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簽完社保三金的合同,我從辦公室里出來,恰好看見何彥非路過,於是我衝著他笑了笑,兩個人都沒有尷尬的神色,好像當初那件事從未發生過一樣。
那個女生奇掛的看了我一眼,大概是「你明明就是這個學校的學生,是不是耍我」的意思,道了聲謝就走了,何彥非問我,「你怎麼在這裏?」
「何老師?」我有些意外,他衝著我微笑。
他平息了呼吸,淡淡的說,「秋季入學。」
「她是打包給她家的饞鬼。」秦可書解釋道。
聖誕節來臨了。
薛問樞在南京考完託福的那天並沒急著趕回來,他發信息給我說是口語開考前兩分鐘無意中聽到了考試題目,居然興奮到緊張,跑去洗手間抽了半支煙才平靜下來。
就像是蘋果酸甜可人,荔枝甜美多汁,香蕉綿軟香醇,就算是有著獨特氣味但是口味極佳的榴槤,也會被很多人奉為心頭之寶。
「如假包換,我以前宿舍就住在研究生樓那邊,很破很舊的。」
忽然我有很多問題要問他,「讀了這麼多年的專業一下子就拋棄了,你有沒有覺得有些可惜?」
「我希望你,是我獨家的記憶,擺在心底,不管別人說的多麼難聽,現在我擁有的事,是你,是給我一半的愛情……」
我白了他一眼抗議,「你不睡覺,我可要睡覺。」
「可是我想不出來啊,比如這一道題目,你是喜歡在家工作還是喜歡去辦公室工作,這叫我怎麼說,工作當然是要去辦公室啊,常識。」
薛問樞眼睛一亮,抓起一隻筆興奮的說道,「再說一遍,重複一遍。」
鍾寶瑤唱的都是英文歌,秦可書唱了好些韓語歌,我在一旁默默的聽著,偶爾跟薛問樞發發信息,我告訴他我藏了一盒蛋糕在家裡,讓他去找。
所以,我甚至是很平淡的拒絕了何彥非,連心底的那根弦都沒有觸動。
我忽然就很想哭,瞬間眼眶都潮濕了。
看到我這樣的反應,何彥非也笑起來,「真的,騙你幹嗎,我連研究生都念的基礎數學,念完了回國找工作處處碰壁,又不想繼續再讀博,只好去教英語了。」
包廂里有人燃起了煙,裊裊的白煙騰空而起,我在這一片朦朧的煙氣中,想到了很多,我已經忘記陳瀟寧他們的樣子,他們說話的腔調,獨特的氣味,都在我的腦海里漸漸的消匿,所謂的一輩子,不過是一瞬間的溫情,不過是荷爾蒙刺|激下張揚的口誤。
十二月的天很快來臨,上海這座城市冷的如墮冰窖,黑夜殘酷的把白天的溫暖全部吞噬,薛問樞的嘴唇和身體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暖,伴著汗水我把他抱住,輕輕的問他,「你什麼時候走?」
和-圖-書「放假肯定就回來,而且還要回來所里答辯。」也許是覺察到了我不安的心情,他摸摸我的頭髮,「擔心什麼,現在交通那麼發達。」
我只是害怕我不能熬的過慢慢的冬夜,然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等一下就回來吧。」
人都是會對自己得不到的東西保持莫大的興趣,所以很容易就理解我會把對理科的憧憬轉移到一個人的身上,所以我想如果我跟薛問樞分手了,下一個尋找的目標大概就是未來的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了吧。
我收到這條信息的時候正在復旦的小超市買演算紙,十一月的夜晚來的早,校園裡已經華燈初上,天空中飄著些細雨,來來往往的人並不多,付完款出來的時候恰好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女生焦急的問我,「同學,請問逸夫樓在哪裡?」
「我也沒有覺得自己能做某種工作做一輩子,只是當工作的時候就會盡量的做好,因為一輩子太長了,光是想是想不出什麼的,只有走過去才知道。」
「我想吃咖喱。」鍾寶瑤提議。
他笑笑,「找我以前的老師的。」
這個聚會還在玩樂的時候我悄悄的走了,那時候已經十一點多了,這個城市卻好像不眠一般,高樓大廈,金碧輝煌,聖誕之夜,熱鬧非凡,半點冬天蕭索的影子都沒有。
我想想也是,新西方那種藏龍卧虎的地方,就像是國家領導人,從來不會是主席系畢業的,秦可書是念基礎化學的,鍾寶瑤是製造工程專業的,偌大的整個高中VIP部也就三個英語專業的。
他回答的很乾脆,「可惜什麼,又不是特別喜歡的柳暗花明又一村,做老師挺好的,你覺得做老師不好?」
忽然薛問樞問我,「施莐,你考了雅思,為什麼不考託福或是GRE?」
我清楚的想過這個問題,大概是因為我長得不錯,性格隨和,脾氣尚好,更重要的是我在男女情事上夠聰明,也夠糊塗,懂得怎麼去做一個好情人。
「你好凶啊,來吃塊壽司。」他很狗腿的把壽司喂到我嘴裏,「還有十道題目,快了。」
我愣了一下,「對不起,我也不清楚啊。」
「啊,你是復旦畢業的?」
我緊了緊胳膊,其實有一句話我在心裏徘徊了很久就是沒有勇氣說出口,直到最後我都沒有說出口,我想告訴薛問樞,「我不會刻意的等你,我們倆個誰都不要互相耽誤,也許我會先嫁了,在我等到合適的時間,合適的人。」
晚上請秦可書和鍾寶瑤吃飯,三個人吃掉四盤炭烤五花肉,呷著玄米茶幸福的嘴裏流油,秦可書不顧形象的癱在椅子上,「下星期請你們吃飯,今天這麼https://www.hetubook.com.com多脂肪夠我長一斤肉了。」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回到家,洗完澡薛問樞就來了,抱著一大疊的資料,一臉苦愁的跟我說,「下星期考託福,晚上要通宵了。」
我大感意外,「……你還真說的出口啊!」
過了兩天薛問樞才回來,問及托福考試,他的回答也就馬馬虎虎,但是我知道他已經辦完了本科成績證明,找到相熟的導師寫推薦信,修修改改忙著他的PS。
我坐在床沿靜靜的坐了許久,才能平靜下來,可是我永遠無法說出口,我不能阻止他離開,於是下一個漫漫的長夜,其實我要習慣的只是在冬天的夜晚再加一床厚實的棉被,好讓自己不再害怕一個人走一生的路。
他們都陪我走過一段路,然後離開,他們給過我一段愛情,但是只有一半。
於是就按照這個思路,我把託福口語的試題基本上都說了一遍,說到最後我又困又累,腦子一片漿糊,恨不得倒下來就睡著,薛問樞看到我這樣也有些不忍心,催促我,「要不明天再說吧,都那麼晚了,睡覺吧。」
我想了想說,「要不就吃咖喱蟹,泰國菜,要改良過的,太正宗的嗆人。」
結果十分鐘后他發信息來,「快告訴我藏哪去了,我連床下都找過了。」
我連眼皮都抬不起來了,「明天?明天我才不跟你搞這個呢,快點,別浪費時間。」
全場慢慢的安靜下來,何彥非一臉無奈,我覺得好笑,倚在沙發上看著屏幕,何彥非的唱歌的聲音跟他說話的聲音差了好多,有些低沉沙啞。
「數學。」
我不由的啞然失笑,我擔心什麼,我不擔心他出去之後跟別的女孩子眉來眼去,即便是這樣輸掉了我最美的年華我也沒有任何遺憾,我只是擔心,我耐心和堅定的磐石會被他遙遙的歸期磨成了流沙,時間的風一吹過,就散落天際,無影無蹤。
我承認我喜歡他,喜歡他的親吻擁抱和肌膚相親,因為每次身體的契合才越發的覺得割離的不舍,很多次我都想不再去見他,可是每每都過不了自己這關。
就像是貪吃的小熊,為了美味的漿果一步步的踏進獵人的陷阱,我承認,剛開始我就算計了薛問樞,把他引誘到我的美食鄉中。
如果給自己一個約定,那麼就是決心忘記我便記不起。
「逸夫樓,你往前左轉走到物理系,在往裡面走一點就看見了,很好找。」身後傳來很熟悉的男生的聲音,我轉頭一看,原來是何彥非。
其它兩個人都拍手叫好,我叫來服務員又點了兩份壽司打包,驚得鍾寶瑤直瞪眼,「你還要吃嗎?你還沒吃夠嗎?」
和-圖-書桌子上還有一個小盒子,我打開一看,一個銀色的耳釘,玫瑰花樣,奢華低調。
我很害怕分離時刻的來臨,每次想到薛問樞會離開我的心總是會隱隱的痛,像是針扎的一樣細密,在墜入黑暗的夢鄉前我睜開眼睛,朦朧的視線里是薛問樞孩子氣的臉龐,微微蹙起的眉心,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動作,他睜開眼輕輕的在我額頭上吻了一下,聲音低沉柔和,「謝謝你。」
那天晚上,這個城市流光溢彩,街上都是滿滿的人,我在宜芝多買了各式的蛋糕,滿滿的裝了一盒,藏在家裡,發信息告訴了薛問樞。
而他現在只能給予我一半,一半的愛情,他的另一半愛情,給了他自己。
這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之中,我也開始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是我不去想他走後的情景,就好像何彥非說的那樣「想是想不出什麼的,只有走過去才知道」。
我頓時來了探究的興趣,「那你本科時候讀什麼專業的?」
約莫也就在八九月份,盛夏的終結,金秋的伊始。
「你可別小看學校老師啊,很多都是純理科工科出身的,反倒是英語專業的最少。」
可是這件事我並沒有告訴薛問樞,我只是想,告訴他了又如何,他會更珍惜我更喜歡我嘛?如果結果註定是不會,那何必要自找難堪。
《約定》——忘掉天地,彷佛也想不起自己,仍未忘相約看漫天黃葉遠飛,就算會與你分離,凄絕的戲,要決心忘記我便記不起。
在經歷過一些事情后,才會覺得歌詞寫得觸目驚心,才會覺得聲線驚心動魄。
很早以前當每個女孩子瘋狂聽王菲,把王菲奉為偶像的時候,我卻沒有跟風,很多年後王菲已經銷聲匿跡,我把林夕的詞,王菲的聲線拿出來反覆的把玩。
我瞪大了眼睛,「怎麼可能啊,一點都看不出來啊,那你幹嘛要去新西方教英語?」
所以我才能和挑剔的薛問樞相處那麼久時間,而且還沒有矛盾和衝突。
「當然好,只是我不知道我能否一輩子做一個職業,待在一個地方,說起來好像有點杞人憂天的感覺。」我無奈的笑笑,抬起頭迎向飄散的風雨,涼涼有些打眼。
我兀自的笑起來,忽然鍾寶瑤喊道,「施莐你到現在還沒點歌呢,我們都唱了兩三首了。」
回到家時候卻發現薛問樞躺在床上睡著了,床頭橘色的燈光照著他略顯秀氣的臉龐,長睫毛在眼緣投下細密的陰影,均勻的呼吸,像是羽毛一樣,柔和輕盈。
「沒辦法嘛,寄人籬下不得不低頭。」他捻了一塊壽司蘸了點醬油和芥末放到嘴裏,眯起眼睛很享受的樣子,我立刻覺得用吃的東西來引誘他倒是件www.hetubook.com.com不錯的事情。
和同事去吃飯,吃完飯又去唱歌,其實我是不太喜歡熱鬧和嘈雜,但是為了合群還是去了,幾個女生先點歌,唱來唱去無非都是那些耳熟能詳的情歌。
人也是一樣。
「壽司呢?我餓死了。」他很老爺習氣的坐下來,攤開資料,「施莐,幫我看看口語,那個什麼話題怎麼說啊?我絞盡腦汁才想了一兩點理由,而且乾巴巴的都是那幾句話。」
其他人紛紛起鬨,我覺得推辭就顯得太小氣,站起來點了一首王菲的《約定》,跟他們解釋,「我只會唱粵語歌,大家不要介意。」
其實我一直很奇怪,為什麼會有人喜歡我,有的人說喜歡是不需要理由的,我覺得這句話很扯淡,因為無論是誰,身上總是會有一兩點特別吸引人的特質。
我的心頭一陣發緊,隨後痛楚逐漸蔓延開來,我從未對一首歌有如此的觸動,那一刻我腦海里蔓延的都是那一句「是你,是給我一半的愛情」。
我開心的笑起來,下一秒天旋地轉的陷入蒼白的夢境之中。
我忽然很怕分離,我忽然很怕我只會擁有這個男人一半的愛情。
其實我不想幫薛問樞複習託福,一點都不想,我巴不得他考個悲壯的分數然後被名校拒之門外,可是不現實,也不可能。
我直接無視鍾寶瑤八卦的表情,結了賬單拿了壽司跟她們道別,先去逛了巴黎春天,差不多打烊了才回去,上公交車的時候我給薛問樞發了個信息,「等下出來,我給你帶壽司。」
這時候唱歌的又哄鬧起來,幾個男的爭著要唱歌,不過這幾個老男人翻來翻去都是唱些張宇、周傳雄的苦情歌,等到何彥非唱的時候,他點了一首陳小春的《獨家記憶》,我之前都沒有聽過歌名,直到有人喊道,「大家安靜了,這首歌是何老師的壓軸歌!」
等我正式轉正的時候秋天也快結束了,上海的雨季也結束了,地面上布滿了沾滿泥水枯黃的樹葉,空氣中流淌著一股淡淡的水汽,溫和的陽光帶著蒸騰而上的濕潤,重新包圍了這座城市。
他沒辦法,只好乖乖的的認命,「求你了……」
秦可書也覺察到我的情緒波動,提議我跟薛問樞好好談談將來,我苦笑,「談什麼,沒什麼好談的,順其自然,說多了逼急了也是自取其辱。」
他也沉默了,我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我看見他的眼神被長長的睫毛覆蓋,似乎在看我,又似乎在看更遠的東西。
簡簡單單的回復,「好。」
大概我天生還是比較偏愛學理科的男生,陳瀟寧是學計算機的,徐可林是外科醫生,而薛問樞更是理科中的理科,我幾乎沒有想過會喜歡一和*圖*書個學文科的男生。
一曲歌結束,眾人鼓掌,話筒又傳到了下一個人手裡,包廂里吵吵嚷嚷的,歌曲聲說話聲此起彼伏,我坐到角落查看信息,「哈哈,我找到了,我在看電影,你什麼時候回來?」
夜雨中的校園,朦朦朧朧的燈光灑在光亮的水色上,寬敞的道路上泛著水光,我和何彥非就靜靜的走著,偶爾說兩句話,在我的感覺中何彥非很安靜,跟薛問樞是完全不同的類型,但是和徐可林有些相似,大抵上都是因為年紀稍大,說話穩重捻拿得體。
幾天前一份薛問樞夢寐以求的offer落在他的郵箱里,學校是理科強勢的老牌名校,給出的條件優渥,他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我早就知道這個結局,可是沒有想到來的那麼快,快到他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的心居然痛的一瞬間沒辦法呼吸。
我忽然站起來,強忍住心中的痛楚,走了出去,大廳里冷冷的空氣一下子灌了進來,我倚在牆上,慢慢的平息下來我想到了薛問樞,他從未給予我什麼,我也沒有索要過什麼,我想要的不過是一程路,一輩子,或者完整的愛情。
但是何彥非我就搞不明白了,我們倆之間的交往都是平平淡淡的,況且幾乎沒有私下的交往,我對學校的男老師基本都是敬而遠之,因為從八卦的女同事嘴裏總是能夠聽到他們最新最熱的花邊新聞,而何彥非就是其少數沒有花邊新聞的一個。
我承認自己對待情緒的態度是心無城府的坦白,我越來越長時間的陷入沉默,偶爾發獃,有時候為了寫資料熬夜到半夜,萬籟俱寂的時候,站在陽台上燃一隻煙,看白色混濁的煙霧在空氣里擴散,自暴自棄的想,也許我和薛問樞就這樣順其自然下去,反正一個女生最華美的時間已被浪費,未來盡可被隨意的蹉跎。
施莐我一直是個懂事的好情人,一直都是。
我拿起資料一看,恍然,「原來託福口語跟雅思口語差不多啊,老方法唄,你先用中文想,然後再翻譯成英文不就行了。」
我笑嘻嘻的癱在床上,白了他一眼,「來,求我啊!」
「我不想出去,我不知道有什麼專業可以讀。」
「到超市買東西的,你呢?」其實我很喜歡逛復旦的校園,有時候就靜靜的坐在光華樓下的草坪上都覺得是種享受,大概我天生比較喜歡學校的氛圍,祥和安寧。
可是那份沉穩的性子里卻少了靈動和鮮活,因為太過於沉穩,而失去了淋漓的歡暢。
「這不簡單,team work,faculty and facility,atmosphere,process,人家考官又不是問你常識,你糊弄一下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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