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扎魯特博爾濟吉特
第03章 破城

「嫁人?」那名喚作「孫帶」的女子嗤聲蔑笑,「我急個什麼?柵內不還有個葉赫老女么?她至今仍待字閨中,跟她相比,我又算得什麼?」
葛戴忽然咽聲說:「他們這些做爺的怎麼這般無聊,竟然在背後如此誹議八爺。」
想來想去,唯有去孟古姐姐生前住的屋子憑弔哀思了。
三月,努爾哈赤命長子褚英、侄兒阿敏等率部討伐烏拉邊界,攻克宜罕阿林城。自烏碣岩一役后,烏拉元氣大傷,不得已貝勒布占泰放下身段,主動向建州提親求和,請求努爾哈赤許聘親女,他將永世忠誠于建州。
靠得近了,忽聽主屋內朗朗傳來讀書聲,這個聲音溫柔甜美,細細一聽,那口音說的竟不是女真語,似是北方方言,但又似是而非。我聽了半晌,猛地靈光一閃,終於辨聽出來那聲音念著詩經上的一首《關雎》:「……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眼瞅著一行人漸漸走遠,終於再也聽不見半點聲音。
努爾哈赤用那些事先冒充成商戶,秘密混進城內的探子,輕而易舉的就將貌似固若金湯的扈爾奇城,裡應外合的給拿下了。這個結果真是讓人大跌眼鏡,那麼有氣勢的一場暴風雷閃,沒想到最後竟是只飄了幾滴小雨——攻打輝發與當年哈達陷入苦戰時的情景相比,扈爾奇城簡直形同虛設。
「這裏如今住著誰了?」
這種鬱悶就像天陰光打雷卻不見下雨,明知道會有一場大戰在即,可努爾哈赤偏偏能按捺住性子慢慢的磨。我不得不感到萬分的佩服,玩心理戰,努爾哈赤絕對是個高手,此時身在扈爾奇城內惶惶不安的拜音達禮肯定已被磨得抓狂了。
「你得了吧。」邊上的德格類跳起來,差點一和_圖_書口啐在巴布泰臉上,「當我們都是瞎子呢,你那點子事別說瞞不過外頭的哥哥們,就是住在這柵里的我們,哪個不知道你偷偷在外頭養了個姓姜的漢女。」
葛戴搖頭,同樣是一臉的困惑。
「格格。」身後的葛戴忽然扯動我的衣袖。
我翻了個白眼,終於跳了起來:「走!走!回去!你給我把敦達里和安達里兩個找來,我有話問他們。」
莽古爾泰哈哈大笑,在他臀上踢了一腳:「半大小子,大言不慚。」頓了頓,又道,「你小子也是個知趣的,五哥送個准信給你,你的親事已是有了,不出今年,便可吃你小子的喜酒。」
我稍稍平復心境:「是。趕緊回……」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腦子裡卻不受控制似的仍是不斷想起剛才那段古怪的對話。
於是,一邊往回走,一邊胡思亂想,猜不透這個孫帶到底是什麼人?可沒聽說努爾哈赤最近納了什麼女人在柵內啊。
見多了嘉穆瑚覺羅氏的眼淚,我不免想起過世的孟古姐姐來,同樣是努爾哈赤的女人,活著的興許還不如死了的洒脫。於是格外思念起孟古姐姐來,去尼雅滿山崗掃墓祭奠那是不可能了,自從前年年底被劫后,皇太極盯得我極嚴,如非必要,他都按時按點回家,我若要外出,走得稍遠些,都需得他安排心腹跟著。
「啪!」我手掌猛地打在自己腦門上。
「便宜你小子了,是達褚祜巴晏的女兒啊。達褚祜巴晏先前有個閨女原是嫁與二哥做的元妻,前幾年沒了,原本阿瑪說好還要與達褚祜巴晏再做親家的,只等家裡這一個女兒大些就再行聘娶。達褚祜巴晏的意思是想把這個女兒再嫁給二哥,順便能照顧岳托和碩托那兩個沒了額涅的哥兒。但是二哥家裡這些年都是葉赫那拉氏當家,那小姑娘一打聽得知二哥寵葉赫那拉氏寵得沒邊沒譜,死活都不肯嫁了。」莽古和-圖-書爾泰眨眨眼,拍了拍巴布泰,「這不,這等好事就落到你頭上了。」
巴布泰聽后在邊上跳了起來,擺手笑道:「噯,可別這麼說,我年紀和八哥雖差不多,到底論資排輩是弟弟不是?可不同哥哥們似的都娶了妻……」
消息傳到赫圖阿拉,我心下惻然,雖然我對拜音達禮一向沒什麼好感,但聽到他被殺,仍不免替他感到悲哀。
巴布泰附和道:「朝鮮女人也不錯的。」
「得了,這事若是當真,咱們做兄弟的可不該跟著笑話他,好歹替他想想法子。」塔拜講話穩重了些,聽著也覺厚道,「九弟和他年歲相仿,就由九弟你去同老八說說……」
「老六你個沒出息的,和老七一樣,家裡連小福晉都不納一個,守著一個女人能有多意思?」莽古爾泰陰陰的一笑,「那個老八,阿瑪因為他不要蒙古女人,怪他挑三揀四,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抻著他,到現在都沒給他再聘親事。他倒也硬氣,真箇做出一副熱心公中,不徇私情的模樣。我就不信他當真一點那個心思都沒有,除非……他真的不好女色。」
「可不當真?」莽古爾泰笑得有些陰沉,「昨兒個老十頭遭開葷,大哥特意從正白旗牛錄里挑了幾個長相不錯的送到我家裡,原想邀他一塊去的,他一口回絕,那樣子倒像是心虛怕被人吃了似的。」
腦子裡忽然紛亂的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記憶中好像曾有野史稱述,順治帝乃是攝政王多爾袞與孝庄大玉兒私生之子……
努爾哈赤欣然應允,將四格格穆庫什送至烏拉與布占泰完婚,同住在赫圖阿拉柵內的女人至此又少了一個——其實布占泰與努爾哈赤的不和已成必然趨勢,每個人心裏都很清楚,此時穆庫什嫁過去,不過是做了個緩和緊張局勢的犧牲品罷了。等到時機成熟,雙方必將再度斗得你死我活。
「嗯……皇太極打小受命接管m•hetubook.com.com柵內大小事務,年俸月例,奴隸僕從,牛羊牲口、土地私產等等公中財物,無一不經他手,若要秉公處理這些瑣事,自然難免會得罪他們……」我心裏煩亂,嘴上雖輕描淡寫的解釋著理由,可心裏卻已被他們方才談及的話題所擾,滿腹擔憂。
「哎呀,好難學啊,我不要講了,舌頭都要打結了。」那女聲嬌嗔的抱怨。
「啪啪!」我又連續打了額頭兩下,強迫自己剔除掉那些烏七八糟的念頭,可是轉眼,我稍稍定下的心便又打成一團亂麻。
我見屋前左右並無奴才走動的跡象,那屋子門窗緊閉,四周空空蕩蕩,幽深冷清,便跨步走了進去。
「哼。」孫帶冷冷一哼,「那您讓我學說明話又是為的什麼?」
穆庫什出嫁后沒多久,十一歲的五格格下嫁額亦都的次子黨奇為妻,亦搬離出木柵。小福晉嘉穆瑚覺羅氏接連嫁別二女,不免終日以淚洗面,傷情難抒。
巴布泰喜出望外,但還沒樂起來,一張臉便又垮了下來:「長幼有序,八哥若是不給指了親事,我哪敢僭越了去。」
隨著氣溫逐漸回暖,女真各部族的關係越發微妙緊張,扈倫輝發與建州之間劍拔弩張,火藥味已然瀰漫整個遼東。拜音達禮花了三個月的時間,大興土木,在扈爾奇山城外又加蓋兩層,使得扈爾奇城變成一座內、中、外三層的城池,以備戰時之需。
皇太極……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歷史上的順治帝不就是他的兒子么?嗯,他會娶妻生子,這沒什麼好擔心的。
我不敢再逗留聽下去,忙按著原路悄聲退了出來,只覺得一顆心怦怦直跳。
巴布泰臉膛通紅,訕訕的笑。他是庶出,比不得阿巴泰、德格類這樣的嫡出阿哥。德格類當場削他面子,他也不好當面發作,只得冷道:「哥哥們也別笑話我,好歹我比八哥正常些,是個爺們。」
葛戴呶呶嘴,我這才注意到和-圖-書前面不遠處,扎堆走過來一群華服錦衣的男子。
「格格……」葛戴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格格若是生氣,您打奴才出氣好了,千萬別……」
我時而在柵內走動,經常能看到她一個人躲在花園角落哭泣,身邊竟是連個丫頭也沒帶。我明白她是不願讓人看見她流淚,若是她哭哭啼啼的蜚言,被人傳到努爾哈赤耳中,後果當真不可想象。
指婚便意味著可分到一定數目的奴隸財產,然後離開木柵獨立成戶,若是親事指得對緊,岳丈家的身份不低,那陪嫁自然也是一筆可觀的收入。莽古爾泰說完,巴布泰眼睛便亮了,連忙追問:「是哪家?」
我正發怔,不料那裡頭突然有個熟悉的渾厚嗓音打斷道:「不對,這話說得太生硬了,聲音再放軟些。」聲音里透著明顯的不悅,赫然是努爾哈赤。
丁未年秋,必然的一場大仗終於拉開帷幕。
「孫帶!」努爾哈赤嘆了口氣,言語中的怒氣竟已消失不見,換成百般無奈似的寵溺。過了好久,才聽他介面,「過兩年你便年滿二十,你可是不想嫁人了?」
到底是什麼人?面對努爾哈赤的不滿及怒氣,居然敢當面捋拔虎鬚?
德格類又是一陣肆無忌憚的大笑:「誰人不知八哥不好女色!不過我聽說前年年底,蒙古的那個恩格德爾有意聯姻,阿瑪原還打算給他聘個蒙古女人的……哈哈,聽說那些蒙古女人人高馬大,力氣比男人還大,也不知是真是假。說到底,還是那些漢女有意思,不但膚白腰細,摁在身下頗得趣味,哼哼起來的聲音也是綿軟得叫人骨頭都發酥……」
戊申,明萬曆三十六年。
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呀!這種荒謬的事情只有那種不入流的狗血電視劇才瞎編得出來。
我第一個念頭便是想趕緊走人,可是偏又對方才那會說漢語、甜美嗓音的主人感到無比的好奇,雖說建州如今也有不少漢人,但在赫圖阿拉城內www•hetubook.com.com,甚至是木柵內會說漢語的可是絕無僅有的稀奇事。
我蹙著眉,仍是覺得心煩意亂,難以有一刻的安寧。
翌日,我讓葛戴準備了香燭紙錢,便悄悄的去了那處屋子。屋子荒置了年余,原以為屋門前早該長滿了雜草。沒想到那屋子門前洒掃得乾乾淨淨,庭院整潔素凈,廊下甚至擺著兩盆蘭草。
塔拜直搖頭:「這等女人擺在家裡又干不得活,又有什麼用?蒙古女人興許是好的,但言語不通,娶來做妻倒也罷了,若是做了元妻,又需託付身家,打理內事,卻是大大的不妥。老八不要那蒙古喀爾喀巴約特的格格也沒錯,畢竟做夫妻的還是知根知底些的好。」
一眼掃去,已見著領先走在前頭的五阿哥莽古爾泰、六阿哥塔拜、七阿哥阿巴泰以及九阿哥巴布泰和十阿哥德格類。
嘻嘻哈哈的笑鬧聲慢慢靠近,只聽阿巴泰大笑著說:「此事可當真?那可真是好笑了。」
九月,扈倫女真輝發部被滅,首領貝勒拜音達禮父子被殺身亡。
葛戴正守在拐角處焦急的探望,見我出來,忙說:「格格!你可總算回來了,真擔心你又惹上什麼禍端,咱們還是趕緊回吧。」
內城中甚少有成年男子走動,除了那些個成家分府單住,不時回來給父母請安的阿哥們。但像這樣不分長幼扎堆,人數湊那麼齊全,又不是逢年過節的,還真是少見。
我不願跟他們多打交道,於是搶在他們還沒留意到我之前,飛快拉著葛戴閃到了磚砌的大煙囪后。
他在「女」字上加重了音,笑得特別猥瑣。
「砰」地聲,像是努爾哈赤怒氣衝天的拍了桌子,「哪個讓你提她了?你還讓不讓人清凈?」
我站在窗外,越發吃驚。
莽古爾泰笑道:「他好女色也罷,男色也罷,總之與咱們無關,咱們樂咱們的,等著看好戲吧……若是真有問題,他年歲大了,想瞞也瞞不住,到時候……哈哈!」
我一頓:「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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