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哈日珠拉
第41章 生日

雖然心裏明白,促成這對夫妻姻緣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和早已香消玉殞的烏塔娜,然而當真面對眼前的這一幕,要我毫無芥蒂的坦然接受他們的幸福與甜蜜,我自問做不到。
我被他的突然爆發的戾氣嚇了一跳,今天的多爾袞很不正常!平日里他就算窩火動怒,也總是不露聲色的多,哪裡會這般輕易的發作出來?
等到午時末,烏央怯生生的進來問話:「主子,還需進膳么?」
原來……今兒個竟也是他的生日!
我橫眉一掃,咬著唇冷道:「全部拿出去喂狗!」
身子一陣陣的發寒,顫慄。
「咱們得走快些,額哲和固倫公主這會子肯定已經進宮了……」低噥軟語,語音甜膩婉約。
九月廿八,阿濟格等人班師回朝,皇太極帶領諸貝勒大臣出城十里,設宴相迎。
「阿步!」他一個箭步攔在我面前,俊逸的面容上有抹不易察覺的狼狽。
換作往年,我興許也就一哂了之了,可是今年想著要求皇太極帶我去朝鮮,無論如何也得找些什麼由頭哄著他高興才好。
我的臉不由自主的沉了下來。
至少,在這突如其來的一瞬,我做不到!
我掃了他一眼,語氣淡淡的:「鄭親王不是急著進宮么?」
出了大清門,瞪著茫茫一片銀白的天地,站著發獃了好半天,我才驚覺自己根本無處可去。無奈的撇了撇嘴,鼻端冒著白霧似的熱氣,我凍得眼睛發酸,艱難的往鄭親王的府邸挪去。
多爾袞猝然一震,煞氣銳減,面上肌肉抽搐著,最終露出凄然無助的眼神來,喃喃自語:「你還真是不怕死!死到臨頭居然還能這般的倔強和犀利……」他迷惘的鬆開我的脖子,轉而用手背摩挲著我的臉頰,「我的額涅……也是這般,她被逼殉葬,在赴死之前,也是這般凜然。她未曾輸……至少她到死也沒在皇太極跟前示弱,我們三兄弟……為有這樣的額涅感到驕傲…和圖書…」
「主子您這是要出去?」烏央驚恐萬狀的看著我。
我詫異的瞪大了眼,在被他強行拖進大門的時候,才驚訝的發現自己稀里糊塗的居然躥到了睿親王府的大門口而不自知。
我吸進一口冷氣,只覺得滿心滿肺,五臟六腑全都滲著冰涼。
我要他活!是我要他好好活著的——死去的人不能拖累活著的人一輩子!
能怪他嗎?怪他過得太好?
「為什麼你要跑出宮來?每個人都在替他賀壽,為何獨獨你卻在今天跑來?」他的聲音放柔了,有些嘶啞,有些悵然,更多的是哀傷。他擁我入懷,緊緊的抱緊我,「那麼多人記住了他的生辰,可是誰又會記得,今天同樣是額涅生育我的日子!小時候汗阿瑪在,宮裡每年都替我慶生,那時哪個又會記得這日同是他的生辰?」
我不該心存彆扭的……然而卻仍是忍不住不斷的自尋煩惱。
如今的一切,不正是烏塔娜與我一心所期望的結果嗎?
我只是加快腳步,頭也不回,濟尓哈朗的呼聲我只當未聞。
他並沒有真的忘記故去的前妻,他只是從一年前傷心絕望的陰影中走了出來,找到了新的生存力量和依靠!
「噝!」一滴雪融水珠順著翠綠色的瓦檐墜落,恰恰濺在我的頸子上。我縮了縮脖子,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
「多……」我大為緊張,踉踉蹌蹌的進了院門,手臂一勾,卻是死死的抱住了一根廊柱子,不肯再進半步。
四天後,多爾袞等人亦返回盛京。
然而多爾袞……他有誰陪?阿濟格和多鐸?烏雲珊丹?還是他的新福晉?
慶生,正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他渾身一顫,低頭埋首於我的頸窩,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沉諳啞的喘息。
「我是瘋了!」牙縫裡逼出一縷顫音,他喘了口粗氣,遽然俯下頭來。我下意識的仰頭避開他,結果他的唇印直接落上我的脖子,隨後一https://m•hetubook.com.com路沿著頸子往下。
然而內宮之中,卻像永遠無法消停似的。眼瞅著皇太極生辰即將來臨,這是他稱帝后的第一個生日。作為後宮之首,母儀天下的國君福晉哲哲,當即決定一改以往節儉的習慣,準備就算不普天同慶,也要在皇城內熱熱鬧鬧的操辦一回,以茲慶賀。
還是……會和濟尓哈朗一樣,逐漸淡忘過去,最後把對我的思念淡化成一個美好的回憶?
「想躲開我?」多爾袞的洞察力非同一般,他冷笑著拽住我的胳膊,「既然已到家門口了,如何不進來坐坐?」
眼前是一張鬱悒含憤的臉孔,許是我一時的錯覺,那張臉平時總是掛著懶懶的痞賴笑容,這會子卻顯得格外猙獰恐怖,似在發泄一種不滿的悲憤。
崇德元年九月初八,有消息傳回,多羅武英郡王阿濟格等人率軍經保定至安州,攻克大明定興、安肅、寶坻、東安、順義、容城、文安等十二城,歷時三個多月,五十六戰皆捷,生擒總兵巢丕昌等人畜共計十八萬。
見他面上神情恍惚的露出痛苦之色,我心頭掠過一陣愧疚與不忍:「對不起……」輕輕的低嘆一聲,我與他擦肩而過。
烏央一臉的尷尬,我一跺腳,索性取來棉褂子穿上,又抓了件裘皮斗篷。
這麼多年了,我居然從來不曾留意過這麼微妙的巧合!
「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冷冷的別開眼,退下台階后迅速轉身。
我的呼吸一窒,胸口鬱結,眼淚止不住的落下。
這個人,真的是我認識的葉赫那拉蘇泰么?
是我要他活的……
「你莫急,去晚些也無妨……」濟爾哈朗溫厚低沉的嗓音從蘇泰身後傳出,我揚起下巴,毫不避諱的與他正面相對。
「東大福晉!」濟尓哈朗追了上來,腳步聲凌亂的踩在積雪上,發出嘎吱聲響。
我頭皮發麻,被他強行吻過的肌膚上泛起一層的雞皮疙瘩,忍和圖書不住尖叫:「你再敢胡來!我便咬舌自盡!」
心情不佳,難免遷怒他人,我橫了她一眼,悶聲不響的徑直往外走。
我哽著嗓子艱難的擠出一句話:「既然……知道步悠然,便該知道皇上為她滅了察哈爾林丹……你仔細掂量,我今兒個死在你府里的後果……」
多爾袞臉色陰沉,目光冷峻的睃了我一眼,我心裏愈發冰冷,打了個冷顫。
濟尓哈朗的臉色刷地白了,脊背僵硬的綳直挺立。
「你瘋了……」
這個問題太瘋狂!
所以,自他回來大半月,我竟是沒再聽到任何關於他的消息。
他騰出一隻左手,順勢來扯我的衣襟。
「過來!」他不耐煩的掰開我的胳膊,我驚呼一聲,痛得差點掉下眼淚。
「不許哭!」他突然煩躁得叫了起來,「有淚也不許流出來!」
他稍許低頭,氤氳的白霧從他口中呵出:「今天是皇上的壽辰,為何你此刻會在宮外徘徊?你……找我有事?」
我眨了眨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腳下一絆,我險些一頭栽進雪堆里。危急中有人托住我的手肘,及時的拉了我一把,我呼呼的喘粗氣,一個「謝」字剛剛滑到唇邊,整個人卻像是被驚雷驟然劈中般傻了。
他倏地回過身來,一把摟住了我的腰,咬牙道:「是!普天之下,人人皆知你是東大福晉!是大清皇帝敕封的關雎宮宸妃!你是我八哥的女人!」環在我腰上的力道一點點的收緊,我前胸緊貼著他的,只覺胸悶氣喘,幾乎閉過氣去。
我哼了聲,這丫頭是皇太極的心腹,平日里我在宮裡的一舉一動只要皇太極問及,她都會如實稟告。
「我家裡有吃人的老虎不成?」
「多爾袞……」我啞然哽咽,「生日快樂!」
蘇泰與我撞個了正著,不禁大大的一愣。粲若朝霞般的笑顏緩緩斂去,迷霧般氤氳朦朧的水翦大眼欲語還休的透著嬌羞之色。
才到濟尓哈朗家門口https://www.hetubook.com.com,還沒等我上前叫門,厚重的門扉卻已不應自開。
怎麼可以心存妒意,怎麼可以反過來埋怨他……
濟爾哈朗亦是怔住,臉上卻尤掛著溫柔的笑意,蘇泰的右手正親昵的挽在他的臂彎間。這夫妻二人怎麼看,都是一對恩愛有加,天造地設的璧人。
多爾袞……也許亦是心知肚明吧?
轉眼便是十月底,大雪漫漫,潔凈冷清的覆蓋住整座皇城,同時也封鎖了一切對外的消息。
「多爾袞!」趔趄的被他拽進屋子,屋內撲面的暖意刺|激得我反而猛打哆嗦。我驚惶失色,忍不住嚷道,「你瘋了不成?我可是宸妃!是你嫂子……」
是我希望他過得幸福!
如果我永遠不會再出現,皇太極最終是否會忘卻我?
這時長廊盡處有奴才不明所以的探頭,他猛地回過頭去,厲喝一聲:「滾開!哪個膽敢再瞄一眼,自個剜了眼珠子來見我!」
走到門外,寒風凜冽,我不由緊了緊斗篷,刻意忽略清寧宮內傳出的歡聲笑語,硬著頭皮走出翔鳳樓。
她雖然叫著我主子,對我表示忠心的同時,卻更加像是皇太極的奴才。
「沒事。」我飛快的回答,揚起頭來直剌剌的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一時百感交集。明知不該怨他,卻仍是心有不甘的道,「烏塔娜在天有靈,必當瞑目了。」
我訝然低呼。
十月廿五!這是我永遠不會遺忘和算漏的日子!卻從不曾發覺,原來多爾袞與皇太極竟是同日生辰!
當真是巧合嗎?兄弟二人整差了二十歲!命運卻又是如此驚人的相似……可皇太極幼年喪母,卻一直有我相依相伴,每年的生日旁人也許會忘,我卻一次都不曾忘過,只要在他身邊,每年都會變著法的替他慶賀。
我心裏窩火,原打算等他回來搞個二人世界好好慶祝一下,再給他個大大的驚喜,如今看來一切都已落空,他在清寧宮只怕是待到天黑都回不來。
「呵……」他輕笑和-圖-書,線條清晰的唇角帶出一抹自嘲的意味,「才兩個多月不見而已,東大福晉便不認得我了?」
我使勁搖頭,滿腦子想著的只是皇太極的警告之語。
我使勁捶他,他滿不在乎,渾然不覺,只是惡狠狠的瞪著我,眼神如狼般陰鷙,眼底充斥血絲。
「你就沒別的花樣了,總拿這招來要挾我?你敢死么?你以為死是那麼容易的事么?」他壓抑著一種莫名的悲憤,冷笑,倏地伸手卡住我的脖子,「假如你真的想死,那麼我便成全你!」他忽然哧哧的笑出聲來,笑聲毛骨悚然,「我倒是很好奇,皇太極那麼寵你,你如果死了,他會是什麼表情?痛苦?傷心?瘋狂?九年前他初登汗位,為了一個遇刺身亡的扎魯特博爾濟吉特步悠然,險些連汗位也不要了,人人都道他是情痴……如今我倒愈發想瞧瞧,他可會為了你,痴得連皇位也不要了?」
「……不是不可以,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以後不許再與十四私下見面!」
眼前巧笑嫣然,如慕春風的嬌艷女子,真的是那個冷清寡言、孤傲如冰的蘇泰嗎?
猛地甩頭,我撒腿狂奔起來。
十月廿五,皇太極破格未上早朝,一大早還沒等我和他說上兩句話,便被哲哲等人一窩蜂的給拖去了清寧宮,眼巴巴的守望一上午也沒再見他回來。
如果……如果當初我沒有留下話,要皇太極好好活著,他會否當真傷心欲絕到一蹶不振,從此萎靡消沉,直至隨我而去?
其實以阿濟格等人之能,此次證明掠邊行動已是勝券在握,皇太極完全沒必要再把多爾袞他們遣派出去。而且從時間上推算,讓他們在那個時候出去打援手未免也太遲了些,一個多月的時間,只怕更多的是花在往返路程上奔波辛勞。
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用錘重擊了下,腦海里浮現出阿巴亥蒼白而又倔強的臉孔……那日她高傲從容的步向八角殿時的情景清晰的呈現出來。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