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流光已逝

「難為他還惦記著我。」我把玩著寶刀,「他現在可好?」
「一日多。」我把煨在爐火上的葯粥端過去,喂著封崢一點點地吃,「晚晴出了月子,卻城外上香,幫你我各求了一支平安簽。她還所,要你好好養病,等她小女兒滿百日,請你去吃酒呢。」
我驚笑道:「這麼多,不知道吃到何年何月去了。」
「那怎麼算?」封崢笑道,「那是家裡人選的,並不是我自己挑的。」
我給他掖了一下膝上的毯子,講葯端過去。
「他已統領一草原各部,又迎娶了北遼帝的公主為王妃,勢力十分強大。」
幾片被雨水打濕的海棠花瓣輕輕抖落,微風吹進了綿綿密密的春雨之中。
我打開窗戶,讓那股帶著青草芳香的氣息飄進了屋裡。
「你真要說這些嗎?」我不大想聽他講過去的事。
難道只是因為我沒有明確說出來,就不小心地錯過他了嗎?
我想我和他,就此一別,天高地遠,怕是再沒機會再見面了,這樣一想,心裏那塊懸了多時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藥水還很燙,我手上的皮很快就泡皺了,染上了葯汁的褐色。
蕭政默默凝視著我,良久不語。
「今天是幾日?」封崢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過來。
「四弟來也好,怎麼能讓白髮人送黑髮人呢?」封崢顯得十分淡然。
我放下盆子,一時也不知道說點什麼好。
「陸姑娘,」王嬸擔憂道,「我們家公子會不會有什麼事?」
蕭政脈脈凝視我,突然伸手將我摟住。我錯愕,下意識掙扎,蕭政卻將我抱得更緊了幾分。
封崢說:「炒家那天,廖致遠留了心,撿了起來,後來交給我。這些年我時常翻出來看,我總想,當年若是沒有把這帕子給你,你或許就不會走了又回來,也就不會……」
城裡的屍體已經被拖走,血跡被清掃乾淨,燃燒的房屋也已經被撲滅,昨夜的一切都被悄然掩埋在了大雪下。
晚晴這次有驚無險,奮鬥了半日,就很順利地生下了一個女兒。
「染上的顏色總會褪的,這跟你的病怎麼能比?」有心有點慌,不留痕迹地收回了手,端著盆子往外走。
「阿雨,我欠你一聲道歉,我對不起你。」
全城還在戒嚴中,隨處可見手持刀劍的士兵在巡邏,百姓們都緊閉門戶,還要隨時接受盤查。
淚水落在封崢的手背上,而他依舊沒有醒過來。
「你還一直收著……我還以為這帕子早丟了呢。」
「說起來,我還沒送過你什麼東西呢。」封崢消瘦的臉上露出遺憾。
晚晴覺得封府人少冷清,極力邀請我和封崢去趙家過年,我雖然想和妹妹一起過年,可是怕看著趙凌又添堵,只好委婉地拒絕了。
春風帶來了潮濕的南風,春雨一場接著一場,漸漸連了起來,就沒再停過。
我偶爾出門路過茶樓,就聽茶博士在說:「那一場仗打得好生激烈,朝廷軍隊聯合夏家和船王的衛隊,將那群海盜殺得落荒而逃。那夏家主年輕有為,英勇多謀,身先士卒地殺敵開路,聽說皇帝也要封他為王呢……」
封崢到底是忠臣,這個時候還想到問:「陛下可好?」
「我就說我沒買錯嘛。」我把吃食往他懷裡一丟,「喏,都死你愛吃的。」
「這孩子和阿姊有緣分呢。」晚晴滿臉幸福地看著我,「我早和夫君商量了,讓阿姊給這孩子起名字。」
我一時回答不上,封崢幫了一句:「回陛下,是株垂絲海棠。」
我快步走過去扶住他,忍不住數落道:「外面這麼冷,你出來做什麼?」
封崢莞爾,「是呀,你一直信守你的諾言,我卻……」
雨水順著臉頰滑到下巴,滴落在領口,握著花枝的手垂了下來。
立春,南方的春天靜悄悄地來臨了。
在山裡養傷的時候,夏庭秋曾問過我,如果時光可以停下來,我想停在什麼時候。我說,我聽在我們迷失在沙漠里最好,在那與世隔絕的地方,每個人都展現出自己最原始最純樸的一面。我的世界還一片明凈,單純而快樂。
封崢看外面的天色,「都快暗了,我又睡了多久?」
我回家提籠給夏庭秋寫信,卻不知道怎麼給他送過去。
從下午起就沒停過的炮仗聲,在入夜後更加響亮,煙花衝上了天空,歡聲笑語越過高牆傳了進來,那片和樂融融的喧鬧更加襯托出室內的冷清。
「棠雨,我對不起你。」蕭政的聲音低沉如鍾,讓我不禁輕顫了一下,「你救過我,幫過我,我卻傷你那麼深。你昨天讓我舍下你先走,我又氣憤又高興,你還是沒變,那麼善良明理,心裏沒有恨。我昨天想了一宿,也想明白了一件事,你從來不後悔,我也從來不後悔,即使重新來過,我依舊不會放過你們陸家,我也依舊會去爭取你,但是即使身為帝王,也照樣有很多得不到的東西,我不會勉強,我會放手。」
我看著他平靜的睡顏,心裏的焦慮忽然煙消雲散了。
我扶著封崢給他下跪行禮。
「行!」我立刻點頭起身,推開門走進了雨里,清亮的雨絲落在我臉上。
「阿雨,」封崢眼波平靜地望著我,輕聲說,「你幫我摘一枝花來,好嗎?」
他在離島的家裡,肯定要過一場熱熱鬧鬧的年。夏家親戚那麼多,勢必要擠滿每一間屋子,他肯定不會寂寞,大概還會在沙灘上放煙火吧。以前聽他說過,我那時就說一定要看,沒想今天註定要借過了。
蕭政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我還記得小時候,大皇凡放了父皇的鳥兒,卻說是我放的,讓我父皇對我很生氣。」
「會算賬嗎?」
可是封崢很固執,這些話他大概也憋得很難受,從來沒有向人傾吐過。如今我本人站在他面前,他是再也忍不住了。
沒有健康,痛苦地活著,他寧願死亡。從此以後,他也不用https://www.hetubook.com.com再左右為難,自責痛苦。依照他認真固執的性格,等到那時,他才能真正地講內心的糾葛徹底地放下。
「我知道了。」
我扭頭,封崢已經斜靠在榻上,沉沉昏睡了過去。
封崢朝外面望了一眼,「送你一束花,好不好?」
輕鬆愉悅的氣氛轉眼消散,我為他拉高了被子,手指方在他的手腕上,微弱的脈搏比起之前,並沒有絲毫的好轉跡象。
「蕭政走錢也向我道歉來著,現在你也向我道歉。一聲對不起,說著容易,你們想我怎麼樣?我不會殺了蕭政為我全家報仇,我也不會捨棄你不管,同我說對不起,是想讓我原諒你們,還是你們自己想尋個安心呢?」
那幾天正刮南風,天氣暖和,我吩咐黃小哥先趕著車回去,自己則慢悠悠地沿著熱鬧的集市逛下去。
「小時候性子軟弱,被欺負了,我只會找我娘哭。我娘就安慰我,說每個人都有一個守護神,在危險的時候就會出來救我。後來我被皇兄踢進水池裡,就要窒息之際,有個女孩子朝我游過來,將我救了起來,她卻消失不見了。我那時候,還真以為她就是娘說的守護神——直到後來又在宮裡見到她,才知道她是魏王的女兒,那個專權獨斷,深得父皇依賴的魏王的郡主。」
「我就是想等你回來,」封崢溫和地說,「我有點擔心而已。」
大年三十這日,我早早就起來,幫著黃伯他們打掃屋子,張貼新的年畫和對聯。
「還好,我又睡了多久?」
年初一的早晨,我從床邊的矮榻上醒來,零星的鞭炮聲從外面傳來,陽光透過窗紙照在我身上。我坐起來,朝床那邊看過去,封崢正側著頭望著我,溫柔和煦地笑著。
晚晴說:「現在每年看煙花,我總想起當年的情形,我就覺得咱們家就像是那朵最大最漂亮的煙花,一下從地里串上天,炸開一大朵美麗絢爛的花,可是轉眼就滅了,比起來,現在和丈夫孩子這麼平淡地生活著,反倒踏實多了。」
黃家媳婦為我們做好了年夜飯,他們一家就回了鄉下老家過年去了,偌大的一個宅子,就只剩我和封崢兩人。
我等黃伯一家回來上工后,也去趙家走了一趟,笑外甥女現在已經長得白白胖胖,一逗就笑,十分可愛。
「……是。」我不情願地說道。
「我都記下了。」我無聲無息。
「沒事的。」我安慰道,「皇帝和封公子一年多沒見,有些話要說罷了。」
封崢說:「我有我的主意,阿雨,你大嫂說過,若用百年老參吊命,我還可以多活個半年,可是那會活得非常痛苦,終日躺在床上,像個活死人。那樣的日子,我寧願死,也不想過。」
「莫桑?」我念著這個都快被我遺忘的名字,愧疚頓時湧上心頭。
「照你這麼說,我對你的心意,一直表錯了?」蕭政露出我從來沒見過的溫柔笑意來,朝我伸出手。我忍了又忍,還是退開一步。他的手摸了個空。
封崢待下人很好,黃伯一家背地裡抹了不少眼淚。
封崢一直默默地看著我,忽然拉住了我的手。
蕭政離去后,曲江恢復了昔日的平靜。年關將近,城外賣土產年貨的農民紛紛進城做生意,城裡也熱鬧起來,官服有意想用這個節目將之前的那場屠殺掩蓋過去,於是市面比往日更要繁榮許多。
我和封崢面面相覷,不是很明白蕭政的意思。
封崢這日十分難得地多添了一碗飯,王嬸頓時激動得淚花在眼裡打轉。
「當然。」
封崢的眼神閃了一下,「我都從來沒有送過你壽禮呢。」
走回內院,只見封崢正倚著門朝外望,見我回來了,他緊繃的神情霎時鬆了下來。
「那是因為你對他們也好,他們對你感恩戴德。」
屋外站滿了蕭政帶來的護衛和侍從,昨天那一場動亂帶來的刺|激還清楚地寫在這些人的臉上。侍衛們全神戒備,執刀而立,和這蕭索的院落顯得格格不入。
「別這麼說。」我微笑道,「你送了我一段好時光。」
蕭政身穿紅色龍雲紋的黑衫,整個人看著冷清嚴肅,又有幾分凝重,他臉色蒼白,眼下有一抹青影,雙目微紅,顯然是一夜沒有合眼。
於是我時常夢到他,夢裡總和他手牽手在撒滿月光的沙灘上,白色的貝殼就像星星一樣閃光。
今日天晴,氣溫回升,昨夜的積雪已經融化了大半,冬日午後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一隻紅嘴小鳥在梅樹枝上跳來跳去。
蕭政看著封崢喝葯,眉頭皺了一下,說:「若是缺了什麼葯,和我說說,我回京後派人送來。」
我把刀子放回盒子里,「我知道他了來信懇求陛下饒恕我性命的事,心裏十分感激,卻沒機會向他道謝了。」
「放下吧。」我坐在床沿,握著封崢的手,沖他堅定地笑,「我說過會陪著你,就一定會陪著你,我向來言出必行,從不失信於人。」
「別動,我也有話要說。」他在我耳邊低語,我屏著氣,不再掙扎。
「家裡有一對長草留下來的玉鐲,你可以代我送給孩子。」
現在正是午後,大街兩邊都擠滿了小攤販,有的賣自家養的蘆花雞,有的賣羽毛油光的大肥鴨子,還有賣各種糖果炒貨、臘肉香腸的。我買了一份封崢愛吃的香米芝麻糕,又稱了半斤糖炒栗子、半斤奶香瓜子,提著東西興沖沖地回了家。
正如蕭政自己所說那樣,他對我再好,到底是毀了我的家,我終生都不會解開這個心結的,而正因為有這個結橫在我和他之間,我和他就始終只能是陌路人。
朝廷聯合海上兩大家族被剿清海盜,開闢新航路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我路過茶樓,總能聽到說書人孜孜不倦地講述著那場驚心動魄的戰役。
我問:「你和-圖-書還有什麼心愿,說給我聽,我給你去辦。」
晚晴即將臨盆,又在那天的動亂中受了點驚嚇,身體不適,我便在趙府小住了兩天陪伴她。
蕭政往窗外望了望,眼神一閃,朝我充滿意味地一笑,問:「院子里那株海棠,是什麼品種的?」
封崢要推拒,我已經陰陽怪氣地叫起來:「太好了!謝陛下!我這就寫單子去!」
年輕的帝王意氣風發,轉身大步離去,只留給我一個孤單的背影。
我的確很冷靜地開始張羅起來,最好的紅木棺材,孝衣、白幡、白燭、紙錢,我和黃伯一樣養挑選,買回來。
我興沖沖地提著買來的零食跑進院子。封崢正在窗下給水仙換水,見我來了,招我過去。
他醒來后的第一句話就是:「阿雨,你的眼睛怎麼那麼紅?」
「我知道了。」
我幫著黃家媳婦殺了雞,剁了一條大蛇,燉了一鍋龍鳳湯,等著晚上給封崢好好補一下身子。
封崢無知無覺地躺著。
也就是在這時,我才真切地體會到,春天終於來臨了。
我給京城裡的封家寫了一封信,封崢的生母已經去世,他後來為了我的事,和他父親也吵翻了。現在兒子要死了,可封老爺子也有病在身不能來,只能拍封崢的四弟過來一趟。
封崢對我使了一個眼色,我借口倒茶,從屋裡退了出來。
「陛下,我不能選擇我的出生,但是我可以選擇過怎樣的人生。我想,你也能做到。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即便您是一國之君,也不能免俗,請您放開胸懷吧,這樣您也會快樂一些。」
封崢深深凝視著我,「阿雨,你不知道,你說要留下來陪我,我有多開心。我就是明天死了,也沒有遺憾了。」
第一場春雨過後,荒涼的院子里漸漸恢復了一點綠色,嫩草從地里冒頭,海棠花的枯枝上也發出了米粒大的紫紅色花苞。
夏庭秋捧了滿滿一手的星星,遞到我眼前。我想要接過來,可他連同星星一起化做了一陣輕煙。
「送過的啊。」我拍手笑起來,「是我十二歲那年,我爹按照傳統大辦了壽宴,你送了我一隻巴掌大的白玉小馬,你忘了?」
「有什麼不好呢?最幸福莫過於做孩子了,沒有半點煩惱。」封崢笑,「後來誤解你,辜負了你,再到現在,我重病在床,又拖累你。這些歲月,都比過我當初一星半點。」
「快來看看,水仙終於抽花苞了,看來你沒買成蒜呀!」
「那就多吃點。」我把熱菜和米飯一一端過去,「鄉下送來的菜也特別嫩,清炒就已經十分好吃了,米飯蒸了香腸,這股味道好聞吧?」
爐火上的湯在輕輕地翻滾,空氣中有一股混合著硝煙和食物濃香的氣息。絢爛的煙花在天空中綻放,如虹般的光芒映照在窗上,桌山的燈火也爆了一個小小的火花。
我把賬目結算到一半的時候,趙府派人來請我,說晚晴臨盆了。
我把寫著「一帆風順」的橫幅貼在大門橫樑上,不免想起了夏庭秋。
「我什麼時候成了當家了?」我給他蓋好被子,又往他背後多墊了一個軟枕。
「這樣喪氣的話,我真不想聽。」
生產預計的時間略旱了十來天,把趙凌嚇得魂飛魄散,在產房外麵糰團轉。我反而倒鬆了口氣,關鍵時刻看人品,他對晚晴果真是真心實意的。
天色微明時,紛亂已經徹底平息了下來。
封崢清瘦的容顏依舊還帶著昔日清俊的輪廓,毛巾的熱氣給他灰白的臉上增添了一點血色。他側頭望著窗外,眼裡露出嚮往的目光。
我憐愛地看著懷裡睜不開眼的小閨女,說:「我和你娘都經歷過人生大起大落,生生死死,希望你這一生都平平安安,永遠快樂,就叫你悅然吧。」
到了年初三,上門拜訪的親戚和朋友就漸漸多起來,封崢身子不方便,由我以管事的身份出面招待。
我一言不發地布茶。蕭政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淡淡笑了,「茶里沒下毒吧?」
身後沒有迴音。
「看,春天到了哦,過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看到花開了吧。」
我掀起第一層,看到下面露出來的那塊白絹手帕,眼睛被那抹已經有點放黃的白色刺痛了。
封崢昨日睡下,一直沒有醒過來。我便把午夜飯端到他房裡的爐火上煨著,坐在等下看賬本。
屋裡的人沒有回應我。
我怔了怔,邁進屋裡,想再往前走幾步,可是身體卻不受控制地站住了。
「沒多久,正好趕上晚飯。」我把燉好的湯端到他床前,「文火細細燉了一個下午,可香了。」
「說什麼話呢?」我把剝好的板栗塞進他的嘴裏,然後轉過身去,一邊繼續剝栗子,一邊絮叨叨,「趙凌前陣子和友人進山打獵,也得了不少野味和皮草,晚晴硬是要送我兩張狐狸皮和一張鹿皮。我尋思著,狐狸毛做圍脖正好,鹿皮就拿來做兩雙靴子手套,還有,我想著我幾個人,把這個院子好生收拾一下,枯枝爛葉都該清掃了,水塘也當重新挖了一下,都說新年新氣象,咱們這院子也要翻新一下嘛。王嬸會剪窗花,我還想抽空和她學幾手,剪個福字貼大門口,你覺得怎麼樣?」
「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我打斷了他的話,「那時候我們都年輕衝動,都是一根筋到底的倔強性子所以做了很多無法挽回的錯事。現在既然有緣重逢,就把過去所有不開心的事擱在一邊,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小鳥歪著脖子看了我們一陣,拍著翅膀飛走了。
封崢枯瘦的臉上浮現出慰籍的笑容,「阿雨,你真成熟了許多了。」
也不知道南海的春天是怎樣的。封崢昏睡得越來越久,淚為他看病的老大夫連連搖頭,轉身對我低語:「姑娘,準備後事吧。」
年輕的容貌,卻有一顆老謀深算的心,真是一個怪胎。
「今天m.hetubook.com•com精神好,把事情都交代了,免得以後沒機會罷了。」封崢又說,「我的劍日後就歸你了,它是把寶劍,跟著我入土未免太糟蹋了,我還有些字畫,倒是可以跟我一起埋了。我若是等不到我四弟,你就代表我和他說,要他好生孝順父親。」
「都是你說了算。」封崢笑道:「我過去幾個大年都是在邊關過的,一很冷清,今年隨你高興,怎麼辦都行!」
我不免得意道:「我沒什麼大本事,這幾年把理家的活兒都學會了。」
這裏離海島很遠,聽不到海浪的聲音,沒有一年四季都盛開的鮮花,沒有堆積成山的瓜果,也沒有滿地的貝殼和滿滿一船的魚蝦。
我接了鑰匙,「我不怕我貪污你的錢?」
「那我這次得送你白玉馬更好的禮才行了。」
封崢略略釋懷,又說:「盒子有兩層,下面還有東西。」
封崢把湯喝了個底朝天,一抹嘴,笑道:「我今天還真有點餓了。」
對聯都是封崢精神好的時候寫的,筆跡依舊工整,卻明顯力道不足了,好幾處的收筆都有手抖的痕迹。
「但是我可喜歡那白玉小馬了,一直放在案頭。可惜後來我弟弟拿去玩,一不小心掉在地上摔碎了。」
我搖搖頭,「我看你那麼辛苦,不忍心叫醒你。」
鄰居家的鞭炮點燃了,轟鳴聲掩蓋了我的話。
「陸姑娘莫急。」侍衛統領道,「陛下說了,你若不願意回去,就在這裏住下來好了。」
我拿濕巾給封崢擦凈了臉,然後伸手解了他的髮帶,用發梳給他細細地梳頭髮,梳完了,再給他將頭部穴道按摩一遍,最後將頭髮束了起來,插上一隻白玉簪。
封崢已經下不了床了,我折了一根細枝給他看。
晚晴拉著我說起家常來也沒個完,從小時候我羡慕她有爹親手做的玩具,她羡慕我可以騎馬,到大了,她羡慕我可以出門遊玩,我羡慕她得眾人寵愛。
蕭政側臉看了看我,然後低下頭去,若有所思道:「我問你,如果當初,我沒有抄你的嫁,你我會有可能嗎?」
我痛快地哭了一場,擦乾了淚水,將沒有動過的午夜飯端回了廚房,然後我點燃了掛在宅子門口的那串炮仗。
「那人真是皇帝?」黃家兒子激動道,「皇帝看著和畫上的一點都不一樣,可真年輕呀!」
無怪世人總說皇帝雖然是明君,卻也冷酷毒辣,對自己的兄弟也下如此狠手。我想到此,又回想起昨夜那場屠殺,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蕭政不禁笑道:「從來都沒想過?」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開始失眠,總是在封崢昏睡的夜晚,靜靜地徹夜守在他的床邊,聽著他微弱的呼吸聲,看燈火漸漸微弱,看日光漸漸爬上東牆。我感覺著時光的流逝,自己卻是那麼無能為力。
「陛下你有你的苦衷,我便是不理解,也是知道一二分。況且為君之道,必有取捨。我並不是你,更加無權評價了。別人對你的評價,你又何曾在意過?」
「陛下,」我坦誠地說,「我覺得,與其說你喜歡我,倒不如說是羡慕我。」
我歡喜地搖了搖他的手,「我說,這都到年末了,也要準備過年了,今天我在你這裏過年,我們可得辦得熱鬧點。」
我踩在雪上,呼吸著寒冽的空氣,不禁懷念起南海溫暖的風,懷念起離島和煦的陽光。
「喲!一句話,就把我們十多年的交情給抹殺了。」
蕭政登基后,沒過兩年,大皇子就凄慘地病死在封地,其餘的幾個皇子也死的死,貶的貶,現在只剩兩個年紀小的還安然無恙地活在封地。
「那正好。」封崢掏出一把黃銅鑰匙丟給我,「年末要清帳,田地的租金,商鋪的年金什麼的,我以前從來不管,現在也不知道亂成什麼樣,全交給你了。」
我看了看空空的手,心頭的寂寥揮散不去。
「看了才回來的呢。」我扶他進屋,「送了那麼多,我看我們都不用去採辦年貨了。我看那臘肉真夠肥的,紅薯干好柿餅都好甜,可惜你是吃不到咯。」
我嘴裏一片苦澀,「我明白,你不用說……」
他的說話聲已經十分輕微,我得湊近了才聽得到。
緊摟著我的臂彎鬆開了,我立刻一步退開,惱怒地看著蕭政。
封崢咳了咳,「阿雨自己身子也不好,卻堅持照顧我,讓我很過意不去。」
「一切都是假設罷了。」我打斷了他的話,「我倒很高興你把這帕子給了我,至少我這四年裡,也有點美好的事可以回憶,不是嗎?」
我前陣子從花鳥市裡買了幾株蘭草回去,被他好一陣笑話,說我被騙了,那是開不了花的蘭草。我一氣之下,乾脆又買了幾支水仙回來,可偏偏也不開花,又被他笑我買的是蒜。
「我摘掉。」我哀傷地低下頭,「全天下,不會再有一個人比他對我更好的了。」
趙凌終於得女,抱著孩子樂得合不攏嘴。
封崢帶著歉意道:「照顧我,很麻煩吧?」
封崢安詳地靠在床頭,側著頭,雙目合著,似乎又沉睡了過去。
趙家也送來一份隆重的禮,就是按照當地習俗,女婿要給妻子娘家送孝敬禮,我是姐姐,勉強算是長輩,所以趙家把禮送到了我手裡。
我微微一怔,明白他在擔心什麼,心裏一暖,又有點說不出來的苦澀。
封崢低頭翻了翻,「對了,鄉下送年貨來了,你沒去看熱鬧。」
「封將軍身體不好,不必多禮了。」蕭政親自扶起了封崢,兩人站在一起,就是一副明君忠臣的畫卷。
熙熙攘攘的大街,路過的都是陌生的面孔。
「花?」
「我是不會回去的!」我堅決道。
我笑,淚水卻一下落了下來。
封崢輕笑,「阿雨,幸福的機會轉瞬即逝,錯過了,終身追悔莫及。在北遼的時候,我推開了你,所以我後悔至今,你切勿步我後塵。夏庭秋www.hetubook.com.com比我好,因為他從來都站在你的身邊,沒有鬆開過你的手,你要摘掉,這有多麼的難能可貴。」
沒有健康,痛苦地活著,他寧願選擇死亡,從此之後,他也不用再左右為難,自責痛苦。依照他認真固執的性格,等到那時,他才能真正地講內心的糾葛徹底地放下。
劈啪聲中,紅色紙屑漫天飛散,我抱著手,站在門邊看著,微笑不語。
小時候只覺得家裡財力雄厚,煙花又漂亮,都沒想過,這麼囂張跋扈,也不怪會招來滅頂之災了。
我們回憶到往昔家裡那鋪張奢華的王侯排場時,都有點唏噓。過去每年過大年,爹酒會吩咐下人買來許多煙花,在自家院子里燃放,通常是從開席一直放到午夜敲鐘,那個陣容,都快壓過了皇宮裡的煙花了。
我湊過去看,只見光是散養的土雞就送來了七八隻,還有山裡打的獐子、野兔、冬蛇用一個竹籠裝著,有五六條,是專門送來給封崢補身子的,還有從洞里抓到的冬眠的肥田雞,因為放在蛇籠子邊,全部都嚇得直撲騰。除此之外,土製的臘肉和香腸,自家種的甜橙和橘子、柿餅、果乾都滿滿裝了兩大籮筐。
蕭政盯著那隻小鳥看了片刻,轉頭問我:「你還記得嗎?父皇當年愛鳥,也養過一種和這隻鳥很像的紅嘴小鳥。」
我後來拿這個問題問封崢,他想了想,說:「停留在我們初次見面吧。」
封崢閉上眼睛,眼角閃過一抹光。
封崢溫柔地笑,「阿雨,你從頭至尾都沒有一點錯,卻背負了那麼多傷害。皇帝的強硬,我的懦弱,都害苦了你。當初我從昏迷中醒來,我爹告訴我你死了,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犯下了多大的錯。」
拙劣的綉工,點點血漬,還有那兩行題字。現在看愛,那八個字竟是一語成讖呢!
我穿著樸素的衣裙,挽著竹籃,撐著油紙傘,日日都出門買菜。
我尷尬地笑了笑,沒回答。
封崢苦笑了,「對不起,我知道這麼說,你會難過,可是,又不能不說。」
「是啊,下月十二。」我說,「每年生日都是春雨綿綿的呀。」
我感興趣,「那你這次要送我什麼?」
封崢繼續說:「有句話,我四年錢沒有勇氣和你說,借過了,現在想說,卻又覺得沒有必要了。我的心意,你肯定是明白的。」
我身子一下僵硬了,慢慢轉過身去。
我一遍遍地回憶著往事。我們認識了十多年,歲月里有那麼多點點滴滴,現在看來,每一個片段都那麼珍貴,即使少年時他總給我白眼,現在回想起來,也覺得十分可愛。
我匆匆回到床邊,「正月二十二了。」
我沒有辦法,只有換了身衣服去找封崢。
先帝愛鳥成痴,把鳥命看得比人命都重,曾經為死了一隻愛鳥,處死了十幾個太監。蕭政當年被大皇子栽贓,似乎也是挨了一頓先帝的鞭子。
「這是……」
沒想到家裡也十分熱鬧,原來封嫁在曲江置有田地租給本家一些窮親戚,過年時節便會有不少土產年貨送過來。
我想問他為什麼不來找我,想問他那天為什麼不帶著我一起走。我以為他一直是明白的,明白我對他的心意的。可是如果他不明白呢,如果他誤解了呢?
「陛下這時小氣已經來不及了。」我迅速擬了一張單子,交給了大太監。
「我本來覺得,孤身死去太惆悵,現在有你在身邊,陪我到最後,我是什麼遺憾都沒有了。」
封崢莞爾,「對了,我有東西要給你,你去把我書櫃下左邊第二個柜子打開,裏面有個藍綢布的匣子。」
「垂絲是嗎?」蕭政把這兩字在嘴裏咀嚼了一下,「我還是比較喜歡西府海棠呀。」
「阿雨,你生辰快到了吧?」
「隨便你貪污好了,錢財乃身外物,我又帶不走。」封崢閉目養神,他現在昏睡的時間也是越來越多了。
他的氣息還是那麼微弱,彷彿隨時都有可能停息似的。
「你這話說得,就彷彿在我心上插了一把刀子似的。」
「算了。」他淡淡地說道,「我的身體,我自己很清楚,做這些也不過是無用功罷了。你看看你的搜,都變成什麼樣子了。」
「那株海棠,終於開了呀……」
封崢這一覺,一直睡到次日傍晚才醒過來。
初生的娃娃皮膚皺巴巴的,一點都不好看,不過我抱著這個外甥女,卻怎麼都離不了手,心裏母愛洶湧澎湃。
居然有幾日倒春寒,但天氣還是一日比一日暖了。
上次新船下水的慶典上,他和我在煙花下的沙灘上跳舞,彷彿還是昨天的事,我閉上眼睛,就能聽見音樂和歡笑,而夏庭秋還緊緊拉著我的手。
我對自己笑了笑,繼續說:「其實,我到現在都還不能接受你將要離開我的事實,有時候覺得自己真是貪心啊,難怪二師兄生氣離去了。」
那一瞬間,直覺讓我明白過來。
「阿雨,」封崢叫住我,語氣平和地彷彿古井之水,「以後我若昏睡過去了,能叫醒我嗎?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不想再浪費在睡覺里。」
我怔怔道:「我從來沒想過。」
因為天氣暖和了些,封崢這幾日精神比以前好,可以下地走走了,擺弄一下花草。
我仰面迎接著細如牛毛的雨絲,心沉沉的,就像也浸滿了水一樣。
「下沒下毒,陛下喝了不就知道了。」我乾巴巴地說。
我去取了過來,打開看,裏面放著一把鑲嵌滿珠寶的彎刀和一條沉甸甸的東珠項鏈。
我繞著那株海棠轉了兩圈,好不容易找到一枝開得錯落有致的花,折了下來。
我說:「先帝養的鳥兒,必定是名貴品種,不是這種野鳥能比的。」
院子里那株孤零零的海棠花,的確在春雨中綻放了稀疏的花朵,那被雨水暈染過的水紅色格外地嬌嫩明艷,就像少女羞澀的面頰一般。
蕭政的侍衛統領一大早就帶和圖書兵來封府,他見了我,鬆了一口氣,說:「陛下昨日找不到姑娘,可急壞了,後來想到您會在這裏,特命在下過來尋您。」
「陛下一切安好,今日就要起駕回京。」
「我這一病,也讓他們兩個老人家為我操心了。」封崢私下對我說,有些過意不去。
「那我們就得一輩子做小孩子了。」
王嬸捉著一直肥鵝,開心道:「這些年風調雨順,朝廷又減免了賦稅,種田的人日子也好過了許多。公子掌家后,也把租金下調了兩成,這些都是下面人送來孝敬公子的。」
「封崢,我想,等你走了,我肯定會覺得有些寂寞吧。」
封崢靜靜望了我片刻,忽然說:「我走了后,你若想繼續往這裏,只管往下去,你若要走,就留著黃伯看門就行。」
我心裏發慌,「怎麼突然說起這些事?」
我爽朗笑道:「羡慕我洒脫,羡慕我真實,羡慕我自由。在我身上,有你一直想擁有卻不能擁有的自在,所以我越是忤逆你,你越開心。你喜歡我這般不管不顧的倔強,留我在你身邊,看著我就像你自己也和我一樣自由洒脫地生活了,陛下,難道不是嗎?」
我逗著依偎在我膝頭吃手指的小外甥,「若是咱們家沒有敗,你我也都過不上這樣隨心所欲的生活,正所謂有得必有失,大概就是這樣吧。」
我用藥水給他敷手腳關節,以達到減輕疼痛的效果。當初大嫂開這個方子給我的時候也說過,只能減輕一二,沒法根治,雖然如此,我依舊每日都給他敷藥。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這人很殘忍?」蕭政突然出聲,把我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我和他,隔著海,隔著天。
我端著茶重新進去,聽到封崢在對蕭政說:「晉國新換主帥,行軍風格十分凌厲,用原來的老法子,怕是對付不了。我前些日想了一些策略,都寫在摺子里,還請陛下過目。」
「三年前我駐守邊關,東齊和北遼有一場會談,我曾列席,莫桑也在場。他將這兩樣東西交給我,讓我放在你的墓前。」
我停下打算盤的手,望了望緊閉著的窗戶,又看了看依舊沉睡著的封崢。
這麼吵鬧,封崢依舊沉睡不醒。
封崢那雙因病痛毫無神採的眼睛脈脈地凝望著我,我覺得心都要碎了。
蕭政收了摺子,不急著看,「我回去會仔細閱讀的,你就安心養病,不要顧慮那麼多了。」
我聽到這,心裏百感交集。
封崢誇我道:「你以前就是個假小子,現在居然有幾分賢妻良母的樣子了。」
結果我高興早了。用了午飯,我正打算再去補個覺,黃伯又一臉惶恐地跑來,說:「皇帝……皇帝來了!」
「封崢,我選了一枝開得最好的呢。」
「阿雨……」封崢有點尷尬。
「別再說了,封崢,別說了。」我淚眼朦朧地看著他,「我一直是個糊裡糊塗過日子的人,現在也想這麼糊裡糊塗地過下去,能開心一日,就過一日,不好嗎?」
我還想擇菜,黃家媳婦笑著把我往外面推,「這等粗活,有小婦人做就行了,姑娘還是去陪公子說話吧。公子現在可離不得你呢,你一出門,他就心神不寧的,有什麼動靜就往外面望。」
封崢眼睛慢慢合上,又昏睡過去。
蕭政倒見怪不怪,抬著下巴笑道:「你可要手下留情,別搬空了朕的庫房就是。」
晚晴接過女兒,親了親那嫩嫩的小臉,「咱們老趙家,以後就多了一個小悅悅了。」
蕭政站了起來,講手一攏,「我該走了,封崢你身體不好,就不用送了。棠雨,你送我一下吧。」
「都聽你的。」封崢溫潤的眼睛脈脈地注視著我。
「我羡慕你?」蕭政玩味地看著我,「這話怎麼說?」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輕快地跑回屋檐下。
雖然年已經過了,可立春未到,天還是很冷。封崢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昏睡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要長,他常常一睡就是一兩天,每次他昏迷不醒,我就十分擔心他會再也醒不過來。
走過熱鬧的大街,我總忍不住回頭看一看,始終有中錯覺,覺得那個人還和往常一樣在我身邊,默默地注視著我,關懷著我。一旦我遇到困難,他總是第一個站出來,擋在我的面前。
「都好。」封崢在榻上,露出一絲疲憊,「你當家,你說了算。」
鄉下送來的雞都放養在了院子里,讓好好一座宅子看著如同農舍一般,不過封崢絲毫不介意,還覺得很有趣。後來我買回來的水仙開了花,清香撲鼻。我還跟王嬸學了幾道拿手菜,做好給封崢吃。
我握著他怎麼都溫暖不了的手,輕聲說:「今天大年夜呢,外面煙花真好看,你不能起來看,太可惜了。還記得小時候,家裡的煙花總是全京城最大最漂亮的,我那時候問你,這天上的花落下來,掉到哪裡去了?你和我說,都落到了地里,等春天暖和了,就又會開放,你還記得嗎?」
天氣暖和了幾日,又轉冷了,早晨我推開窗,只見地上又落了薄薄一層雪。
我一聽,心裏竊喜。蕭政滾蛋吧,滾吧,滾回老家吧,從哪裡來就死回哪裡去好了!
「他以為你早逝,十分難過,又因為不能親自來東齊,故托我給你帶去這兩樣東西,說是他們草原送給紅顏知己的。我們重逢后,我特意叫人去從你的祠堂里把這個盒子取來,到底是他的一份心意,應該讓你知道。」
「你看錯了吧。」我垂下眼帘,「來,把葯喝了。」
我剝了接栗子,又把香米糕拆開,放開盤子里,「少吃點,我已經吩咐黃家媳婦殺了雞和蛇,給你燉湯了。」
院子里的花草全發了新芽,雨比前陣子大了些,落在屋檐下,發出悅兒的沙沙聲。
封崢笑著撿了一個大板栗丟給我,「欺負我胃不好?你也好不到哪裡去,別看著好吃的多了就不知道克制,吃壞了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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