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我啼笑皆非,「你到底喜歡我什麼?我是生得沉魚落雁,還是溫柔婉約?」
「聽說從魏王府里,抄出黃金萬兩,珠寶古玩無數。真乃國之巨貪啊。」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聲音才從上方傳了下來:「准了。」
草兒在我頭上披了一塊紗巾,這才扶著我下了馬車。
那士兵認得他,趕緊收了搶,自動讓出了個缺口。
蕭政的嘴角抽了抽,「棠雨,其實我們都身不由己。我不除你爹,即使他不反,他的黨羽也會慫恿他反。我才是江山之主,我只有先下手為強。」
我被抱了起來。后心的劇痛讓我呻|吟出聲。
二十五年的繁華,換來的是我們陸家的斷頭台,和蕭政的天下太平罷了。
「你這是做什麼?」蕭政來拉我,我掙脫開,朝他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有人衝到我身邊。他們在大聲喊著什麼,慌張失措。
「到這時候,嘴還這麼利。」
我問她:「當初我那件衣服呢?那是我娘親手縫的,我明日想穿。」
底下看刑台,禮部尚書也已就坐。
隨他朝著黑暗深淵沉去。
我晃了晃,朝前走去。
小時候聽民間故事,蜘蛛修鍊成精后,就會編織一張大網,把人網起來慢慢吃。我覺得這蕭政就像是一個蜘蛛老妖,布了這天羅地網,要將我一身困在其中。
「可有這事?」
「斬草除根,你放了我,不怕後悔?」
我眼角餘光看她跑進人群,消失不見了。我驟然跳起來,猛地一把推開廖致遠,越過衛兵,衝進了刑場里。
我聽得清清楚楚,心裏隱隱感動。
這還真不是廖致遠的錯。他是被冤枉的。
身體愈發覺得冷,服下去的毒也終於發作了。我在廖致遠的懷裡抽搐和_圖_書著,腥濃的液體從嘴裏涌了出來。忽然覺得氣息一空,我渾身放軟了下來。
「可憐魏王的女眷。那晚晴姑娘,可是京城出名的才女,據說又生得閉月羞花。這下香消玉損,不知道多少男子要扼腕嘆息了。」
這些人,有城外農戶,有井市小民,也有文人商賈。半大的孩子嘻嘻哈哈地在人群里鑽來鑽去,大媳婦和老媽子在旁邊說笑著,就像是來趕集一般。
我縮在床角,一動不動。
廖致遠抱著我,焦急地呼喊:「陸姑娘?陸姑娘!草兒,葯呢?」
一片昏暗的視線里,見到那個黑袍金冠的男子正大步朝我奔過來。
廖致遠小心翼翼地抱著我,不住說:「沒事的。陸姑娘,你會沒事的!」
蕭政起身離去。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裏一橫,掀被子下床,直直跪了下來。
我換了衣服,仔細梳好頭。
「嗨,不過一個女人而已……」
蕭政站在我面前,默不作聲。我只看得到他的衣擺和宮靴的一角。
爹的頭顱就落在前方不遠處,面容平靜。
次日天氣悶熱,空氣里一絲風都沒有,濕得滴得出水來。天空蓋著一層半厚的雲,太陽偶爾露出一個輪廓,又轉眼被雲遮蓋了去。
「算了。」廖致遠說,「走近點無妨。」
「小女身無長物,也就有點牙尖嘴利罷了。」
「陸姑娘……」廖致遠焦急地聲音模模糊糊地傳進了我的耳朵里。
廖致遠向前一步,將我護在了身後。
我磕頭謝恩,蕭政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我喘息著,努力向前爬。
我本想說一句:蕭政,我絕不順你的心。
吏部尚書手執紅簽,微微一頓,然後將其拋了出去。
胸口像是和-圖-書被挖了一個大洞,有一把帶刺的大手抓住了心,將它猛地扯了出來。頓時鮮血瀰漫。
蕭政微笑,說:「我喜歡你率性真誠,敢作敢為。就像一團明亮的火,讓人忍不住想靠近。」
我睜著眼,視線里的景物卻一點一點黑了下來。
「這,這……瑞雲郡主?」有老臣驚呼,「廖侍郎,這你如何解釋?」
「棠雨,我喜歡你。你不喜歡我不要緊。我們的日子還很長。」
我感覺到他掌心的冷汗浸透薄紗,耳邊萬籟俱靜,下一個瞬間,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響徹雲霄。
蕭政伸出手,把我的手拉了過去,合掌握住。他手掌微涼,卻十分有力,我掙扎了一下掙不開,只好由他佔便宜。
我叫了一聲,阿爹。
「恨。」我望向他,揚眉道,「更恨自己。恨自己太無能。也恨我爹,恨他缺心眼。他當初怎麼沒看出來你是這麼一個深沉陰險的人?」
那就是我爹。
廖致遠已經在外面等著我。他今日也做平民打扮,侍衛則做車夫,趕了一輛不起眼的青帳小車。
燈光烘托得蕭政輪廓分明,俊美雅緻,目光柔情似水。他又是九五之尊,對著我這般深情款款,我卻只覺得毛骨悚然。
我蜷起身子,抱緊自己,淚水滾落下來,打在地磚上,濺起一個個深色的小圓斑。
我低垂著眼帘,「陛下是專程來看我反應的嗎?那可惜你來晚了。下午我又抽風又吐血的,精彩極了,你沒趕上。」
「陸姑娘——」廖致遠驚恐地大叫。
草兒半扶我,半挾持著我上了車。
我低垂著眼,用我從來不曾用過的輕軟婉轉的語氣道:「陛下,本國民俗,長者逝,必有子女服其終。小女乃家中長和*圖*書女,又常年在外,未曾服侍于父親膝下,心中十分愧疚不安。只求陛下開恩,允許小女明日去刑場,目送家父最後一程!」
我眼睛被刺得生痛。
我一步步向刑場邊緣走去。大理寺的士兵極不客氣,長槍一指,對準了我。
我一言不發地站在角落裡,聽到旁邊幾個文人打扮的男子在議論紛紛。
我搖了搖頭,把她推開。她閉嘴,安靜地站在一邊。
又見一個小孩子被侍衛牽了出來。孩子似乎已經被嚇傻了,不哭不鬧,目光獃滯。
日幾未見,我爹瘦了些。他身穿囚服,頭髮還算整齊。雖然士兵推搡著他,他又帶著鐐銬,可身軀依舊挺拔,步履從容不迫。雖是赴刑場,卻猶如閑庭散步一般。
人群里突然沸騰起來。我抬起頭,隔著白紗,見士兵遠遠地押著一個高大的男子從門裡走了出來。
趕集月月有,砍一個王爺的頭,卻不是每個月都能見著的。
視線開始一陣陣發黑,看不到東西,聽不到心跳。耳邊聽到的,是高樓華廈轟然倒塌的聲音,彷彿山崩地裂。
我無處可逃,只有任由那崩塌的碎石塵埃將我掩埋。
「那郡主都已經死了,這可如何是好?」
「姑娘,還好嗎?」草兒悄聲問我。
「魏王多行不義必自斃,有今天這個下場,也是活該。」
我苦澀一笑,眼淚火辣辣地疼。
有人輕輕拉我的手。那手長著老繭,十分親切。
我望著邢台上我略顯佝僂的爹,又看著我弟弟幼小的身影,覺得一片蒼涼。
草兒去把我家出事那天,我穿的那件衣服拿了出來。衣服洗過又熨過,袖口的血跡已經沒了。我仔細摩挲了一番,見衣服整理得很好,腰帶上的盤扣也還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滿意地點了點頭。
廖致遠扶我站在一處商鋪的屋檐下,說:「這裏人少,看得也清楚。」
莫桑倒是講信用之人。雖然我從來沒把他兒戲般的許婚當做一回事,可他是真的說到做到了。
好痛,好累……
身後傳來呼喝之聲,然後是士兵拔劍的錚錚聲。我聽到廖致遠在大喊:「住手——」
掌燈時分,蕭政終於出現了。
我心想他其實也是個溫柔的人,只是以後再沒機會和他相處了。
廖致遠就在這瞬間將我抱進懷裡,手捂上了我的眼睛。
侍衛帶著我們從小路繞了一炷香的時間,前方豁然開朗,正是已經清過人的菜市口。
侍衛推了一把,弟弟噗通跪在我爹身邊。我呼吸一緊,像是被人一拳捶中鼻子,眼淚滾落了下來。
到處都是人,四面八方湧來的民眾早已經將這裏圍了個水泄不通。
后心突然一涼,然後一股鑽心劇痛席捲而來。那支箭似乎將我射穿,巨大的力量將我撲倒在塵土之中。
可惜我和他,估計是沒緣分了。
我苦笑,嗆咳起來,人因痛到幾乎麻木了。
旁人低聲議論:「那就是魏王的小世子。」
蕭政笑問:「恨我嗎?」
他臉上略帶一點疲憊,關切地說:「聽說你下午吐血了。我已經叫人給你把葯停了,那葯的確傷人,你情緒又難免激動。」
將近午時,天氣越來越悶熱,彷彿快要呼吸不過來了一樣。圍觀的人都汗如雨下,叫罵之聲卻依舊一聲高過一聲。聽下來,彷彿人人都與我們陸家有不共戴天之丑,天下只不幸,也盡可算在我爹頭上。
「在車上。奴婢這就去拿!」草兒轉身跑開。
車走得慢,小半個時辰才走近菜市口,然後又走和_圖_書不動了。
爹和弟弟被按倒在邢台之上。人群的歡呼聲中,我看到兩個劊子手高高舉起了手中的砍刀。
「姑娘!」草兒伸手拉我。
我從廖致遠身後站出來,就聽到午時鼓聲大作。
卻再沒了力氣。
邢台已經立好,周圍官兵把守,閑人無法靠近。
腳還很虛軟,可我憋著一股氣,拼著微弱的力氣,朝著邢台奔跑過去。
身下一片溫熱粘稠,那是我父親和弟弟流出來的鮮血,混合著泥土,混合著我自己的血,沾滿我的前胸。
弟弟幼小乖巧,家裡誰不拿他當心尖上的肉。如今娘死了,他就被人這樣推來扯去上斷頭台。
說得好像我們是來看戲似的。
「對了,聽說北方草原王千里加急,修書于陛下,求陛下饒恕瑞雲郡主的性命。」
草兒過來把我扶起。
「別!陸姑娘,你堅持住!太醫!太醫——」
禮號響起,皇帝駕到。眾人下跪行禮,高呼萬歲.
只見蕭政帶著文武官員,登上城牆看台。隔著這麼遠,也看不清他。不過他的表情,想必真是得意志滿的。
「只怪生錯了人家。」
「聽說是郡主北上時,同他私定了終身,本想回來求魏王同意這門親事的。沒想親事還沒臨門,禍事就已經進了家了。」
「可憐。幾歲的孩子……」
蕭政看了看我,搖頭笑笑,「你早知道會有今天的。不然你一早就會求我開恩,放過你父親了。」
有人拍著我的背,幫我順氣,可我呼吸卻越來越急促,漸漸喘不過來,嘴裏湧上一股腥澀。
我的身子軟軟倒下。
「你本來就不在計劃之中。」蕭政笑得溫柔多情,「當初把你打發去北遼,就想在你回來之前動手。沒想準備不夠,一拖再拖,你就已經回來了。」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