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扎魯特博爾濟吉特
第21章 真心

「也許……今夜就趕不回來了。」
若是以前我或許還能明白他眼眸中的驚艷和深情源於何處,但是如今的我,實在不敢妄自揣測他此刻看著我的眼神,算不算是我所以為的幸福和滿足?我對自己……沒了信心!
「唔。」我眉頭猝然一皺。
「……福晉的病疾外因乃是感染瘵蟲,內因則是正氣虛弱導致,病變主臟在肺臟,可累及脾腎,甚而傳遍五臟。初起肺體受損,肺陰受耗,表現為肺陰虧損之候;繼則肺腎同病,兼及心臟,而至陰虛火旺,或因肺脾同病,導致氣陰兩傷;後期肺脾腎三臟虛虧,陰損及陽,最終導致陰陽兩虛的嚴重局面……如今福晉的病情癥狀是咳嗽氣急、痰粘而少、顴紅潮熱、盜汗少寐、胸疼咯血、癸水不至、消瘦乏力、舌絳苔剝、脈沉細數。此種種跡象表明福晉的病情加重了,已屬陰虛火旺,是以奴才大胆,請福晉換藥方……」
我咂吧著嘴,勉強把那口粥咽了下去,過了好一會兒,忽然掌不住的笑了起來。這下歌玲澤被我徹底笑懵了,傻傻的連聲追問:「主子……您怎麼了?」
「乖乖的喝粥、吃藥、然後躺下睡覺……我今夜要回趟城裡,前幾日扈爾漢巡邊,執殺盜葠者五十餘人,汗阿瑪甚喜,故而今日木柵設宴……」
「主子沒胃口么?」
「不過……那也是爺的一片心不是?」許是見我吃得太過痛苦,她不忍心的小聲解釋。
「嗯……」他低頭看手裡的藥方,沉吟,「秦艽五錢,鱉甲一兩,知母六錢六分,青蒿四錢,地骨皮五錢,銀柴胡四錢,胡黃https://m•hetubook•com.com連三錢三分,烏梅七枚,麥冬五錢,沙參五錢,玄參五錢,生地黃五錢,甘草二錢。水煎服,每日一劑……這漢醫果然博大精深,就是寫出的方子也是嚴謹細緻,絲毫沒有半分馬虎。」
昨日之心譬如昨日死,今時今日的我已完全脫離東哥的影子,我是……
「……為什麼說我是你的福晉?」那一日,待醫官離去后,我終於忍耐不住不滿的情緒爆發怒火,「你把我養在莊上,另室所居,這根本就是布雅福晉!」
記得當時我提出這個要求時,一旁的兩名醫官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其實在福利院看多了各種患病棄嬰棄童的護理忌諱,讓我對這種傳染病也有了相當深刻的印象,不是那麼容易忘卻的。
「又在發獃想什麼了?」突如其來的戲虐聲,將我喚醒,我回過神,發覺不知何時,皇太極已離開炕頭走到我身邊,痴痴的望著我。
「不用。」我微微吐了口氣。我還沒虛弱到吃飯要人喂的地步,將調羹舀了勺粥,也不敢吹,靜靜的等它涼。
「這葯吃著好像還管點效用。劉軍這老東西還是有點本事的……」皇太極在炕桌前轉頭看向我,微微一笑,「你最近氣色看起來好多了……」
「你……」終於,我無聲的嘆了口氣。如今的我已然https://m.hetubook.com.com一無所有,有著不能透光的尷尬身份,以及隨時隨地可能病發的殘軀,如果不是皇太極肯收留我,真不知道拖著這副老丑模樣,無依無靠的我還能去哪?情勢逼人強啊!
日間老醫官的話彷彿猶然在耳,我略略翻了個身,感覺胸悶難受,長長的嘆了口氣。
我無語凝噎。
「今兒個那老東西又開了一方子,為何吃的好好的,突然又要換藥?」
見我笑了,他不由放鬆了表情:「以後該叫你什麼好呢?」
「嗯。」我又吃了一口。
「這個……我只含糊說了你是喀爾喀扎魯特部的女子,無父無母,孤兒……」他越說越小聲,忐忑的不住拿眼瞄我,怕我動怒。見我沉默不語,便又說道:「『東哥』這個名字只怕以後都不能再叫了,因為扎魯特已經向葉赫報喪,葉赫那拉氏布喜婭瑪拉病故……」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下大了,嘩啦啦的水聲吵醒了我,我朦朧的睜開眼,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竟是沉沉睡了去。
看來皇太極的漢學水平這些年增進不少,回想當年手把手教他寫漢字時的情景,恍若隔世,不禁黯然心傷,險些落下淚來。不過,這些惆悵的情緒也只在我心底打了個轉,便立即被我刻意的擯棄腦後,我已著實不願再去回想那些身為東哥時的往日。
於是一邊想著心事,一邊無意識的將粥舀進了嘴裏。
他彆扭的一笑:「不會……這還是我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笨拙,學了三天,才勉強有點樣子……好了,你別笑了,到底吃還是不吃?」
「要奴才伺候進膳www.hetubook•com•com么?」
我眨了眨眼,透出無比的喜悅:「悠然……步悠然!」
「嗯……」我從床上坐起,微微舒展了下麻痹的四肢。歌玲澤乖巧的將一碗粥遞到了我手上,我望著手裡的那碗冒著熱氣的粥,怔怔的發獃。
「怎麼了?主子。」歌玲澤緊張的望著我。
心裏是甜蜜的,手心是滾燙的,那裡存放著皇太極給我的一個極為重要的東西——他還是心細的記得,知道我不懂滿文,居然寫了個漢文的「心」字。
我軟軟的點頭,不敢告訴他其實我月信不至,已然閉經兩三月,今日才問過那位漢人老醫官,知道這原是病症加重之故。
「主子,粥不燙了,奴才方才已經嘗過了,您放心儘管用就是。」
倏地抬頭,我不冷不熱的問他:「即便是布雅福晉也得有名有姓有宗源可查,你準備怎麼編排我的來歷?」
「主子……那粥的確是有點忒甜了些……」
他對我的心!
我搖了搖頭,眼眶濕潤潤的,淚水險些滴下,忙藉著解下面紗之際,將眼眶裡的淚水順手抹去。
我笑得雙肩發顫,心裏卻是暖暖的升起一股甜蜜:「吃的。四貝勒爺親自下廚煮的粥,我怎敢不吃?」頓了頓,看著他尷尬發糗的表情,正正經經的輕嘆,「只要是你煮的,便是毒藥,我也會毫不猶豫的喝下去。」
皇太極愣了下,眼眸變得異常深邃,過了許久,才說:「這倒有點像是明國和朝鮮人的名兒。」說著,沖我和顏一笑。我才發覺他的笑容高深莫測,似乎透著些許我看不明白的眩惑,但轉瞬,卻已被他接下來的話語分離和-圖-書心神,「好吧,就叫步悠然,扎魯特博爾濟吉特步悠然!我愛新覺羅皇太極獨一無二的步悠然……」
我輕輕一顫,避開他的目光緊緊咬了下唇,再回過頭時,臉上已是掛起微笑:「知道了,啰嗦!城門到時候就關了,你在城內又不是沒有家……」
努爾哈赤……大金國的汗王!實在不願再去想那些前塵往事……
我笑出了眼淚,盯著手裡的粥碗,輕輕的又舀了一口,然後蹙著眉頭咽了下去。
窗外滴滴答答下著毛毛細雨,窗戶是開著的,便於透氣。我下床走了兩步,發現肌肉酸痛。當靠近窗口時,鼻端聞著初夏日暮時分的涼薄氣息,疲倦不斷上涌。我的面上,已用一塊白色紗巾將臉蒙了起來,一來是為了遮醜,二來也是為了擋避我咳嗽說話,甚至呼吸時吹出的唾沫。
我點頭,笑說:「我知道。」再次舀了一口送進嘴裏,咽下,「我自然知道……他從小就喜好甜食。呵呵……吃的東西即使放了比常人多一倍的糖,他也不會覺得甜膩……他就是這樣的怪人……哈哈……」忍不住再次笑出聲來。
面對他狐疑的質問,我虛弱一笑:「病症輕了,自然要換方子的,漢醫講究的可不就是對症下藥么?」
我一愣,側頭看她。這丫頭,年紀輕輕,心思卻是極為機敏,以前服侍過我的那些丫頭根本沒法和她比,葛戴不及,就連阿濟娜也要遜色三分。若非她是皇太極特意挑選出來,安置在我身邊服侍的丫頭,我真是不敢對她掉以輕心,總覺得心裏毛毛的。
「那粥……你煮的?」我詫異的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和-圖-書朵,「你會煮粥?」
我笑了下,忽然為能夠拋卻東哥的身份而大感輕鬆,心情隨之好轉。
這次輪到他震撼了,忽然一把攥緊了我的手,表情凝重起來,眉宇間卻是淡淡的滲透著脈脈溫情。他將我的手攤平,右手食指在我手心裏認認真真的寫了一個字,然後將我的五指包攏,輕輕握成拳:「給你了!你要收好,別再……打碎它了。」
我別開頭去,隨意的「嗯」了聲。
「心」啊!皇太極的心……
他站在床前,只是默默的看著我,漸漸的眼裡有了心疼,有了無奈,有了太多太多的情感:「我不想這樣委屈你的……可是,現在唯一能保護你,能將你留在我身邊的,只有這個辦法。原諒我自私……我知道這個名份讓你覺得受辱,但是……求你,只當我求你,留下來……你是我的妻子!在我心裏,誰都不可能逾過你去……」
「累了嗎?累的話我抱你到床上去歇歇……」見我搖頭,於是又改口,「那一會兒讓歌玲澤給你端碗燕窩粥來……」他親昵的將我耳邊的碎發抿攏,「你晚上沒吃什麼東西,我知道你胃口不是很好,但那粥是我親自煮的,你看著我的面子上好歹用一些……」
「主子醒了?」小丫頭歌玲澤正踮著腳尖,將窗戶闔上,側著頭望著我笑,「主子用點人蔘燕窩粥吧,爺臨走特地關照奴才這個時候送過來的。」
神魂俱顫,從小到大,我從未見他求過人!哪怕是面對他那個喜怒無常、性情難以捉摸的阿瑪,也從沒見他如此低聲下氣,委曲求全過。
手被他捏得生疼:「不一樣!那雖是家……可我的心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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