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蕭蕭落木·滾滾逝水
第三十記 暮雲低·曉風急

看她領了大夫往樓上去,身影消失在轉梯處,霍仲亨這才看向薛晉銘,沉聲問,「這是怎麼回事?」薛晉銘臉色亦轉肅,「她接觸夢蝶多日,小心為好。」
薛晉銘聽得瞠目無言,怔了半晌才喃喃問:「它不咬孩子嗎?」
「我沒事。」念卿笑一笑,看向他身後的薛晉銘,帶幾分俏皮的笑意,「你帶來的這位大夫真是仔細,瞧個風寒也如臨大敵一般,倒教我心虛起來。」薛晉銘看著她,目光如他唇角笑意一般柔和,「德國人做事向來這樣,你不要多心,沒有事的。」
薛晉銘怔住,望了她,輕輕開口,「你是有福的人,上天如此眷顧你,不會讓你有事。」
霍仲亨一怔,旋即哈哈大笑。似乎覺得這句話實在有趣,他足足笑了半晌,才揚了揚眉道:「這倒是你薛四少的手段!」
「我明白你的思慮,你擔心督軍成為眾矢之的,反傷自身。」薛晉銘緩緩道,「是以,方才我也向他進言,請他在廢督之事上緩進徐行,多留一些餘地。」
「仲亨,不可以……」念卿喘息掙扎,極力想將他推開。
說遠些,當年隻身南下,若沒有念卿暗中相護,以霍夫人的身份為他裡外照應,單憑他赤手空拳也沒那麼容易打下今日局面;說近些,在軍火上頭若非他走的是霍仲亨的門路,又豈能無往而不利,令黑白兩道都甘願買賬。
「過獎。」薛晉銘笑得謙和溫雅。單看這謙謙君子模樣,誰又想得到他曾是辣手聞名,行事不擇手段的那個警備廳長;誰想得到他鎮暴緝兇,手上也曾人命累累。霍仲亨若有所思地看著此人,目光不覺微睞如鷹。
念卿披衣而起,悄然穿過走廊,見書房裡亮著燈,卻也無人。只有書房通向庭中的門半敞著,窗紗隨風微動。念卿走進去,瞧見他獨自一人立在簾前廊下,身影蕭索,悶悶抽煙。
「發展軍工實業是我真正心愿,回南方就職只是暫緩之策,我終歸要走回自己的路。」薛晉銘淡淡而笑,轉開了話鋒,「督軍,你可知我唯獨佩服你哪一點?」
霍仲亨夜深才回來,臉有倦色,一進門見念卿倚了沙發,還在燈下等著。他怫然便有怒色,正要開口數落,卻見她微垂著臉,以手支頤,分明已在燈下睡著了。桌上擱著兩粒醫生給的藥片,杯里水還溫著。
「好了。」大夫再一次收起診具,囑咐了幾句飲食休息上的要緊事,請她不必擔憂。
他朝她伸過手,「過來。」
念卿無奈而笑,雖覺得他二人小題大做,這番盛意卻不好辜負。李斯德隨身攜了診箱,提出最好到房間里去,需要貼身檢查。
薛晉銘略一沉默,「仕途沉浮,如同船行水上,不如踏在陸地上實在。」
「不單像,也是他給寵的。」念卿笑嗔,言及女兒,眼中有細細柔柔光彩,「你可曾見過誰家小孩枕一頭豹子睡覺?」
「他要聽得進去才好。」念卿嘆息,還欲再說什麼,卻驀地轉身,和-圖-書掩唇嗆咳起來。
他圈牢她身子,低頭吻住她肩頸,吻在鎖骨起伏的那一點微凹處。
霍仲亨頷首微笑,「去吧。」
他點頭笑笑,朝她走來。
念卿轉身,卻聽見身後傳來他冷冷語聲,「你給我過來!」
薛晉銘笑道:「你廢掉的是他們手中的真金白銀,一旦不在其位,這些人操縱不得權柄,所把持的煙土、黃金、鹽茶等買賣,少了哪一單不是剜他的心肝?」見霍仲亨沉吟不答,他垂下目光,以茶蓋專註拂去浮葉,淡淡道,「逼得太狠,狗也要跳牆,總得給人留條活路。」這話說到霍仲亨心坎上,正是他近日躊躇難以決斷的關鍵。
廊下腳步聲近,督軍爽朗語聲遠遠傳來,「薛晉銘,你怎麼挑了這樣一個天氣來?」薛晉銘一抬眼,見雪亮軍靴踏入門來,霍仲亨戎裝在身,像是剛從外面回來的樣子。念卿施了眉黛薄妝,珍珠犀梳綰起低髻,含笑隨在他身側,一身雪青色旗袍,泠泠如水的顏色本是十分壓人的,偏生被她穿來,自有一種停雲斂霧的風流態度。
「念卿!」薛晉銘忙將她扶住。
「這次將李先生請來北平,本是為了夢蝶……他在這方面極有權威,只可惜我們到得太遲。」薛晉銘淡淡解釋,霍仲亨聞言望向念卿,眉宇間掠過一剎那異樣的陰霾,旋即平復如初,「多謝你有心,念卿正巧有些著涼,勞煩大夫看一看也好。」
「難怪。」薛晉銘亦笑,「眼下等閑已喝不到上好滇茶,川滇鹽茶之路壟斷至今,但願督軍此次廢督功成,也讓我等早日喝上好茶。」
「你能知難而上,以一己之力改造時世,不像大多數人,終需改變自己以適應世事。」薛晉銘目光平靜,顯出歷經磨礪方有的從容,「我曾以為,需達成你這番功業才算抱負得展,但其實你我各有所長,本是不一樣的人,你善治軍,我善謀商,我實在無需以你為標榜。」
霍仲亨卻見慣不驚地微笑,用哄孩子的聲氣說,「對對。」說罷轉頭對薛晉銘故作悄聲道,「她是將墨墨當作另一個女兒看待的……她慣愛這些,我家園子里貓狗鳥雀不知道收羅了多少,多虧我有先見之明,選的地方足夠大。」
霍仲亨抬了抬眉,並不反駁。
薛晉銘微微一笑,率先朝他伸出手去。他二人的握手短促有力,儼然有老熟人的默契。念卿從旁瞧著,不覺莞爾,「可不是,你一來就下雨,我這不賢惠的名聲竟是被你帶累了。」按照南方的習俗,主人家會客之日若趕在下雨天,便是這家主母不賢惠之故。
霍仲亨臉色微變,定定看她。
底下督軍與兩位客人正在說著什麼,見她下來,一齊住了口。
「你這話,道理是不錯。」霍仲亨犀利目光落在薛晉銘臉上,緩聲道,「依你看來,此事以緩行為宜了?」薛晉銘並不即時回答,那雙總帶著三分笑意的鳳眼,悠然看向門口雨滴濺落的金魚缸,「https://m.hetubook.com.com督軍可曾聽聞過一則烹菜的法門,叫作慢火煎活魚,溫水煮青蛙?」
「報告!」門外一聲稟報,令她笑容斂去,眉心蹙起一絲不悅。明知道督軍與夫人在宴客,若非十分緊要的事,侍從也不會冒冒失失來打擾。
念卿抬眸看他,漸止住咳嗽,目光盈盈如水。他身後花樹被風吹動,落英點點拂過肩頭,將他眉梢眼底都染上溫柔。
「原是我欠你人情在先。」薛晉銘隨意一笑。
她站定不動,冷不丁被他從身後擁緊,那堅實臂膀將她勒得幾乎喘不過氣。
霍仲亨一笑,「萬壽龍團。」
「我有些困,先回房了,你也早些睡。」 她退後兩步,不待他過來便退到書桌后,低頭迴避他的目光,「這幾日我不太舒服,想一個人睡,你……你就在書房睡吧。」
「沒什麼不可以!」霍仲亨語聲蘊有怒意,「我要你好起來,你就乖乖給我好起來,不準再說這種話!」溫熱水滴落在他手背,她無聲落淚,終於靜了下來,不再掙扎,無助地倚在他胸前。他撫著她頭髮,輕聲道,「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你的擔憂同督軍說過嗎?」薛晉銘凝望她。
「豹子?」薛晉銘失驚,「活的豹子?」
她矇矓睜眼,似乎困極了,看到是他,便心滿意足地唔了一聲,蜷起身子又要睡過去。他忙拿過水杯,將藥片送入她唇間,「乖一些,快把葯吃了。」她順從地吞下藥,眼睛也沒睜,伏在他懷中沉沉睡去。許久不曾見她如此疲倦貪睡,霍仲亨深深看她,小心翼翼放她在枕上,牽過被子給她蓋好。
女僕將大夫送出房間。摸著一粒粒盤扣,念卿緩緩將衣裳穿上,細滑涼軟的旗袍料子從指間掠過,指尖上涼絲絲的觸感直抵心尖。髮髻被衣扣一帶,略有些鬆了,念卿走到妝台前,將長發放下梳理,重新綰起。鏡中的自己,唇色鮮艷,鬢髮烏黑,猶是一個女人如花盛綻、如月滿盈的年歲。
胸中又是一陣窒悶,嗆咳衝到唇間,念卿發了狠地將唇咬住,強令自己將咳嗽忍回……血色湧上來,臉頰耳後陡然升起異樣嫣紅,鼻尖額際密密布上汗珠。
「廢督這件事,我總覺得會有極大的麻煩,會很不妙……」念卿回過身,幽幽看他,眸中流露無助,「我說不出哪裡不好,也不能不贊同,可是每每想起來,總叫人心神不寧。」
「我聽李斯德說,這病過了人不見得立時能顯現,每人體質不同,有的快有的慢。」薛晉銘語聲有些發澀,怔了一刻,勉強笑道,「我向來多事,你不要見怪,總之讓醫生瞧瞧總沒壞處。」霍仲亨沒有說話,目光定定望向樓梯處,良久才沉聲道,「多謝。」
「活的,這麼大一頭,叫墨墨!」念卿笑著張開雙臂,比了個大大的樣子,有幾分孩子氣的炫耀,「還沒有霖霖的時候,我們就養著了,從小狗那麼一丁點兒大,足足養到現在,連他www.hetubook.com.com都拖不動呢!霖霖剛會走路的時候,墨墨就在一旁跟著;霖霖要睡覺,它便趴在身邊守著,有時霖霖愛拿它當枕頭,摟著它脖子睡。」
兩人一時都沉默了。檐下雨水如注,庭中花樹搖曳,風裡攜來青苔香氣。
「我的狀況是不是不太好?」念卿噙著微笑,用英語問大夫,語聲十分平靜。李斯德大夫看著她,碧藍的眼裡似乎有些起伏,笑容謹慎,「不要擔心,我現在還不能下結論,要看塗片檢驗結果。」念卿點點頭,沒有言語,靜看他收拾診具。
念卿微怔,「是。」
她抽身退開,離他遠遠的,「別……別靠近我。」
「不知道。」霍仲亨皺眉,答得乾脆。
「那是另一碼事。」霍仲亨擺手,青煙裊繞指間,如撥雲推霧,「幾年前南方就有心招攬你,以你的才幹,自不會久居人下。但我聽說,你答應為南方督辦軍務,領了個副督察的虛銜,卻不肯接受實職,這又是為何?」
霍仲亨一笑,接過話道:「小毛孩子都差不多,只不過我這一個尤其頑劣罷了。」
「夫人自然賢惠,我只怕督軍嫌我討厭,特地趕了這時辰來。所謂人不留客天留客,今日怎麼也要在府上討杯酒喝。」薛晉銘亦不客氣,趁此將霍仲亨擠對。他攜來的異邦友人含笑站在一旁,聽不懂三人笑談,一雙藍眼只驚艷地望向念卿。
方才的檢查步驟又重複了一遍,夫人配合得順從仔細。
一大早雲低風急,到此時終於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檐下水滴如珠,濺落在房檐下的青瓷浮蓮金魚缸里,一尾錦鯉耐不住雨天氣悶,啪地躍出水面,跌在門口青磚地上。女僕正為兩位客人上茶,沒留意這小小動靜,只有薛四公子上前將那尾魚兒捧在掌心,俯身放回魚缸。他身旁那位高鼻金髮洋人笑著說了什麼,嘰嘰咕咕女僕聽不明白。
霍仲亨濃眉揪緊,「當時醫生已檢查過,說她無恙。」
薛晉銘端起茶來淺抿一口,「貢茶?」
醫生戴上聽診器,一端小圓筒貼緊夫人後背,示意她深呼吸。醫生的藍眼一眨不眨,凝神細辨認,復又示意她輕輕咳嗽。夫人試著咳了兩聲,卻當真惹起一陣嗆咳,撫胸咳了良久才平息下來。醫生聽著她咳嗽的聲音,眉頭越發皺緊,聽了良久仍是一言不發。
霍仲亨皺眉接過侍從呈來的函件,只略略掃了一眼,臉上神色已凝重,當即便吩咐備車去總理府。這頓飯自然吃不下去,霍仲亨也不同薛晉銘講什麼虛禮客套,匆匆道了抱歉,吩咐念卿好好款待,改日再向四少賠罪。看他匆匆離去,靴聲漸遠,念卿目光猶望著門外,半晌沒有出聲。
霍仲亨走到薛晉銘面前,直呼其名,同他半分寒暄客套也沒有,「要來也不早說,害得念卿一點準備也沒有。」
「晉銘,我真害怕。」
薛晉銘笑著嘆口氣,「霍小姐都快三歲了,我還無福得見。」
「川滇這頭向來偏安,自成一系,慣和圖書會見風使舵。」霍仲亨不以為意,擺擺手道,「但此次廢督,最不情願便是這些個人。明裡不敢叫囂,暗中陽奉陰違。」
念卿眉眼彎彎,笑而不語。
「那必定是像你。」薛晉銘瞭然而笑。
「仲亨?」念卿一驚而起,開了燈,見床頭搭著他的衣服,人卻不見蹤影。
檐下風起,吹得垂簾簌簌。薛晉銘出神地看著她側影,卻聽她低低嘆了口氣。
她仿若沒聽見,只望著他,輕聲道:「不要煩,事情總是可以解決的,你不要先累垮了自己才好。」
念卿搖頭。桌上菜也漸涼,薛晉銘看了庭外搖曳的花樹,對她微微一笑,「出去走走,屋子裡太悶了。」他取了她搭在椅背的披肩,替她搭在身上。二人緩步走在園子里,碧樹掩映,繁花正茂。
薛晉銘適時為他引薦,「這位是李斯德先生。」李斯德是他給自己取的中文名,到南方遊歷已有數月,雖是第一次來北平,卻對古老帝都景仰已久。他用生硬的英文表達對霍督軍的敬意,盛讚霍夫人的美麗。看他熱情有禮,念卿心存好感,卻聽薛晉銘介紹他是有名的胸科大夫,一時微覺意外。
霍仲亨輕輕將她抱回床上,「念卿,醒醒,吃了葯再睡。」
席間談笑風生,賓主俱歡顏。隔著一個桌子,念卿不經意抬眼,觸上對面薛晉銘的目光。他在看她,雖只一瞬,那目光卻驚電似的撞進她眼裡,熟悉得怕人。是什麼時候見過他這樣的目光,什麼時候……念卿心底茫茫的,驀然浮起當年的一幕……那時他拘禁了她,贏得同她的賭約,在竹廊中與她舉杯相慶。她恨恨將一杯酒潑了他滿臉,他將桌上杯盞全都掃落在地,將她推倒在狼藉的桌台,凶戾的吻落下,吻在她脖子上,彷彿要吸盡她的血才罷休。她不掙扎,冷冷地看著,沒有活氣的眼睛直看著他。於是,他停下,也定定地看她,就像現在,也就是這樣的目光……一般的凄楚,一般的惶惑。他同仲亨說著話,似乎並未覺察,笑談間不經意地看過來,驀地問她:「對了,霍大小姐的生辰快要到了吧?」
廢督的決議一下,便是勁弩離弦,再不能收回。若遇阻抗,只得強力執行,否則內閣威望何存,往後號召力何在。一旦因此激起兵事,卻又與廢督初衷相違,自是下下策。但若此時從權妥協,不從根基上徹底廢督,民眾輿論必定失望,對和談與新憲的信心也會受到影響。日後再要削弱藩鎮武力,只怕又需大動干戈。照霍仲亨一貫的手段,打蛇打七寸,既要動手便不會再留退路。但畢其功於一役,終究是不合實際的空想。
「你怕什麼?」
李斯德與公使館的友人另有要事相約,當即告辭,由督軍府的車子送出去。三個人的午宴從簡,上的都是家常菜,廚子的手藝卻是極好。霍薛二人也不再議論政事,席間只說起北平舊事,坊間軼聞,兩人竟有許多共識。薛晉銘善談,言辭風趣幽默,連霍仲亨也一反www.hetubook.com.com往日威嚴,頻頻妙語,引念卿莞爾不已。
「怎麼會,墨墨是姐姐呢,它比霖霖還要聽話。」念卿一臉驕傲,似乎覺得他的疑問十分好笑,說著扭頭望向霍仲亨,明眸閃閃,似尋求他認同一般。薛晉銘看著眼前孩子氣的念卿,看著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她。
女僕在旁看著,見夫人目光低垂,氣息微微的樣子,那臉頰耳後的肌膚白皙,瑩瑩膚光透出一抹嫣紅。醫生檢查得十分細緻,最後又取了塗片小心翼翼保存起來,放入診箱。
念卿只得笑笑,「那去樓上吧。」她溫潤目光從薛晉銘臉上掃過,轉而望了霍仲亨,似有一絲欲言又止。
她眼裡楚楚的,有一絲極力壓抑的慌亂,和企盼萬幸的希翼。李斯德點了點頭。夫人轉進內室,讓女僕替她解開旗袍,拿一條披肩搭在身上,露出凝脂似的後背。女僕又仔細看了看帘子,這才請醫生進來。
他聽見她腳步聲,回頭看了她,無奈道:「你還是起來了。」念卿淡淡地笑,倚在門上看他,並不過去。
「夫人!」女僕進來見她這個樣子,慌忙上前拍撫她後背,她卻一伸手推開,別過臉去淡淡說了聲,「離我遠些。」女僕以為自己做錯什麼惹她不悅,惴惴低頭退到一旁,不敢出聲。過了半晌,夫人似乎喘過氣來,低聲道,「去告訴督軍,說我有些困,想睡一會兒,就不下去了。」女僕應了,轉身走到門口,卻聽夫人又叫住,「等等!」她以手撫額,怔怔地出了會兒神,扶桌站起來,「算了。」說著理一理鬢髮,臉上神采似又回來幾分,徐步走出房間,一步步走下樓去。
「你知道嗎,我總以為能比他做得好,能給你千百倍眷顧寵愛,令你無憂無慮……可我又一廂情願了,你雖有你的負累,卻是心甘情願。」他伸出手,替她牽起滑下肩頭的披肩,「總是親眼見著我才相信,你只在他身旁才會那樣地笑……念卿,你這樣好,誰忍辜負,上蒼也必會一直眷顧你。」
更深,夜濃,人靜。就這樣靜靜看著燈下沉睡的她,彷彿已是世間至樂。霍仲亨俯身吻了她臉頰,關了燈,悄然退出門外。
春夜靜謐,天氣還仍涼爽,卻不知為何總有些潮熱。念卿朦朧里輾轉,覺出身上有汗,潮潮得黏著肌膚,鬢髮也汗濕。她醒來,下意識伸手,發覺枕畔空空無人。
看他一樣樣的收拾好,女僕欲上前幫忙,卻聽夫人忽而幽幽開口,「你再檢查一次好嗎?」李斯德有些錯愕,見她已站起身,手撫了身上旗袍盤扣,輕聲道,「或許有衣服料子隔著,聽得不仔細,要不褪了衣裳再聽一聽?」
「念卿。」督軍起身喚她名字,上前扶了她,「大夫說你風寒有些重,我看你就回去歇著,不用陪我們吃吃喝喝了。」他緊緊扶著她手臂,將她握得很緊,目光須臾不離她的臉,語聲卻是輕鬆的。
「此番南方的事,我欠你一個人情。」霍仲亨斂了笑容,抽出一支雪茄,將煙盒拋給薛晉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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