧湘懂的。或許沒有錢老先生這樣體會得那麼深刻,但是她是懂的。
「老爺子的兒子媳婦來了,正在吵架。」保姆搖頭,拉著顧湘進了廚房。
「皮衣皮褲?」劉靜雲笑了。
孫東平使盡渾身解數,終於打發走了一位渾身珠寶又濃妝艷抹的胖太太。他長和-圖-書吁了一口氣,悄悄抹汗。
「你才不無為呢!來,給我讀報紙吧。你發法語口語進步很大哦。」
那對中年夫婦衣著講究,溫州方言里夾雜著法語,神色倨傲。顧湘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只知道老先生似乎十分生氣。老人臉色發紅,手在哆嗦,一直罵個不停。那對夫婦倒不至於和老人對著吵架,但是也對父親的訓斥一臉不以為然。
「你是個好姑娘。」錢老爺子拍了拍顧湘的手,「我的孩子要有一半像你,我都不知道多高興了。」
「謝謝!」孫東平誇張地翻了一個白眼,「這個形容才是最確切的!你們家的親戚怎麼都那麼奇怪?不是春心大動急著嫁人的姑娘,就是富態八卦的大媽。」
「原來她姓金啊。」孫東平接過酒,「我只知道我差點沒有被她身上的香水給熏死。那味道聞起來就像……」
他太太和保姆半拉著把他勸走了。
「終於走到一起了?」劉靜雲低聲問孫東平。
平日里一副女青天面孔的徐楊對著林家俊,居然也笑容婉約,眼神明媚。劉靜雲覺得十分有趣。
「對哦!」孫東平急忙掏手機,「他和我說他昨天就從杭州https://m.hetubook.com.com回上海了,我等他打電話給我,結果到現在也還沒打。」
顧湘點頭。
「你看她身邊的人是誰?」
「那你還想見到什麼?」曾敬朝劉靜雲的方向努了一下嘴,「碗里已經有了,就別老想再從鍋里找什麼了。」
曾敬端著酒笑嘻嘻地跑過來,「金太太怎麼樣?」
「這麼急著想把我給的禮金還回來啊?」孫東平大笑。
「她有什麼好看的?」孫東平不解,大家從小一張桌子吃飯,幾根眉毛都數得清了。
「小顧,怎麼啦?」錢老先生關切地問,「你哪裡不舒服?」
顧湘搖了搖頭,她自己都很迷惑。自己身體很健康,好吃好睡的,那剛才那陣心髒亂跳是怎麼回事?
老爺子說:「你這麼乖巧,你家老人才真的有福氣。」
「不知道啊。」孫東平聳肩,「他們兩個拉拉扯扯也有十五年了吧?林大哥原本就想娶她,她不肯,非要幹事業。他們要是生了個孩子……」
「這就是婚禮啊,總有你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劉靜雲和女客寒暄了一圈,過來找孫東平,「東平,還有半個小時就開席了,你大哥呢?」
「怎麼能和*圖*書在老人面前談分家?」顧湘覺得不可思議。
「怎麼了?」顧湘聽到屋裡有人聲。
錢先生聽到了,大聲嚷嚷:「我就知道,你始終偏心大哥的!你總是想把家產給他……」
「噴了香水的廁所!」
「我記得。」曾敬想起來了,「穿皮衣皮褲的,是不是?」
孫東平看著兩個有點眼熟的中年婦女朝他們走過來,不禁哀嘆道:「還有你幾乎已經遺忘了的人從地下冒出來。」
顧湘帶著今天的早報朝錢老先生的房間走過去。樓層里只有清潔工用吸塵器清潔地毯時發出的嗡嗡聲,走廊里的花瓶中插著今早才換的新鮮花束,香水百合幽幽地發散著芳香。
鐵娘子徐楊女士身邊的男伴,正是鄰家大哥林家俊先生。林家俊算不上多英俊,卻特別有一種成熟穩重,理性睿智的氣質,很是吸引女性。他今年三十五歲了,自己經營著一家連鎖裝潢公司。在上海這樣一個物慾橫流的大都市裡,他是一個低調又成功的生意人。
「可不是嗎?」保姆鄙夷地朝客廳掃了一眼,「作孽哦。生兒子不孝,不如養豬養狗。」
顧湘伸手去拿報紙。手指還沒夠到,胸口卻像被什麼人突然捶了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拳。她猛地抽了一口氣,手不小心碰到了了茶杯,茶差點潑了出來。
「你說過你是外婆帶大的。」
「都可以念初中了。」曾敬補充完整。
顧湘安慰他:「兒孫自有兒孫福。您也不要想太多了,好好享自己的福就行了。」
老人不住搖頭,「大兒子一心忙著做生意,根本就不來看我。小兒子倒是肯來看我,卻是為了分家產。女兒嫁了出去,自己身體也不好。孫子們都小,也都還不懂事。唉,可惜老伴走得太早了……」
「就是我繼父的兒子。」孫東平一邊說一邊撥電話,「你還記得他吧?以前見過的,那時候我們還讀高中,他在讀大學,又是國外長大的,我們都覺得他很酷啊。」
孫東平剛掛斷電話,劉靜雲就激動地使勁扯他袖子,「你看,是徐楊姐!」
東來閣的保姆給顧湘開門。大姐一臉忐忑不安之色,一邊悄悄拉顧湘進屋,一邊對她使眼色。
「我哪裡有什麼福?」錢老先生苦笑,「你還年輕,你不懂。這種寂寞,比慢刀子殺人還痛苦。」
「您的兒子們都是做大事的,還是不要像我這樣碌碌無為的好。」
「去你的!」孫東平和他碰了一下杯。
飛過半https://www.hetubook.com.com個地球來見老父,卻是為了吵架?
老先生疲憊地嘆氣,對顧湘說:「你叫他們走,我不想看到他們。」
「說真的。」曾敬問,「你們什麼時候辦事啊?」
顧湘正和推著車從東來閣里走出來,她剛打掃完衛生,接下來就要去為錢老先生取今天的午飯。
顧湘自嘲地一笑,「我不乖,我以前做錯過事,讓我外婆很傷心。」
「還多虧了您的指導啊。」
「你那個要來蹭飯的外姓大哥?」曾敬問。
錢老先生終於怒到極致,一拐杖打碎了花瓶。保姆和顧湘匆忙跑了出去。
先前已經消失了的那種不安的感覺不知不覺又瀰漫在了她的心頭。
屋子裡恢復了安靜。老人家頹廢地坐在輪椅里,寂寞地看著懷錶里亡妻的照片。他整個人看上去都有點萎縮,顯然兒子媳婦的來訪對於他來說絲毫都沒有親人見面的喜悅,反而是一場折磨。
顧湘默默地把打碎的花瓶打掃乾淨了,然後給老人倒了一杯熱茶。
錢老先生收起懷錶,對顧湘說:「下次他們再來找我,你要替我攔下來。」
大概是空調開得太暖和了些,顧湘覺得有點心慌。莫名其妙的緊張感讓她很不自在地做了幾個深呼吸,來緩解突然起來的胸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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