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蕭蕭落木·滾滾逝水
第三十三記 結良緣·斷痴妄

「子謙!」
四蓮用輕如蚊蚋的嗓音說:「我應當的。」子謙一愣,然後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頓時耳後有些發熱。定睛看她模樣,與初見時頗有變化,原先白皙的肌膚更見剔透,燙了捲兒的頭髮精心束起,唇上有薄薄的胭脂。她本就是十分清秀的女子,如此一來,更添少女嫵媚。她捨命救他,又一路照顧他南來,看在旁人眼裡早已將她當作是他的女人,莫說許崢和夫人有此想法,想必在她自己心中,也早已是這樣的認知。
念喬接過花來看了眼,抬頭對她笑,一揚手將花擲在地上。她忙蹲身去撿,念喬搶先一腳踩上來,將那花兒碾踩成爛泥。她驚愕地拉住念喬,卻被她抓傷手背,氣急之下兩人扭扯成一團。母親聞聲趕來,聽女傭說了經過,冷冷看向念喬,「把二小姐關回房裡思過,中午不許吃飯。」
子謙懶懶地笑,「管他們呢,反正有許崢在……他不會真捨得讓蕙殊涉險的。」念卿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細想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倒也真是管不著。
念卿怔怔抬眼,回想起噩夢二字,夢中念喬的哭聲與那被踩爛的花竟又浮現眼前,早已模糊的幼年記憶,此時清晰如在昨日。醫生再次量了體溫,發現高燒依然不退,先前的葯似乎已不起效用,只得注射針劑才能勉強退燒。醫生讓護士取來兩支針葯,一支是給她的,另一支卻是給薛晉銘注射的預防藥劑。他與她接觸甚多,不是不危險。
他喃喃開口,語聲變得低澀沙啞,「你不會死的,有我守在這裏,什麼事也傷不到你。」
「並且,顧小姐在暗殺綁架資料中發現了霖霖的照片。」他語聲未落,只聽念卿呼吸陡急,猛然扭頭掩唇,劇烈嗆咳起來。子謙慌了神,什麼也顧不得,立刻衝上去扶住她。她匆匆收起手帕,說不出話,只用儘力氣推他。
「他在你這個年紀,想的也是一爭短長,打天下,霸江山。」念卿微笑,「這幾十年他不也是這麼真刀真槍打過來的?」
一聲輕微的吱呀,房門被悄悄推開。
子謙肅然道:「我自然不答應,就此與他們鬧翻,再無往來。這幫人行蹤隱秘,當時我已覺著其中一二人來歷可疑。日前,南方接連發生幾起暗殺,被害政要都是陳久善的對頭,明裡暗裡都是總參謀長的支持者。一直調查此事的情報局顧小姐查到線索,逮捕了幾名疑犯,順藤摸瓜發現背後暗殺組織與當年光明社有關,並且……」
薛晉銘語聲驟止,望了她,一句話凝在唇邊,卻再也說不出。
這三個字似乎在哪裡聽過,念卿心思紛亂,不及細想,脫口問:「那是什麼?」
念卿聞言一驚,「你說祁蕙殊?」
洛麗,洛麗。縱使舉案齊眉,終究意難平。這樣的兩個人,恩恩怨怨,分分合合,最終還是要走在一處了。晉銘已遣人去香港接回洛麗,說待她的病好了,他便舉行婚禮。
「這幾日你還咳得厲害,大夫說不宜開始治療,等吃幾天葯,狀況稍穩定些再入院。」薛晉銘遲疑片刻又問,「霍帥回複電報了嗎?」
她是父親的妻子。
五月白蘭已開過,落花細碎落在她肩上。庭中鞦韆架下,她斜倚長椅,身上覆了薄薄的雪白線毯,雖是夏初天氣仍有些畏涼。薛晉銘一時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知該說什麼,靜了片刻,抬頭笑道:「對了,這世界真是小,我在醫院倒遇見一個熟人。」
子謙一怔,「我什麼?」
念卿閉上眼,心底茫茫然,也分不清是什麼滋味。「方小姐至今還留在蒙家?」她驀然提起洛麗,薛晉銘臉上笑容不覺斂去。
念卿啼笑皆非,回想那時正值夢蝶亡故,四少在北平料理喪事,恰是傷心之際。想來蒙家也是怕他擔心蕙殊,一直將他瞞著。以蕙殊的率直性子,誤會了薛晉銘與南方虛與委蛇的心思,偏又摻和上方洛麗,竟鬧出這許多事端。
念卿僵住,在他眼裡看到迥異往日的狂熱。屏風倒地的聲響,驚起外間的女僕連聲探問:「夫人,有事嗎?」這聲音令子謙眼神一亂,狂熱的光芒熄滅下去,額頭卻滲出汗來,彷彿剛從一場噩夢驚醒。念卿隨口應了女僕,拿手帕掩住唇,將臉側向窗外,迴避他慌亂的目光。
「沒有。」念卿低頭,落寞一笑。
念喬放聲大哭,一路踢打女傭,撕心裂肺哭喊……
「可是許崢怎能讓她一個女孩子攪進這些事里?」念卿有些不悅,「這事不能再瞞著四少,你儘快把蕙殊接回來,南方太過危險!」
然而現在,她竟變成這個樣子,脆弱得彷彿生命隨時會消失。真的是她嗎,是他恨過,感激過,也敬畏過的那個女人嗎 ?他敬畏她,如同敬畏父親一般。
念卿沒有言語,側首凝望窗外,神思彷彿已飛到千里之外。子謙重重嘆口氣,「父親如今的處境是兩頭為難,他南不南北不北的身份,看在哪一頭眼裡都不是自己人,有了事卻只會往他肩上推。父親分明手握重兵,大有一爭短長的資本,真要硬拼起來,誰強過誰還未可知。他卻一力堅持廢督,自己限制自己的權力,拼著一身罵名去做這些事,有時我真替父親不值!」
子謙沉默,看著她楚楚模樣,心中不覺泛起憐惜,卻也泛起說不出道不得的澀意。
子謙滿不在乎地笑道:「不過是群烏合之眾,蕙殊一個女流之輩都不怕,我還怕了不成?」
「北邊還好嗎?」雖然她問的是北邊,但他知道她想問的是他父親。
「也許我已等不到那個時候。」念卿垂下目光微笑,語意堅決不容反駁。她這神情令他心中揪緊,下意識站起身來說道:「可是霍帥還未同意,這療法太過危險,你不能如此莽撞。」
南邊怎麼個不太平,北平又出了什麼事,何以又牽扯到暗殺——這些日子她竟全不知情!自回到家中,仲亨每次發來電報只是寥寥數言問候,從不提及政事。身邊除了僕從便是醫生,在這臨海眺遠的茗谷別墅中,遠離紛擾,她竟錯覺風平浪靜,以為歲月重歸靜好。念卿怔怔撫住胸口,想來這寧靜幻象是仲亨和晉銘聯手給她撐起的避世之傘,為她隔絕了憂患,好讓她靜心養病,不再受半分驚擾。
子謙肅然點頭,「不錯,父親另有秘密任務給我。」
「怎麼突然回來了?」念卿萬分詫異,離開北平時子謙尚在征戰途中,聽聞他初建了戰功,被仲亨留在身邊協理廢督事務。今日他卻突然回到家中,事先一點風聲也未聽仲亨提過。
早年輾轉流亡,又為國操持https://m•hetubook.com.com多年,大總統雖不過五旬年紀,卻重病纏身,身子時好時壞。南方政局向來動蕩不寧,也與他隨時可能轉危的健康狀況有關。一旦德高望重的大總統倒下,誰來接手權柄,誰又能擔當眾望?大總統原已選出兩人作為繼任人選,帶在身邊苦心栽培。其中他最青睞的一人,遭遇叛軍襲擊身亡,另一人年富力強,出身嫡系,被委任為總統府總參謀長,卻始終受大總統壓制,大總統遲遲不肯放權。在這微妙情勢下,以陸軍總司令陳久善為首的軍中元老開始蠢蠢欲動,在軍中分為兩派勢力,向大總統屢進讒言,公開與總參謀長相抗衡。
「媽媽——」
「治好你眼傷的那位林大夫?」念卿揚眉,記得他曾提過的那位女醫生,似乎有個好聽的名字叫作,「林……林燕綺!」薛晉銘訝然,「你記性真好,只聽過一回便記得名字。她上月剛來這家醫院工作,不想竟這樣巧。」
他望著她,眼裡洶湧的感情,似即將決堤的洪水,卻牢牢圈固在一線堤防之後,絕不越雷池半步,「我願意娶她為妻,終身愛護她、尊重她,與她攜手共老。」
母親回身看見門邊的庶出女兒,唇角笑容略淡,信手在枝條剪下一朵小花遞去。念喬接了花,小臉上浮起甜甜笑容。待母親轉身回了屋子,念喬嘴角一扁,指著她襟前的花朵說:「我要這朵!」
「少帥請用茶。」四蓮將頭低得不能再低。
子謙深吸了口氣,「那個時候我化名鄭立民在北平參与運動,結交了些人,也鬧過些不知輕重的事端……」他語聲中雖透出難堪,卻直言坦誠過往,毫無掩飾之意。屏風后的念卿微微一笑,接過他話語答道:「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同你已沒有關係。」
「我想儘快開始治療。」她緩緩開口,微弱語聲令醫生與薛晉銘都是一怔。
屏風后她的身影一晃,語聲陡緊,「暗殺?」
「哦。」子謙有些不自在地端起茶,喝上一口,輕聲說:「謝謝。」
子謙獃獃看她,整個人似僵了一般。只知她被病人傳染上了肺病,卻未想到已嚴重到如此程度。望著她蒼白臉龐與唇角殘餘的血跡,子謙心裏一片混沌,素日里想得起想不起的念頭,都紛紛涌了上來,歷歷往事從眼前心上呼嘯而過——
「不是說好等霖霖生日之後嗎?」薛晉銘脫口道。
子謙沉吟片刻,沉聲道:「大體還安穩,只是南邊又不太平了,日前北平又接連出了事,此次父親命我回來便是秘密調查那幾起暗殺事件。」
念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人工氣胸療法風險極大,病人必須入院治療,終日卧床不得動彈。念卿不願將患病的消息傳開,讓李斯德大夫在城中最好的教會醫院安排好隱秘的病房,預備以假身份入住,對外只稱是達官家眷。
「妹妹!」她追上去,取下那花朵塞進她手裡,「好了好了,給你。」
「是一個詩社。」
「他做這些事,自然值得,只是你還不懂罷了。」念卿輕輕開口,噙一絲悵惘笑意。
「誰?」子謙警覺轉身,卻見一隻小手伸進來揮了揮,稚氣的童音帶著脆笑,「我是霖霖。」
念卿這才放下心來,「你也要當心,若這光明社真是陳久善所支持hetubook•com.com的暗殺組織,實力便不容小覷。你當年用了化名瞞過他們,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你是誰了,這明處的位置無異於槍靶子,你自己的安危也不可大意。」
子謙心中暖意漾開,良久方又開口,「當年我曾與光明社的人打過交道,我以化名隱藏身份,他們並不知我是霍仲亨的兒子。因父親查封詩社一事,他們曾要求北平學生聯合發起抗議,捏造證據污衊父親殘殺學生,還向學生許諾組織提供武器和經費!」
「父親有這個擔心,這次他派我回來接管警衛連,叮囑務必保障家中安全。」 子謙肅然抬首,堅毅唇角流露男子漢的傲岸,「夫人請放心,你和霖霖的安全有我負責。」
「詩社?」
他鄭重說出這話,彷彿是承諾,是立誓,又或是與那永無可能的心念相訣別。
念卿凝視他,纖削下頜與柔美身廓透出犀利與戒備,令他想起家中那隻優雅而危險的母豹。她語聲稍緩,「你父親近來可好?」
步出浴室的子謙已換上雪白襯衣,灰色暗紋長褲熨得筆挺,幾副袖扣整整齊齊擺上待他挑選,一杯熱騰騰的咖啡也已擱在桌上。沙發上坐著沉靜的四蓮,見他出來,忙站起身相迎。這般周到仔細,倒令子謙有些局促,怔了怔才溫言道:「怎麼叫你來做這些事,你是家裡客人,又不是丫鬟,萍姐也真是的。」
她神色中的詫異懷疑之色,令他大感不悅,卻又反駁不得,只得悶悶道:「自然不是我一個人……我奉命協助許崢,我在明,他在暗,畢竟當年我曾接近過光明社的人,知曉些根底。」
子謙驚覺說漏嘴,懊惱地撓了撓頭,「還不就是許崢那小子……他秘密前往南方調查光明社,那邊有顧小姐與他暗中接應。為免打草驚蛇,他將蕙殊也帶在身邊,名義上是去南方拜見祁家父母,也好遮掩耳目。」
念卿匆匆步入客廳,便看見子謙一身戎裝,英姿挺秀地立在正中,身影遠遠看去竟和他父親有了三分相似。他目光灼灼,乍見她時的喜色,在瞧見她身旁的薛晉銘後轉為疏離。
念卿將眉一挑,「光明社?他讓你親自來查這件事嗎?」
念卿無奈而笑。到底是年少氣盛,要他懂得仲亨曆數十年才悟得的事,自是強他所難。她淡淡轉開了話頭,只問道:「你這麼不聲不響地回來,不只是為了保護我和霖霖吧?」
醫生不掩憂色,也不再多說,只囑咐好好休息。念卿目光掃過床頭大大小小藥瓶,掃過雪白床單,落到自己細瘦手腕。
「子謙?」她怔忡抬頭。
縱使機關算盡,也敵不過人世無常。
他語聲一頓,似有遲疑。念卿冷冷問:「並且怎樣?」
四蓮俯身將她抱起,悄無聲帶上房門退了出去。屏風後面傳來念卿低弱語聲,「子謙,別離我太近。」子謙默然駐足,隔著一層棉紙屏風,隱約可見那玲瓏側影,被光勻勻投在眼前。
念卿這一驚非小,「蕙殊不是一直在香港嗎?她幾時回了南方,竟連四少也不知道?」
子謙皺了皺眉,「我回北平只匆匆見到他一面,他整日都在忙……大總統這一病,和談的事便又懸了,南方關於繼任者的爭奪也沸沸揚揚。大總統日前致信給父親,盼能拼著一息尚存,儘早開始和談。因此,父親被拖在北平,一步和-圖-書也走不得。」
遲疑間,念喬將嘴一噘,扭身便跑。
為免傳染孩子,他們早已將霖霖換去樓上的房間,隔了這麼遠哪裡還聽得到哭聲。「是你做了噩夢,霖霖沒有事。」薛晉銘看著她憔悴病容,想說些安撫的話,自己心中卻早已亂了。
她扯一扯母親袖子,「妹妹呢?」
念卿心念電轉,驀然記起早在北上之前,仲亨曾下令查封過一家非法聚眾的詩社,她為此勸諫他,對待熱血青年不要過於強硬……「是了,我記得這名字,仲亨曾逮捕過這詩社的幾個人。」
這念頭如騰騰烈火灼燒在身,令他踉蹌後退,背抵上身後屏風,將屏風轟然撞倒。
「我為何不懂?」子謙不甘反問。
「陳久善雖不敢公然反對南北和談,暗中早已做了無數手腳。他賄賂北方政要,挑動地方軍閥混戰,向政敵暗下毒手,如今越來越肆無忌憚。」子謙略一遲疑,沉聲道,「父親可曾向你提過光明社?」
「這支好看,最襯這身衣裳。」母親笑吟吟剪下枝頭新綻的月季,小心剔去花刺,俯身別在她衣襟的扣子上。她低頭嗅那花朵,抬眼瞥見門邊怯生生立著瘦小的念喬,不知是何時來到庭中,卻不敢走近母親身旁,一雙眼睛巴望著她襟前的花朵。
念卿微合上眼,「我不想這麼拖著,空等僥倖和萬一,於人於己都是折磨……仲亨若在這裏,也必會尊重我的願望。」
「病房所在的一整層都已安置妥當,安全隱秘方面可以放心。」薛晉銘親自去醫院查看了回來,以便安置警衛,確保念卿的安全。
念卿直視他雙眼,「子謙,說真話,你喜歡四蓮嗎?」他臉上陡的紅了,垂下目光,默然良久才沉聲答道,「是,我喜歡她。」
一瞥之間,子謙已看見帕上的點點猩紅。她良久喘出一句,「你出去,這個病會過人的!」
從前曾那樣鄙夷她,曾在母親靈前逼迫她下跪,也曾驚愕於她的風度;她曾誤會他做下禽獸之行,憤怒中將他掌摑,那是除母親之外,唯一敢打他的女人;她又在父親震怒鞭打他時,挺身為他擋住鞭子;他負傷病倒時,她守在身旁寸步不離;遭遇危難時,她與他同在一起,共歷生死……這個女人,總是站在父親身旁,站在不可企及的高處,用她的光芒刺痛他的眼。
看著針頭扎進她纖瘦手臂,自己臂上也傳來輕微刺痛,薛晉銘一時怔怔,有種微妙不可言傳的怦然,慶幸此刻與她分擔著這一切……她似有所覺,半垂的睫毛一顫,目光與他相觸。心底有一聲輕響,似琴弦斷裂,又似水滴落下的聲音。那漸漸泅開的一處,無可阻擋地漫開,彷彿深鎖已久的異獸闖出樊籠,一頭撞在心上最柔軟的地方。她眼裡從未有過的閃避,令薛晉銘陡然心悸,一時深深溺在她眼裡,彷彿生生世世再也出不來……臂上針頭抽出的痛,令他心神一收,剎那間回過神來。
「霖霖!」念卿猛然間身子一顫,滿頭大汗醒來,鬢髮凌亂,唇上毫無血色。
她襟前這朵略大些,開得嬌艷欲滴,念卿有些捨不得。
就在念卿因病離開北平的次日,顧青衣一封密電送到,傳來同樣的壞消息——大總統舊疾複發,早在霍仲亨宣布廢督時便已卧床不起,日前病勢急遽轉危,情形大為不妙。
「那你呢?」hetubook•com•com念卿看向子謙,趁此挑破那一層窗紙。
床邊正在談話的醫生與薛晉銘都是一驚,忙上前按住她,她卻推開他的手,掙紮起身,「霖霖在哭,你沒聽見霖霖在哭嗎!」
屋子裡靜得可以聽得走廊上女僕走動間裙擺的聲響。壁上掛鐘嗒的一聲,似一枚石子投在死寂的水面。她徐徐轉過頭來,臉上平添霜色,眸子里有迫人的光,「你剛才說,光明社想對霖霖不利?」
子謙也不回她問話,目光滿是憂切,「聽父親說你病了?」念卿有些怔忡,方欲回答,卻見素顏白裙的四蓮親手端了茶進來,在子謙身後柔柔低了頭,一言不發將茶放在案几上。子謙無意間回頭,觸上她羞怯目光,頓時一呆。
她來不及回答,遠遠的,萍姐已一疊聲叫道:「夫人,夫人,少帥回來了!」
子謙不耐煩道:「你也要搬出他那一套家國興亡的說辭來?」
念卿莞爾,看子謙風塵僕僕模樣,一路上早已汗濕鬢角,忙吩咐萍姐給他預備衣物,先讓他上樓更衣休息。萍姐會意地將丫頭們遣走,只留四蓮在側幫忙。子謙的房間在三樓單獨的一隅,走廊長窗敞開,將風中梧桐落葉吹進來幾片。
薛晉銘看她鬱鬱寡歡神色,便又笑道:「你記不記得我曾說過,在香港時,有一位十分兇悍的女醫生?」
子謙欣喜地打開門,將霖霖一下子舉起來,逗得她咯咯大笑。還是前次回家養傷時初見這小女孩兒,比他年幼十多歲的異母妹妹,想不到竟與他一見投緣,這精靈般的小姑娘實在令他愛不釋手。霖霖纏著子謙與四蓮一番玩鬧,在房裡進進出出地瘋跑,將兩個大人惹出一身汗來,直至聽哥哥說要去見媽媽才肯安靜。她已懂得了媽媽在生病,便跟隨子謙來到念卿卧房門口,眼巴巴望著哥哥走進去,見一道屏風橫在房中,擋住了視線讓她不能看見媽媽的身影。
薛晉銘笑得尷尬,佯裝低頭喝茶。念卿心頭微動,想那林大夫也是蘭心蕙質吧。若是沒有這許多糾葛羈絆,晉銘同蕙殊,同夢蝶,同那一個個巧笑倩兮的好女子,未嘗沒有白首相攜的可能。可這些女子在他人生中來來去去,終究都漸漸離他遠去,如香魂已杳的夢蝶,如黯然轉身的洛麗。
子謙尷尬笑道:「祁大小姐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聽說薛晉銘剛去北平,蕙殊便與他那位方小姐大吵一場,氣頭上不辭而別離開香港,自個兒跑回家去。那會兒正亂得一塌糊塗,只有許崢在南邊一帶打仗,蒙家怕她出事,便請許崢派人將她扣住。這一對冤家也不知怎麼就誤打誤撞……總之,許崢這小子不肯多說,我也鬧不清來龍去脈。」
念卿一驚,「他們竟有武器來源?」
「是,我不放心她再回陳久善那裡,蒙家自會照顧她。」念卿點了點頭,抬眸看他良久,縈迴在唇間的話終究還是忍了回去。然而他已覺察她不忍神色,脫口問道:「你想說什麼?」
她目光雪亮,彷彿一眼看穿他心底。他抬起眼來與她對視,一字一句地說,「我所喜歡的女子,便是像她一般堅強、勇敢、溫柔、善良,她待人仁厚,知情達理,會是一個深明大義的妻子和一個有擔當的母親。」
念卿笑起來,「我真好奇是怎樣一位了不起的女子,不但治好你的眼睛,還能將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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