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牡丹！」李彤激動的叫了出來，「求姐姐帶彤兒去東都！」
看來，這看似誘人的胡瓜粥可不是那麼好吃下肚的。
對於大唐而言，這麼一位看似地位極高的天之嬌女，卻總會不經意的讓人忘卻她的存在。直到不知不覺，她滿了十六歲。
「沒用的蠢東西！」舞秋柳眉倒豎，「公主讓你傳句話，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好，留著你還有什麼用？」說罷尤似不解恨地伸手狠狠在她紅腫的臉上又擰了一把。
「彤兒無需多禮。」御鳳笑吟吟地拉過她的手，「原是我不好，吵了你的好夢。來，過來坐會兒……奶娘，吩咐備膳吧。」
「去吧！」太平公主羅袖一揮，打發小宦官離開后，她緊鎖的眉頭緩緩舒展開，露出得意的笑容。
永淳二年（公元683年）十二月初四，大唐高宗皇帝駕崩，享年五十六歲。高宗駕崩當日，李顯即位，是為唐中宗，武后改元弘道，二十七天之後，逢元日改元嗣聖。
「是。」驊靈夫人領命出去了。
東西兩閣從此冷清清的只剩下西側的棲鳳閣。御鳳住在棲鳳閣，這一住便是十多年，打從她記事起，她便住在那裡，因為身體虛弱，常年卧榻，吃藥比吃飯多，所以她從住進棲鳳閣，便再沒踏出門半步。
「回公主的話，是……是奴才剛才聽太後身邊的小宮女們議論的！奴才、奴才也不知是真是假……」
如此最好不過！
「我沒事，」手指點著微微發漲的腦袋，她朱唇輕啟，「玉萼，你去偏殿瞧瞧彤兒醒了沒，若也起身了，就邀她過來與我一同用早膳。」
「奶娘，不必那麼費事了。」迷懵著一雙水翦大眼，御鳳身上僅披一層輕綃薄紗，纖細玲瓏，體態畢露，她光著一雙嫩白的腳丫坐在床沿上。
「舞秋！」御鳳猛然喝止，嬌柔清脆的嗓音蘊含了無比的威儀，「玉萼，沒你事了，我並未說那是你的錯，你先退下吧。」
她的話音剛落，就聽「啪」的一聲，玉萼臉上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巴掌。
「謝公主，奴婢告退！」玉萼戰戰兢兢地爬起來，倉皇而退。
翔鸞閣原是太平公主兒時嬉戲遊玩之所，自從太平出嫁，翔鸞閣便空置下來，高宗皇帝尚在之時，便與武后常常長安、洛陽兩頭跑，朝廷前後遷往洛陽不下七https://m.hetubook.com.com次。含元殿越來越冷清，太平偶爾回宮，也不會再留宿翔鸞閣。
如欲立公主為皇太女，太平公主是為最佳人選。
「公主，我……我只是……」她喃喃地垂下頭。御鳳有著一副病弱西施的體態風韻，卻並不代表她真如其外相般無能，她的聰慧精明絕不下於其母。服侍御鳳公主這麼些年月，舞秋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一點。
上元二年（公元675年），年僅二十四歲的太子李弘暴卒于洛陽宮殿，時逢高宗皇帝風眩病重，下詔曰：朕方欲件位皇太子，而疾速不起，它申往命，加以等名，可滋為孝敬皇帝；同年三月十三，詔令：武后攝政，改立雍王李賢為太子。
五年之後的調露二年（公元680年）八月，廢太子李賢，貶為庶人，流放巴州。八月廿三，十四歲的周王李顯被立為太子。
「哎呀，姐姐你難道不明白廬陵王妃的意思……」
她知道其實母后早在幾年前就開始替她物色合適的人選了，究竟誰會是自己的駙馬？她知道因為母后暗地裡對她寵愛有加，令好多人不滿，最為惱火的正是自己的親姐——太平公主。
各個皇子接連被廢，龍輿上的皇帝跟唱戲似的，一個個走著自己該走的過場。武后實已大權在握，隱有廢李氏子孫，自行稱帝之勢。朝廷文武百官紛紛猜度武后心意，在皇位繼承人選上，是否會舍皇子而擇皇女。
李彤的生母原是掖庭一名干粗活的宮娥，因偶得寵幸，育有一女而被封為「御女」，這樣的官級在多如牛毛的後宮佳麗之中根本不受重視。
「什麼怎麼辦？這粥味道不好么？」御鳳眨了眨眼，困惑地問。
李彤不可思議地望著一脈天真的御鳳，猶豫道：「可是……」
「公主開恩！」舞秋見公主不吭聲，愈加害怕，忙磕頭叫道，「求公主開恩！」
「是，公主……」一席冷冷淡淡的話說得舞秋羞愧難當。
聰明如她，有怎會不知廬陵王妃心中打的是何主意呢？而且她更相信此刻棲鳳閣內正有一雙藏在暗處的眼睛將方才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不用她傳話給韋氏，韋氏自然也會知道她的答覆。
是以，李彤雖貴為公主，卻並無任何封號。
看著心存感激的舞秋退和圖書下，奶娘樂呵呵地拍掌笑道：「我的好公主喲，真正厲害得了不得了。你再這樣厲害，小心將來嫁不出去，沒人敢要了！」
「啊。」滿心嚮往頓時化為烏有，她忍不住嘆了口氣，「舞秋，莫怪我責罰你。雖然棲鳳閣的大大小小宮女宦官都統歸你管，但你亦要明白做小的難處，你不也是從小份雜事上做起的么？為何隨著職位高陞，反倒不會體諒人了呢？人，總有說錯話，做錯事的時候，只要不是大錯，又有何不能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呢？你說，對么？」
「驊靈夫人客氣了。」李彤笑著道，「彤兒年幼，不敢當的。」
聰明但不外露的女人才是最明智的！御鳳堅信這一點，因為它已成功的讓她平安活過了十六個年頭。
「公主醒了，舞秋，琳纖！快服侍公主更衣、梳洗！」一位年約四十來歲的婦人急匆匆地張羅著宮女們。
她更清楚太平在擔心什麼。
「韋姐姐疼我，我當然知道，她的一番好意我自然不便推辭。可是，彤兒你知我不喜甜食的，這胡瓜粥你代我吃了，也權當領了韋姐姐的情吧！」
御鳳的奶娘因打小服侍得體，甚得龍心，故特封「驊靈夫人」，位居四品。這種殊號，比起李彤這等無封號無品級的庶出公主而言，其實要尊貴得多。
「是，公主！奴婢這就過去。」一個年約十來歲的小宮女應了聲，便出去了。過了盞茶的功夫才轉回來，福了福身，說道，「回稟公主，彤公主尚未起身。奴婢與她的女官妍君姐姐傳了公主的話，她讓奴婢回公主，用膳之時，彤公主一定過來陪公主。」
「那是昨日韋姐姐命人送來的，我知道你愛吃甜食，特地替你留著的。」御鳳喝了口微燙的紅稻米粥，粉臉上一片祥和之氣。
「奴婢知錯了，求公主開恩！」舞秋臉色突變，嚇得嘴唇都發白了，直挺挺地跪下。
「這幾日天氣好，我心情倒也順暢了，想是上個月母后在白馬寺替我上香許願積下了功德，佛祖保佑。我常想得空得到白馬寺走一趟，親自向佛祖還願才為妥當。彤兒，你說呢？」
於是，一個因為年長而被放置朝堂議論婚嫁事宜，當作一件國事般慎重的經由眾大臣商議、再商議……最後搞得滿朝皆知，平時少人問津的大唐御鳳公hｔtps://ｗwｗ•heｔubｏok•coｍ.ｃｏｍ主的一些奇聞軼事，經過層層渲染，傳入朝野，傳入尋常百姓家。
「那姐姐你打算怎麼辦？」
御鳳緘默不語，輕移蓮步走到窗前望著窗外滿園春色發獃。
「咦，姐姐今兒怎麼要了份胡瓜粥來吃？」李彤顯然對御鳳的喜好十分熟知。
打小便看著各位皇姐們一個個的從宮裡面風風光光地嫁了出去，又有哪個說自己真正得到幸福的？與一個素未謀面，更談不上有感情的男人共同生活，生兒育女，她連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美滿婚姻的背後，不過是場政治交易，又有什麼好羡慕的呢？這樣的婚姻，不要也罷！
其實像李彤這樣的公主在皇族中又何止她一人？如若不是御鳳入住棲鳳閣，憐惜手足，留她在身邊當作玩伴的話，又哪會有現在這等風光，享受榮華富貴？每每回憶起六年前與母親在掖庭挨餓受凍，無人問津的日子，她便不寒而慄。
「什麼『我』不『我』的，怎麼說話的？」御鳳站起身，揮手示意琳纖等人退下，寢室內只剩下她、奶娘與舞秋三人。
「哎呀，公主，你這樣會著涼的……舞秋，你動作快點！」奶娘急道。
「是，」舞秋感激萬分，磕了個響頭，利索地爬起來，「奴婢這就去準備。奴婢告退！」
「韋姐姐？難道是廬陵王妃？」李彤大吃一驚，廬陵王妃韋氏乃李顯的元配正室，武后廢黜李顯后，將其貶為廬陵王。沒想到韋氏居然能夠打通層層關節來討好御鳳，她的用意不用說，李彤也能猜出一二。
御鳳自幼年弱體虛，武則天怕她早夭，從小對她呵護備至。為謀養生之道，她的飲食向來偏於清淡，所用的早膳也沒有其他主子們那樣盛大的排場，只不過是些粥、糕之類的食物。
「東都……」李彤遙想洛陽繁華，一時竟也痴了。
此時，御鳳已然梳洗裝扮完畢，穿了件鵝黃色的金絲碎花襦裙，大紅色半臂，束帶于胸，愈發顯得身材修長，亭亭玉立。她移坐桌前，琳纖等幾個宮女正托著妝奩匣子任其挑選喜愛的鐲子。聽玉萼這麼一說，她有些發愣：「這倒是我的不是了，竟沒囑咐你一句，她若沒醒，切莫擾了她的好夢。她這幾日身上不大舒服，夜裡老睡不著，昨兒個好容易睡下了，倒叫我給攪了。」
https://m.hetubook.com.com她對朝政的事不感興趣，並非她真的狠心棄李顯于不顧，只是凡事總要量力而為才行——母后既然能狠心將三哥貶到那麼偏遠的地方，必然是擔心他日後尋機起兵造反，奪取皇位。一向行事果決狠辣的母后，這次若非看在親情骨肉的份上，只怕三哥早已人頭落地。
只除了——她！
一切止於傳聞，而現實中的那個體弱多病的小公主深鎖棲鳳閣，終日不見外人，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無人得知。
「所以我才想問你，可願意與我做伴同去？」御鳳親昵地拉住李彤的手，眼神透著殷切，「彤兒也與我一般，還從未去過東都吧？」
「是……」
「我瞧著外頭挺暖和的，這會兒你卻穿了斗篷來，難不成外頭風大么？」御鳳看李彤解去了斗篷，便問道。
「讓姐姐久等了，姐姐起的可真早啊。」李彤向御鳳行禮。
「姐姐在想什麼呢？」愣怔間，棲鳳閣晃進一乾女子來，為首的是位二八少女，容貌秀美，削肩細腰，身上披了件猩紅斗篷，形態雖不脫稚氣，卻隱隱透出雍容華貴之氣。「想得跟和尚入定似的，連我進來都沒留意……」
玉萼嚇得膝蓋一彎，跪倒在地，也顧不得臉頰疼痛，眼淚簌簌掉落：「公主恕罪，奴婢知錯了，下次……下次不敢了！」
自從高宗皇帝駕崩，武后便將朝廷徹底遷都洛陽，長安城內的皇城雖然依舊存在，可留在宮裡的已少有舊人。
「你是說，母后又有意回長安去？」凜冽的聲音嚇得小宦官忍不住抖縮了一下。
嗣聖元年（公元684年）元月，剛剛執政四十多天的中宗皇帝遭武后廢黜，大唐皇帝改由武后第四子豫王李旦即位，是為睿宗，改元文明。
說話間，舞秋領了四五個小宮女擺上早膳，而後，小宮女們退去，琳纖過來伺候公主用膳；李彤則由她的貼身宮女妍君伺候。
「我之所以將她們摒退下去，也正是不想讓你太難堪，在她們面前失了體面。你是聰明人，該懂我的意思。我瞧著時候也不早，彤公主也該來了，你下去替我們打點早膳吧。」
「快些吃吧，冷了便沒味了。」御鳳溫溫柔柔地將碟子端到李彤面前，眼底隱藏住一抹笑意。
這一年，李旦二十二歲，御鳳——剛滿十六歲。
「理當如此。只是姐姐從未出和*圖*書過皇宮，這六年又幽居於棲鳳閣，極少出門……白馬寺香火鼎盛，雖說是拜佛還願最好的去處，只是遠在洛陽，千里迢迢，皇太后豈會放心讓姐姐獨自趕那麼遠的路？」
御鳳只是貪婪的瞧著窗外美景，許久，「噫」的聲，不覺痴了，自言自語道：「宮牆外面又是何等模樣呢？」
「哪還容你有下次……」
韋氏討好御鳳的目的，自然是希望透過她，從而使武則天能夠收回成命。想讓李顯重做皇帝是不可能的了，但至少她也期望著能留在洛陽或者長安——廬陵那個地方實在太荒僻了。
「彤公主！」奶娘欠了欠身子，僅作見禮。
十六歲的御鳳，雖無太平那般活潑好動，在殿上公然向父皇母后要求賜予駙馬，然而按照慣例，也是時候為她的終身大事做一番考慮。
御鳳輕笑：「除了可以去白馬寺禮佛，還可賞花。」
傳聞中，御鳳公主乃是天神下凡，具有飛天卜算之能；
「唉！」御鳳揉揉發疼的額頭，她實在不想去為這些事情傷神，但是，身為皇室一員的她已無選擇的機會。如果不事事算計得比別人准、快，即使有母后的萬全保護，這十六年來她早一命嗚呼了。
「舞秋……」眼波流轉，御鳳轉而望向舞秋。
「公主。」奶娘適時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喚回她神遊的思緒。
「哪會？」御鳳不失稚氣的臉上閃現一片漠然，「自古皇帝的女兒哪個愁嫁的？」
傳聞中，御鳳公主貌似天仙，溫柔婉約，只需瞧上她一眼，便可教人為之痴迷；
傳聞中……
長安皇城大明宮含元殿，在台基東西兩旁各有一條廊道，分別延伸向東側的翔鸞和西側的棲鳳二閣。
「風也不是特別大……」
用罷早膳，姊妹倆在庭園內散步，御鳳悠悠道出心中所想。
穿過長長的龍尾道，往西拐便到了棲鳳閣。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照耀在含元殿金燦燦的匾額上時，棲鳳閣開始了它日復一日的忙碌。
「蠢材！」一隻精美的瓷碗連湯帶水地砸到了地上，太平公主嬌艷如花的五官猙獰地扭曲在一塊，眼眸凌厲的露出一絲殘忍，「這個該死的小賤人，母后居然這麼看重她。哼，真是可惡至極！」蹙著秀眉思慮再三，她終於下定決心似的吩咐，「你速去將曹煥將軍替本宮找來。記住，千萬不可聲張，小心你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