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其實我沒有那麼可憐。」我說,「我們家雖然破敗了,可是到了最後,爹娘慈愛,兄弟姊妹也團結友愛,沒有什麼遺憾。」
「外面起了好大的霧啊,你快出來看!」
「上個月張家老爺子過世,我去悼念,碰到他也在。我看他不過是個繡花枕頭,外表漂亮,裏面一包草。」
當年採藥的懸崖峭壁之上,雲霧繚繞,我也是這般依偎在他懷裡,靜靜聽他的心跳,覺得十分地安心。
我早就想跟著他去玩了,這下立刻收拾了幾件衣服,跳上了船。
我臉一熱,使勁掙扎。
「你見過他?」
「成天滿海島地撒丫子亂跑,哪門子的閨中呀?」我翻白眼,「對了,我聽慧意說了,林家當年差點就和船王家結親了。」
我幽靈一般在甲板上晃蕩,值夜的水手被我嚇得不輕。我抱歉地笑了笑,乾脆跑去船頭吹吹風。
慧意眼裡盛滿了淚水,彷彿輕輕一碰就要落下來似的,「我可完全不知道他怎麼有的那種心思,嚇都嚇死了。我都喊他表姐夫了,他卻居然來這麼一出!我可真是……哎呀!現在說起來,我都委屈得慌!那時候我真是過街老鼠,人人都覺得是我勾引了思遠公子。可我沒有啊!」
他呼出來的熱氣全噴到我耳朵上,吹得我脖子痒痒的。我腦子昏昏沉沉,也真就傻傻地站著不動了。
我笑起來,「原來嫉妒人家長得好看。」
我看了看沙漏,太陽才出來,這麼濃的霧,怕還要過一個多時辰才能散去。
夏庭秋沒理她。我拉著她趕緊往船艙走。
顛簸了半www.hetubook.com.com個多月,我們終於進入了東海領域。大海看上去並沒有什麼區別,就是天氣要稍微涼一些了,偶爾碰到船隻,都懸挂著一面靛藍底的旭日出海旗。
「這就結束了?」
一刻鐘后,我終於忍不住說:「看夠了沒有?眼前的海洋就是你的征途。」
「後來過了一個月,老船王病逝了,新船王即位,重新給思遠公子說了一門親事。我這裏,是頭頂著祖宗牌位,在家裡長輩面前發了誓,說我絕對沒有勾引過思遠公子,這親戚關係才緩和了下來。只是經此一事,良玉性格大變,對我也沒以前好了。」
我嘆氣,「那個男人聽著也是個見異思遷的傢伙,並非值得你們所託的良人。」
他再度俯身抱緊我,臉貼著我的頭髮,「只是很心疼。」
「船王竟有那麼大的影響力?」
「我知道的。那種道聽途說的流言,我心裡有數。」
慧意又落淚,道:「我也不怪她,真的。她這半年來鬱鬱寡歡的樣子,我都看在眼裡的。所以我走哪裡都拉著她,就想她也開心點。我只希望有朝一日,她嫁得好人家,要比我的好一千倍,一萬倍。這樣我就安心了。」
船在濃霧中緩緩行駛著,四周靜得只能聽見海水的聲音,那灰撲撲的霧氣里似乎藏著什麼妖怪,一不留神就會撲殺出來一般。
慧意也跟了過來,良玉這次卻執意不肯和我們一道去玩。
慧意啜泣著點頭,「六姐,我同你說這事,也是想說,萬一你聽到了什麼關於我的風言風語www.hetubook.com.com,切莫相信才是。我真的,真的不是他們所說的那種狐媚子。」
不論發生了什麼事,他都一直在我身邊。
我驚訝,「你們有矛盾?」
「失靈了。」慧意惶惶不安得很。
我掏出了帕子遞過去,慧意接過來,抹了抹臉,繼續說:「那段日子真是難過死了。小姐妹們都罵我是狐狸精,良玉的姑婆還扇了我耳光,良玉也不肯見我。我爹氣得打了我,罰我在祠堂里跪了三天。我真是百口莫辯,那思遠公子反而變本加厲地堅持要娶我。真是氣死人了!」
外面一片濃濃的淡灰色霧,就像一大張紗帳將我們籠罩住,兩丈遠外就什麼都看不見了。男人們神情嚴肅,全神戒備。這樣的大霧天,最容易碰到黑旗船。
中秋過後,夏庭秋要帶人去東海,同船王商談開闢新航路的相關事宜。
我聽到了他沉穩有力的心跳,一時有點恍惚。
他又看到我和慧意,「你們兩個回船艙里。外面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來!」
過了幾日,我還在睡夢中就被慧意搖醒過來。
「黑旗船!是黑旗船!」
夏庭秋輕柔地撫摸著我的頭髮,「你有時候,真是懂事得讓人心疼。」
「那……後來呢?」
夏庭秋目光柔和,「不,不失望。」
我驚駭當場,「什麼?」
「這說來話長了。」慧意皺著秀眉,「一年多前,良玉她跟著林家的商船送貨,半路遇到了黑旗船。對方人多勢眾,林家的老家丁拚死護著她乘小船趁著大霧逃脫了。良玉她受了傷,在海上飄了兩日和-圖-書,奄奄一息時,被一個人救了。」
夏庭秋抱著我,也不說話。海浪的嘩嘩聲彷彿搖籃曲一般。
記得在山裡養傷的歲月,我行動不便,情緒滴落,他總是抱著我去我們小時候常去的地方散心。
「林家本來勢力也不小,有船王相助,把我們夏家擠下去也無不可能。」
「六姐別急,聽我說完。」慧意安撫道,「那時候那個良玉還有孝在身——她娘方去世兩年,兩家便說好等孝期過了再拜堂成親。然後今年初,孝期滿了,按照咱們的風俗,那個思遠公子就過來請期,商量婚事。然後……」
慧意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我們幾個兄弟姐妹,都和那個思遠公子見了幾面,也覺得他人不錯。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不知怎麼的,定婚期那日,他突然說要悔婚。要……要……要另娶我為妻……」
夏庭秋和老船長匆匆奔過去,舉起鏡筒望。
慧意咳了咳,低頭順目道:「良玉姐是在生我的氣呢。」
我睡眼惺忪地被她拖上甲板。
夏庭秋譏笑道:「那個迦思遠,為人懦弱自私,林家那姑娘沒嫁他,還真是幸運。」
老船長神色一變,沖夏庭秋說了一句話,夏庭秋點頭,立刻吩咐水手:「快把旗幟都收起來,叫夥計們準備!」
她的眼神動人地無以倫比,眼裡水光一閃一閃,我想天下還沒有哪個男人見了這幕不醉倒的。連我都不忍軟了心,輕聲細語地安慰她。
「良玉定了親了?我怎麼不知道?」
「那是船王的旗幟。」夏庭秋指給我看,「如果是本家的船,旗幟上會多和_圖_書一道金邊。這艘船並不是本家的,但是看這規模,怕也是顯赫的宗親吧。」
「算了,不勉強她。」慧意一臉無奈,「她偶爾會犯點脾氣。其實良玉以前的性子不是這樣的。雖然有點內向,可是很溫柔親切的。唉,其實也是我不好……」
他順勢環住了我的腰,「喲,投懷送抱。」
夏庭秋伸手要擰我臉,「胡扯,這天下還有比你師兄我更帥的男人嗎?」
我們才下了幾級台階,就聽上面的人發出了驚呼聲。
慧意支吾起來,滿臉通紅,顯得十分為難。
原來是英雄救了落難的美人呀。
中秋才過,月亮缺了一邊,像一個沒有揉好的大餅攤在天上。天空和大海在月色的渲染下,都呈現出幽靜神秘的深藍色,風吹著帆布鼓鼓作響。
「我當初弄成那樣,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我仰頭看他,「明明可以明哲保身的,卻差點把命賠進去了。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是有這麼回事。」夏庭秋點頭道,「後來因為那個準新郎成負心漢,婚事才吹了的。說起來,當初要是真的聯姻成功了,現在主掌離海的,就是林家了吧。」
船側一個水手忽然大喊:「船長,家主,有東西朝我們開過來!」
見我閑著無聊,夏庭秋便說:「聽說東海島上有火山,山下有溫泉,能治百病,你不妨過去泡一泡。」
「嗯?」夏庭秋的手略微鬆了點。
「然後怎麼了?」我追問,「婚事有變?」
我笑道:「本來還挺為良玉惋惜的。現在聽你這麼一說,又不厚道地慶幸起來了。」
我悄聲問慧意:「和-圖-書怎麼不用司南?」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聽著外面的海浪聲,翻來覆去睡不著,於是乾脆起來,到外面走走。
船頭站著一個男人,穿著灰衣,大半身影都融在桅杆的黑色陰影里。他正默默望著前方,神情冷峻,一言不發。月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他這幾年來分明不少的輪廓愈發顯得硬朗了,濃密纖長的睫毛下是一片陰影。
慧意吸了吸鼻子,「好在後來這荒唐消息傳回了東海,船王氣病在床,堅決不同意思遠另娶。這時良玉又站出來,說要解除婚約,不嫁了。於是,這麼好好的一樁婚事,就這麼吹了。」
「怎麼了?」慧意嚇得聲音都顫抖了。
夏庭秋扣著我的手腕,把我拉過去。我一個踉蹌,跌到他身上。
我笑著躲開。
「那個公子是東海老船王的侄子迦思遠,年少英俊。他和良玉兩人一見鍾情。老船王疼愛侄子,便沒介意良玉的庶民身份,做主給兩人訂了親。」
「二師兄。」
夏庭秋沒好氣地白我一眼,嫌我打攪了他繼續沉思人生,「覺得無聊你就回去睡覺啊。」
夏庭秋笑了笑,「看著你在這邊有了閨中密友,我也算放心了。」
她既然都開了個這樣的頭,我不詢問一下,似乎也太不解人意了。於是我順著她的話問:「怎麼了?」
「別!」他低頭將我抱緊了,「別動,讓我抱一會兒,就一回兒。」
我縮著脖子走過去站在他的身邊,跟著他一起望著一望無盡的大海。
「睡不著。」我從懷裡掏出一包炒瓜子嗑著,「慧意煮了點水果茶,喝著甜,卻放了綠茶,於是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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