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乾爸「嘿嘿」的笑了兩聲,「我去手術了,有事就叫你的主治醫師——顧醫生。」
好半天才結束,然後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我臉上一熱,也不管什麼就說出來,「顧宗琪,你的嘴好甜。」
午夜的城市,也許是臨近冬天,路上的藏人並不多,都是熙熙攘攘的晚歸的遊客,臨街的屋子都透出融融的光芒,一些燒烤食物的香味彌撒在空氣里。
這就是兩種愛,自私的愛,和無私的愛。
而且頭疼欲裂,藏族司機覺得十分詭異,「現在是下行啊,海拔越來越低,而且一路上都會有樹,怎麼反應的那麼厲害?」
秦之文站在我的旁邊,我不去看他的表情,但是他的心情應該和我一樣。
「沒,我現在特小心眼,我其實很怕死,怕的要死。」
我靠在他身上,他身上冷冰冰的,好像沒有溫度,我想起拉薩夜晚的寒冷,心中一動,頭疼和昏沉的痛苦,自作自受的悔意一下子就把眼淚逼出來了。
本是尋常的街道,可是抬頭,就可以看見不遠處的群山,周密的把這座城池擁抱,白皚皚的山頂上是濃黑的化不開的夜幕,而雲朵,被黑夜模糊了輪廓,看上去很近,近到觸手可及,又很遠,遠到沒有邊際。
我惱羞,一把抓過杯子咕咕的喝下來,「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走到人跡罕至的轉角處,他忽然開口,「夕夕,你知道嗎,曾經有一個遊客在布達拉宮朝拜,遇見一位喇嘛,喇嘛說他是他的前世。」
「有可能。」
和平常的那個嘻嘻哈哈的喻夕判若兩人,我亦是身不由己。
大昭寺有莫名的氣息,藏香彌散,好像行走在遠古的時光中,那些斑駁的壁畫,熏黑的牆壁,我好像是一個穿越千年的人類,在詭秘幻滅的城池中夢遊。
我就被嚇醒了。
「我感覺會有人要殺了我的。」
忽然明白了那首「江南」——離愁能有多痛,痛有多濃,這樣的傷感,心裏總浮現一個滄涼的自嘲,想來大昭寺倒是勾起我的離情思緒。
然後大步流星的走出病房。
我迷迷糊糊的「恩」了一聲,「到了納木錯叫我。」
我要一直看著他,可憐而怨念的看著他,讓他難受的一輩子都沒辦法愛別人,娶老婆,娶老公。
我閉起眼睛,緊張的都不敢呼吸。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納木錯。
「沒事了。」
我笑起來,明晃晃的湖水有些刺目,「不知所終啊和*圖*書,那一定是很幸福的走了,你看,是不是他看到這麼美麗的納木錯,便突然有了長眠在這裏的想法。」
湖岸線就在我腳下,幾個藏民手執轉輪沿著其間行走,風很大,他們的衣襟飄散起來,像是盛開在荒灘湖岸的狼毒花。
像是我喜歡的水果軟糖,唇齒之間是甜甜的滋味。
「恩,好點了。」
並且不忍心,讓他承受任何傷痛,只想他永遠快樂。
就這麼折騰了大半夜,微光的時候我醒來,清晨的日光從窗戶外透過來,彷彿劫後餘生的慘淡,我渾身像是棉花一樣輕軟,我看見秦之文推門進來,把我抱起來,「終於找到回去的車了,我們現在就去機場,這樣不能再拖下去了。」
熱潮一波一波的來襲,平息之後又是新的熱浪,我知道有人抓住我的手,叫我的名字,我努力的想睜開眼,看到的只是模糊的輪廓。
只是默默的站在岸邊,看湖水泛起微微的漣漪,繾綣向湖水盡頭的白色雪峰。
「喏,就像情侶的緣分一樣,有緣的愛侶,小指上纏著今生的紅線,是前世斬不斷的情緣和未了的心愿,只要誠心,一樣會相親相愛。」
我任性的脾氣又上來了,氣鼓鼓的瞪著他,兩天沒見到他,我就這麼想他,又歡喜又委屈,他好像精神不太好,眼帘下有隱隱的黑眼圈,眼眸里有道道紅血絲。
忽然秦之文聲音傳來,有些空曠遼遠,「倉央嘉措,知道不?」
我沉沉的睡過去。
「喻夕,這次你開始是高於反應,但是後來發燒噁心腹痛其實是慢性闌尾炎急性發作,因為你吃了鎮痛的葯,所以體征不明顯。」
「好丟人啊。」
我坐起來,身體輕了好多,抬頭往窗外看去,不遠處的街道都沒入黑幕中,只留下一處處模糊的影子,夜空中飄散厚重低低的雲,澄凈的夜空,月光灑在屋子裡,他坐在窗邊任我靠著,長長的影子斜斜的印在了地面上。
說了幾句話我就冒汗,「我要喝水。」
過了一會顧宗琪回來了,端了一杯水,遞給我,「出汗了,應該退燒了。」
他拍拍我的頭,「是啊,到這裏就開始莫名的傷感起來了,真不像以前那個你。」
「沒什麼,我瞎說的。」
一時間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是還在不停的出汗,連心,都開始冒虛汗。
順勢我就要掀被子跳下來。
我怕我死的時候,還沒體會人生的美好,男女m.hetubook.com.com的情趣,我怕我死的時候,大家都為我哭,我怕我死的時候,顧宗琪不在我旁邊。
「我怎麼他了啊,我就是怎麼他了我現在都這麼倒霉的躺在這裏了,到底誰克誰啊?」
「你會不會有時候覺得右下腹有些疼痛,但是會很快的緩解?」
「我哪有彆扭了。」我委屈的看著他,「我都這樣對你了,你說好還是不好,你倒是說一句好不好,不好我立馬走人,以後再也不粘著你,省得你閑我煩。」
我立刻就愣住了。
我夢見我躺在床上,白色的床上,周圍一切都是白色的。
他無奈的笑笑,「是我的錯,沒想這麼多,這是氧袋,你吸吸看,是不是會好一點?」
我艱難的睜開眼,看見是秦之文蹲在我床前,地上放著大包的葯和飲料,我努力的笑笑,「我沒事,就是想睡覺,而且熱,是不是發燒了?」
傍晚看湖,兩兩相望,脈脈含情,納木錯就像一雙純凈剔透孩子的眼睛,六根清凈,沒有喜怒哀樂,沒有慾望,只有懵懂和純真。
有人在哭,哭的壓抑,斷斷續續的,聲音不大但是悲慟難忍,小小的身子蹲在角落裡,我掙扎著下來,走過去拍拍那個人的肩膀,「別哭了,吵死了。」
於是我的眼淚順著眼角,滑倒鬢角髮絲上。
我也是自私的到去這麼愛一個人,黑暗中秦之文的影子,被拉的長長的,慢慢的,月光黯淡下來,他的影子,模糊了。
「要不明天我們就回去吧。」
我眯起眼睛,有氣無力的問道,「我是不是被雷劈了?」
原本的興奮慢慢的被高原反應所替代,頭暈的有些昏沉,雙腿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發麻沉重的感覺,只好躺在酒店的床上想努力的睡去。
我難受的想吐,秦之文沒辦法,「吃點鎮痛的葯吧,睡一覺就好了。」
他輕輕笑道,然後給我倒了水,「個人體質不同,你看我身體多好啊,先把葯吃了。」
如果我消失在這片沒有愛恨情仇,名利得失的藍天白雲下,他會不會為我流一滴眼淚,和時間停止流逝的靜謐相比,流淌的眼淚又算些什麼。
然後我很傻的摸摸頭,「好白痴啊,我不行了,好像供氧不足高原反應整個人都變的痴獃了。」
我乾爸摸摸我的額頭,我感到我額頭上開始出汗,是正常的發汗,他笑道,「好了,開始退燒了,不要壓太多被子,但是也別感冒了。」
和*圖*書「是嗎?」他無所謂的笑笑,「緣分啊,可是要是有緣沒分呢……」
我想到宿舍的床,電腦,食堂難吃的飯,顧宗琪的笑容,我乾爸對我吼,江南平原充沛的氧氣和綠色,甚至東華醫院的高壓氧治療中心。
我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嘩嘩的向外涌,「顧宗琪……」
如果當時我俯身掬起納木錯的湖水,感受那股流動在手心,那他的親吻是不是就是如此一般,流動的,濕潤的,清涼的,純凈的。
他笑笑,「現在是保守治療啊,不過建議你手術切除。」
他接過去,「等等,我給你倒甜的去。」
也許是鎮痛片的原因,到了納木錯的扎西寺時候,我沒覺得那麼難受,只是渾身發冷,心想大概是有些感冒發燒,也不做他想。
「嘿,這沒良心的小姑娘,有了小情人就忘了爹媽,醒來就喊顧宗琪,哈哈……」
顧宗琪看著我,目光溫柔,我忽然就想起納木錯的湖水,晶瑩剔透,寶藍色的平靜,溫情繾綣的拍打我的心房。
他一把把我拉住,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如果我說好呢?」
「小蚊子,我算不算是自作自受,好難受……」
下午等車的時候,我的高原反應開始復甦,慢慢的加劇,高燒的體驗又一次降臨,我在車裡不覺得熱,冷的發抖,但是額頭上詭異的出汗。
好像是在生死線上輪迴一般,每一轉,我都不想再繼續下去,我想閉起眼睛,什麼都不去想,任由黑暗把我引領到未知的絕境。
「那你怎麼沒有事?」
「喻夕啊,誰啊,好了,過來吃飯吧,早點睡覺,明天還要去日喀則。」
我嘗了一口,「燙!」
帶著這個信念我撐到登機,機艙里氧氣充足才覺得頭不那麼沉重,但是還是發熱惡寒,神智迷糊,於是我又做了一個詭異的夢。
「然後呢?」
顧宗琪把水杯遞給我,還是溫熱的,我啜了兩口,「苦,水是苦的,要甜的。」
那一刻,我難受的想去撞牆,要不去抱十萬福特的輸電線。
我想說些什麼,可是什麼也說不出來,缺氧讓思維變的簡單,連思考都微不足道。
我幾乎想要輕輕的咬下去,歡喜怨恨並且急迫的想佔有。
醒來之後,就是一片白色,還有亮白的燈光在眼前飛舞。
我乾爸鄙視的看了我一眼,「你還衰,我看你生來就是來克小顧的。」
頭頂上忽然一群歸鴉從頭頂上掠過,黑色的羽翼劃過綿長的白雲,www.hetubook.com.com寺廟上的風鈴叮叮噹噹的,聲音並不清脆,有些許諳啞。
而我想,並且堅定的認為,和希望,那個人是秦之文。
他疑惑的接過去,「怎麼會燙呢,明明……」
他表情有一絲的錯愕,「陳教授沒告訴你嗎?」
「好衰啊。」
「小蚊子,我懷念東華醫院的液氧瓶了,吸氣來一定會很爽。」
我艱難的把頭扭過去,看到我乾爸站在旁邊,軟軟的抗議,「我這不沒看到你嘛,你渺小也怨不得別人,還有他不是我小情人。」
「你啊,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說你跟顧宗琪……」
好像那個在德國聖誕夜,闖禍任性的都是我,默默幫我收拾爛攤子的,安慰我的都是秦之文。
然後他彎下身子,手指輕輕的捲起我耳邊的一縷頭髮,沒說什麼,兀自的輕笑,然後他那張臉越來越近,跟那天一樣的柔軟的觸感又來了。
「我,不像我,那我是誰?」
「沒事,你不是對生死看的很開嗎?」
在傾城的日光中,伸手迎接寺廟的千年古嘆,我抬頭看天,看不完的藍色,大片大片的映照在地面上,透明而深邃,彷彿觸手可及。
晚上睡覺的時候,條件特別簡陋,可是聽到夜風撼動窗欞的聲音,黑暗中,我開始斷斷續續的發高燒,身體發燙到灼熱,但是冷的直打哆嗦。
「啊!」
我笑起來,用手遮住傾瀉而下的日光,「會啊,只要誠心的禱告,世界上的人,會以不同的姿態和你相遇的,你的前世今生,也一樣。」
我無力的搖搖頭,「才不要呢,本來溜出來就夠丟人的了,慘兮兮的被抬回去更丟人,我才不要變成人家的笑柄。」
可是身體不做主,他的親吻實在是太美太甜,唇齒留香,那種沉溺其中昏昏沉沉的感覺又來了。
身體已經沒有一點力氣,我覺察我手面上,有冰涼的液體順著血管緩緩的流進我的身體里。
我努力的想了想,「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他微微的嘆氣,專註的看著我,「喻夕,你怎麼那麼彆扭啊,跟一小扭扣似的。」
「沒了啊,我在想,在大昭寺里會不會遇見我的前世今生。」
「是啊,那現在怎麼辦?」
拉薩是一個詭秘的城市。
「呸!」
迷迷糊糊的我睡過去,渾身覺得熱,呼出去的都是熱氣,白霧迷濛中一片都是沉重,我感覺到我似乎在發低燒,然後有一個冰涼的手俯和-圖-書在我額頭上,「夕夕,醒醒,吃藥了。」
他緊緊的抱住我,還打趣,「沒關係,你丟人不是一回兩回的了,應該很熟悉了。」
好像在德國時候的孤獨感覺,在異地他鄉,獰笑的將我包圍,我努力的呼吸,想擺脫。
曾經跟他走過的光陰,舊電影一般的在腦海中浮現,一瞬間,我只想,如果可以遠離塵世和喧囂,我會和一個人,走遍天涯海角。
「好了好了,不提了,現在好點沒?」
這個地方,本來就應該屬於天地,市儈煙火應該通通湮滅。
「我。」
「不要提他,聽到他我煩!」
他是我的第二個生命,因為我不在乎,所以會把心酸血淚呈遞在他的面前,讓他幫我承受,那是不同於愛情的親情,而顧宗琪,他是我的生命,他太美好了,純凈到我在他面前,只想做到最好最美的自己。
「誰是我的主治醫師?」
「還苦,你加的什麼糖啊,還苦。」
秦之文幫我買葯去了,我們兩個衝動的傢伙完全忘記了高原反應,什麼都沒準備就跑過來了,問過酒店的服務人員,尋常人進藏,是要吃蟲草紅景天的膠囊,喝紅景天飲料,還要準備一些鎮痛消炎的葯。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高原反應好像消失了一樣,也許是布洛芬的作用,我和秦之文去大昭寺逛逛,然後準備搭車去納木錯。
現在明白,啥叫死不瞑目了,簡直比死之前都沒等到《海賊王》完結還慘烈。
我卻開始想念顧宗琪,滿腦子的臆想和噩夢。
但是我還是有意識,我知道自己在哭,滿腦子就是顧宗琪,我想我要是不小心掛掉了第一個對不起的就是他,我還沒告訴他我喜歡他,那是多麼不甘心。
「什麼?」
為什麼我渾身散發一股外焦內嫩的感覺。
他低低的笑起來,「現在覺得甜了,剛才還說水苦呢。」
「是啊,倉央嘉措,六世達賴喇嘛,後來為西藏政教鬥爭殃及,被清廷廢黜,解送北上,經過納木措時中夜循去,不知所終。」
屋子的燈,微微的亮著燈光,屋子裡有特殊的藏香味,我清楚的感到自己的呼吸很急促,心臟在跳動,在寂靜的夜裡,彷彿有種無法言語的絕望。
我輕笑,「我會被送到東華醫院嗎?」
她轉過臉了,我嚇了一跳,那是我小時候的那張臉,一模一樣的,我獃獃的看著,然後那張熟悉的臉,平靜的看著我,輕輕的說道,「滾!」
「你沒事,就是正常的高原反應。」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