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張開眼，看到坐在榻前的那個人。
我們在火邊坐下，林錦宏就坐我旁邊。魚烤好了，慧意遞給他，他轉手遞到我手裡來。
「有生意做不是好事？」
「別激動。」夏庭秋按著我，「我要服眾，總得經歷一些挑戰的。」
我彷彿又置身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眼睜睜地看著我的父親和弟弟被推上了斷頭台。
吃完了椰果，林錦宏說：「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可看你這樣，我怪心疼的。」
慧意說：「那好。六姐姐先跟著這兩個小哥回大船上吧。」
我沖海珠他們使了個眼色，兩人悄悄退去了外間。
「天氣這麼惡劣，怎麼能不擔心你的傷。」
「還坐著幹什麼？快跟我來呀！」
我的舊傷有點複發，胸口悶痛，喘氣困難，閉著眼睛靠在榻上。
「要親自去北海和船王談生意。」
我正吃著早飯，慧意興沖沖地跑了進來。6
「我沒事。」我輕聲說，「已經比以前好多了。今天本來就玩得很累，有點犯困而已。」
良玉忽然說：「他今天倒想起來顯擺了。」
狂風吹得禁閉的門窗嗡嗡振動，天地間只餘下大雨沖刷地面的唰唰聲。那聲音在我腦海里反覆回蕩，逐漸變化成了轟鳴的人聲。
慧意捧著果子比劃給我看，「這果子殼太厚，打個洞才能喝到裏面的汁水。我力氣不夠，良玉姐和*圖*書，好姐姐，你來做給六姐看吧。」
慧意轉頭道：「都是兄弟姐妹，一起玩耍罷了，表姐怎麼這麼說呢？」
良玉望了望天，「都可以看到雨雲了。大哥，你們今天不回去了？」
「無非就是五五分嘛。」
「壞丫頭。」夏庭秋在我額頭上彈了一下。
「好事！」慧意兩眼放光，「庭秋哥和錦宏哥在灘上試新刀呢，可精彩了。」
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喝彩，有人在痛罵。
良玉便不客氣地也上了小船。
夏庭秋置若罔聞，緊鎖的眉頭直到把完了脈才稍微有些舒展。
我哈哈笑，「聽起來也不壞呀！」
良玉冷笑著把頭轉開。
我咳了幾聲，緩過氣來，「困難重重？」
夏庭秋這才轉身去擦臉擦頭髮。他一臉疲憊，眼下的陰影已是多日沒消了，臉頰也略微有點凹。
「你能幫什麼？」夏庭秋笑，「你乖乖的吃好玩好，別犯病就是在幫我了。再說，這男人的事，你女人家也插不上手。」
「六姑娘嘗嘗這個。這是咱們南海特產的銀魚，肉質細嫩香甜，十分可口。」
次日醒來，聽到外面鳥語陣陣。推門出去，陽光燦爛。若不是被吹折的樹枝還掛在樹榦上，我都要以為昨日的暴風雨從來沒有發生過了。
「不用了。」夏庭秋擺擺手，「風雨太大了，一出門就要濕透。你和-圖-書好生休息，我將就穿這一身，回去就洗澡。」
我吃驚，「他這是要做什麼？」
「我來找夏三哥有事商談，會小住幾日。」林錦宏又轉頭對我說，「姑娘初來乍到，怕是不知道。這海上的暴風雨可比內陸地兇猛多了，樹斷屋倒的都有，你在雨停前最好別出門。」
我還想挽留，又怕他著涼，只得看著他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衝進雨里。
四年彷彿只是一個彈指。
我心裏不忍，問：「接替家業真的這麼累嗎？有什麼我能幫忙的？」
「什麼生意？」
我覺得他有點像一個人。他有點像莫桑。
我還活得很好，每日太陽升起時，我都能仰頭而笑，我的面頰依舊柔軟。
林錦宏坐在船尾，把船划回了離島。大概是因為良玉像一大塊冰一樣坐在旁邊，他從頭至尾沒有多說話。
我湊過去抿了一口，只覺得清涼甘甜，十分美味，不由抱著椰子大口喝起來。
林錦宏碰了一鼻子灰，也不介意。他呵呵笑了兩聲，幾大口吃完了魚，拍了拍手，把鞋子一脫，攀著一棵椰子樹就爬了上去。
難怪剛才看到夏庭秋的手上有細傷。
紅珊苦笑，「姑娘，這可是您的閨房，哪裡來男人的衣服？」
「嘗嘗吧。」良玉說，「算不得什麼瓊漿玉液，倒也不難喝。」
「那也好。」慧意眼珠一轉，「你們先走吧。」
www.hetubook.com.com我問：「若是談不成呢？」
「二少爺可是真的關心姑娘您的呀。」海珠幫我拉高了薄被，「今天風暴來之前，他還親自帶著人去加固了庫房呢，回頭又冒雨趕過來看您。」
大清早的就舞刀弄劍，精力真旺盛。
夏庭秋渾身上下幾乎濕透了，頭髮還不斷往下滴水。他見我醒了，接過海珠遞來的熱帕子擦乾了手，然後一邊摸我額頭，一邊給我把脈。
林錦宏爬到了樹冠，抽出匕首，一口氣砍了五、六個椰果下來。
我被她拉著往外跑，「出什麼事了？」
我平生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雨，有點驚悚，只覺得這根本不是下雨，而是神仙端著盆子從天上往下潑水。
「就是胸悶而已。」我打了個呵欠，「倒是你，當心著涼。我這裡有葯，你不用冒著這麼大的雨跑過來。」
可我偏偏活了下來，在蕭政他們都以為我死於箭下后，我還苟延殘喘地活了下來。
我撲哧笑，「我的心也是肉長的，又怎麼不能疼了？」
我想，我本該和晚晴她們一起弔死在天牢里的。雙腳一登，七尺白綾勒住脖子，掙扎一下，也就去了。到了地府，一家人團圓，然後一起去投胎。
「成敗就在這樁生意之上了。」
我下了船，向他道謝。林錦宏拱手道：「六姑娘不必客氣。姑娘是夏三哥的客人，便是我們整個島的客人。」
和圖書「果真有人為難你！」我輕叫。
夏庭秋瞅著我，笑得甜蜜到有點噁心，「喲，聽你說心疼我，還真比登天還難。」
震耳欲聾的人聲喧嘩就這麼逐漸退去。
「那你二師兄的威信就要大跌，失去民心，不留神就會被家族裡的別人擠兌了去。到時候我們倆只好灰溜溜地回山裡投奔師父了。」
良玉瞟了她一眼，接過椰果，用匕首熟練地削去了一層皮，然後挖了一個洞，遞到我手裡。
茫茫草原，藍天白雲，也有個年輕人用這樣熱誠的目光注視過我。雖然只是一點無傷大雅的曖昧，可是讓我覺得自己很充實，也很快樂。
我看他身上濕衣還在往下滴水，便把紅珊叫了進來，問：「你們找得到衣服給你們三少爺換嗎？」
「有一條新航道，只需花一半的時間就可到達越國，卻是海盜猖獗。那些海盜都是散兵，有的是被淘汰的水手，有的是違反規矩被驅逐的家丁，有的來自船王一族，也有的來自我們南海。東南兩家早有意聯手掃清這條航道，卻一直因為利益分成的緣故沒有談妥。」
「好吃吧？」慧意呵呵笑著，丟了個最大的椰果給林錦宏，「快，幫我剝了，我也渴死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發了一會兒愣。
我無奈，「那去熬點薑湯。」
「要摘椰果呢！」慧意拍手跳起來，「錦宏哥，加把勁！我要右邊那個最大的！」ｈｅtubook.ｃoｍ.cｏm
我撓了撓下巴，「船可以坐三個人呢。」
夏庭秋挺拔的身影轉眼就被白花花的雨簾吞沒。
良玉的視線又是冷冷一掃。我忙客氣地推拒道：「林公子客氣了。我先前已經吃飽了。」
正如林錦宏所說的，到了傍晚漲潮時分，天色陰暗，狂風大作。家裡僕人奔走著關上門窗，又把盆栽花草搬入室內。待到掌燈時，傾盆大雨從天而降。
「怎麼了？」我問。
我不清楚他們之間的恩怨，只當沒聽見。
夏庭秋輕嘆了一聲，「眼下有筆大買賣。」
描述得還挺可怕的。我又對他謝了又謝。
「覺得哪裡不舒服？」
「我來划船好了。」林錦宏搶先一步道，「大船要繞去碼頭，你們要走冤枉路。我直接送六姑娘回岸上，阿傑打旗叫大船再派支小船過來。」
林錦宏沖我笑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他摸了摸鼻子，跳上小船，轉眼又劃出老遠了。
慧意哈地一笑，「錦宏哥，你獻殷情也不會看時候。我們都吃飽啦。這肉質細嫩香甜的魚，還是你自個兒吃了吧！」
夏庭秋握著我的手，低下頭，一時沒說話。
林錦宏一連剝了好幾個椰子給我們。慧意拿了兩個，走過去遞給一直站在一邊的兩個水手。那兩個年輕人紅著臉接過果子，看著慧意兩眼放光。
「你還真是沒長腦子。」夏庭秋搖頭笑，「利益又不光是一堆看得見的真金白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