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崢把匕首遞給我看，「以前拜訪一個鑄劍師傅，相談甚歡，那師傅送了我這把匕首。」

夏庭秋伸了個懶腰，「好啦，都休息好了，今天早點出發。」

這次我們走了有一個多時辰，遇到了一條已經乾涸了的河床。我們沿著河床向南走，只見這河床甚寬，兩岸石壁高聳，河床里長有零星野草，卻是一滴水都看不到。

我窘迫難當，「我……你怎麼不叫醒我？」

「不過什麼呀？」我只好回頭來請教封崢。

我大驚，只見我的坐騎四肢都陷在了泥里，越是掙扎，越是陷得深。馬兒驚恐地嘶鳴著，那聲音聽著甚為恐怖。

這路上也遇到過一些小綠洲，卻沒有水，窪地里只有一小片草地，長著幾棵胡楊樹。有的是一片濕泥地，長著蘆葦草，我們的馬一過去，就驚起了一片飛鳥——後來知道那是當地的野鴨子，個頭比較小。

我摸摸鼻子，心想天下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也只好走開了。

「看運氣吧。」慶王含混地說著。他正蹲在地上，拿著幾個鵝卵石丟來丟去，不知道是卜卦還是在玩。他那一身白衣是髒得最快的，現在看著就像快抹布。他頭髮幾天沒洗，他也懶得梳，就這麼披著，現在也同拖把差不多了。

「不過……」慶王話頭一轉，兩眼冒光。

我是知道晚晴的手的，纖纖素手，手指如細蔥，塗著丹蔻，更襯得肌膚白得近乎透明。

我知道我一臉血，不過是鴨子血，我也不介意。

慶王牛皮哄哄地說：「卦象上說了，朝南走才有一線生機。你要不肯也可以，留你在這裏打野鴨子，也死不了。」

「還能是什麼？」夏庭秋嗤笑，「讓你枕了半宿，腿https://www.hetubook.com.com肯定麻了嘛。」

那馬沉下去的地方，這時冒了一個氣泡。我想，這沒準就是那馬的最後一口氣，不免打了一個寒顫。

夏庭秋將我摟得更緊了一分，「算了，人沒事就好。你和我同乘一匹吧。」

「怪是可惜的。」我感嘆一聲。

這倒是個好消息。沙漠里的動物會在各個海子之間遷徙，那些海子每個都隔得不太遠。如果這裡有獸類來過的痕迹，就說明這附近應該還會有別的海子。

「這裏我來弄好了。你們昨夜都沒休息好，現在趁著暖和，趕緊補眠吧。」我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接過老鼠開始殺生。

我仰頭看他，他的臉背著光，有點模糊，可是雙目清澈如泉。我把手交到他的手裡，順著他一拉，跳上了馬，坐在他身前。

封崢的手繞過我的腰，握緊了韁繩。我一下屏住呼吸。

我還和封崢開玩笑：「茹毛飲血，咱們就差見獸皮衣裳了。」

我們倆沉默地坐了一陣。風漸漸弱了下去，便不那麼冷了。我蜷著身子，漸漸睡了過去。

「器物本是做來給人用的。再是寶刀，束之高閣，放著生鏽，那才是糟蹋了。」

「有什麼關係？」他淡淡道，「有我守夜就夠了，你睡睡也沒什麼。」

換馬也是個麻煩事。

只是那樣的手，是十八年來從不沾陽春|水，牛乳珍珠粉，玫瑰雪蓮膏，一點一點養出來的。我怕已是沒那機會了。

慶王說：「隆朝大興七年的時候，北邊黑山地震，兩山合一。當初黑山雪嶺上的雪水融化，就從那個山谷里流出來。山谷沒了，山上的溪流改道，這河水就越來越少，後來就漸m.hetubook.com.com漸乾涸了。這邊本來乾旱少雨，沒了河，兩岸也就漸漸荒了。於是，人也走了，城也廢了。」

慶王不答，思緒顯然已經飛到九天外，笑的也是越來越詭異。

我們兩人沿著水邊一邊走一邊玩，又摘了果子去打鳥。若不是抬眼就可望到高高的沙丘，哪會想到自己正置身沙漠里呢？

封崢笑，拿回匕首繼續削樹枝，「你懂什麼？這匕首由上好的玄鐵打造，可削金斷玉。不能光看它簡樸，就以為它平凡。」

我看那匕首顏色墨黑，樸實無華，卻是鋒利無比，不由問：「這匕首哪裡來的？」

迷迷糊糊之中，聽到有人在說話，然後大地似乎動了一下。

馬一走，我身子朝後靠。背後傳來的溫熱的感覺，然後靠在了他堅實的胸膛上。我身子猛地一僵，只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一把揪住了心。

我臉一熱，急忙爬了起來。

「倒是我們掉以輕心了。」慶王眉頭縮著，指著那片濕地，同我們說：「別看著水淺，沒準下面是十丈深的稀泥。」

「別擦了，回頭找到了海子，好好洗一下就是了。」

「我記得這段。」夏庭秋說，「蘇科亞瑪河，東齊書里稱為天水河。當年南北交通，多少貨糧都是通過這條河運輸的。河流經過的地方，也都是富足之地。」

過了小半個時辰，封崢他們回來了，一人拖了一大串用草繩捆著的沙鼠。

封崢問慶王：「還有多久才能找到水源？」

後半夜輪到我和封崢守夜。

說時遲，那時快，前面的夏庭秋身影一閃，飛身掠了過來，然後抓小雞一樣抓著我，將我拎到了他的馬上。

男人們這麼多天沒梳洗，鬍子都長出和-圖-書來了。平時一個個都是清俊貴公子，現在看著全像街邊乞丐，還渾身發臭。

「不過什麼？」我問。

「誰說我不肯走了？」我嘟囔。

我搓了一下手，有點尷尬，「都習慣了……你去休息吧。」

慶王嘟囔道：「一身臭成這樣，怎麼睡得著？」卻一貓腰鑽進了帳篷里，沒了動靜。

「我坐一下就好了。你去牽馬吧。」

我茫然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的手。

夏庭秋袖手旁觀，一臉玩味的笑意。

封崢過來幫我處理老鼠。我推了推他，「我一個人弄得來，你去休息吧。」

馬兒吃了草，又休息了一天，精神好多了，腳力也快了不少。我們朝著東南走，果真可見沿途的沙丘上出現了零零星星的植物。慶王說那是白刺，枝葉都長著刺，馬吃不得，只有駱駝能吃。

「好啦！」慶王丟了石頭，站起來，「朝南走！」

我大難不死，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

「當心別著涼了。」封崢抓過衣服給我披上。

「你怎麼了？」我好奇地問。

我不肯和慶王湊合，只好眼巴巴地望著封崢。

再回頭看，我的馬已經陷得只剩脖子和頭了。馬兒仰著頭拚命地叫著，卻漸漸下沉。我不忍心地別過臉，很快就再聽不到叫聲了。

「你確定？」我慢吞吞地爬上馬。

我們走近了看，水邊濕地上赫然印著動物的腳印。我估計了一下，像是野狗豺狼之類的動物。

封崢一臉「我怎麼會知道？」的表情。

之後兩天，我們路過了好幾個綠洲，卻沒有一個有水。吃的食物是夠，水卻告急。我們只靠打來野鴨放血喝。

慶王琢磨了一陣，說：「我估計這條河就是史書里記載的蘇hetubook.com.com科亞瑪河，土著語里的來自天上的水。據說六百多年前，隆朝的時候，這條河還存在。史書上寫：『河水清澈，魚蝦成群，兩岸城鎮繁茂，良田萬頃。』」

這時的濕地里，那埋了馬的地方，泥巴慢慢攏起來，從面上看去，就和先前一樣，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我哎呀大叫，對夏庭秋道：「你還說過他不會逃跑的！」

我們沿著腳印一路跟過去，發現那群野狗似乎是向東而去了。我們回去后把這事告訴了封崢他們，大家便決定明天一早朝東走。

我也沒理他，繼續默默做我的事。

封崢卻坐著沒動。

等我把沙鼠處理得差不多的時候，男人們也睡醒了。大家商量了一下，封崢和慶王去林子里棗樹葉子搭棚子，我和夏庭秋則去撿柴火。

「失禮了……」封崢在我耳邊低聲說，卻沒放開我。他拽著韁繩，腳夾馬腹，催馬走起來。

「那今天怎麼會成這麼一副光景？」我問。

封崢手上停了，卻坐著沒動，在旁邊看著我做。

沙丘在我們的腳下延綿起伏著，頭頂是萬里無雲的藍天，我們在這個與世隔絕的沙海里走著，覺得時間似乎也無限延長了下去，此刻變得沒有盡頭。

這雙養豬餵雞，種菜挖葯的手，這雙捉不穩繡花針，卻握得住劍的手。骨節有點明顯，皮膚也並不白皙柔滑。而且這雙手，這麼多年來受傷慣了，即使有點細微的傷口，也都察覺不出來了。

我一驚，醒了過來。

「你看那裡。」夏庭秋突然指著一處問我。

羡慕嗎？怎麼不羡慕？哪個女子不愛美？

封崢沒再說話。他靜靜在旁邊看了我一陣，然後去尋了一處陽光地，躺下睡了。

夏庭秋翻了個白眼wwｗ•heｔubook.ｃｏｍ•ｃｏｍ。封崢也抽了一鞭子，催馬跑了起來。

晚上又起了大風，海子外風沙漫天，裏面稍微好些，不過也很冷。這次我們約好了兩人輪班，大家都可以睡覺，我也不必因自己一個人呼呼大睡，卻讓別人守夜而覺得愧疚了。

我們從濕地邊走過。我正對著那水裡肥肥的野鴨子打主意，忽然身子一歪，□的馬叫了起來。

忽然，封崢輕聲說：「你的手上都是傷。」

我打著呵欠，裹緊衣服擠在火邊。封崢坐我身旁，拿著一隻小匕首削樹枝。

我啊了一聲，立刻過去，卻被封崢一把推開了。

我笑道：「那這麼一把寶刀，卻給你拿來殺老鼠，削樹枝，未免暴殄天物了點吧？」

封崢在我的目光下終於脫下，嘆了一口氣，彎下腰來，朝我伸出了手。

我一骨碌爬起來，身上一涼，打了個噴嚏。

天色已有點發白，我正躺在一個人的腿上，身上還蓋著一件厚衣服。

我拿著匕首看了看，「看起來像是便宜貨。」

只是夏庭秋的這匹馬腳上有點傷，走了一陣就顯出吃力之態。我只好換馬。

「沒事了。」夏庭秋摟著我，眉頭輕鎖，問慶王，「王爺，這是怎麼一回事？」

封崢沒說話，只拿袖子給我擦臉。

這時慶王忽然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大叫一聲：「快跟上來！」然後一陣狼煙絕塵而去。

慶王在旁邊看了好一陣，這時插嘴道：「看你睡得香甜，封大人是不忍心叫醒你啦。」

出了濕地，我們一直走到了傍晚都沒再遇到海子，好在這邊綠洲也多，便找了一個植被茂密一點的綠洲安營紮寨。

我靠在封崢的懷裡，聽著他熟悉的心跳，睡著了，又醒過來。他的腰桿依舊挺直，為我支撐著小小一方平靜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