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奇地打開門，探頭出去卻正巧撞上一群人從中合進來，最中間的那一個正是金陵，他的三個兄弟圍在他左右，簇擁跟隨。
金陵左手匙喝粥，右手箸夾菜，她坐在對面替他分餅：「愛吃哪種？」
金陵的右手一直半伸在空中，臉上的表情複雜，眼神深邃。
金賞揮揮手，讓弟弟金建帶著十來個人跟上，而自己則指使兩名郎官到井邊替許平君拎桶吊水。
「唔。」他沒想到會這般失態，忙伸手入袖欲取手巾擦拭，不想在袖囊中掏了個空。
她十分開心地將食案端到他左手邊，金陵轉了方向，準備進食，平君笑吟吟地將喝粥用的匕匙遞給他。
「滑滑的，味道不錯。」
食物雖簡單，遠遠比不得未央宮太官們準備的御膳，但是這種溫馨的感覺卻使他覺得非常舒心。
「哦。」平君眨巴著大大的眼睛，「我才起……」陡然間想到自己還沒洗臉，眼角甚至還掛著不雅的髒東西，她面頰一燙，急忙扭頭，「我去打水洗臉。」
金賞意味深長地一笑，「姑娘的名諱我們怎敢隨意稱呼？」
「皆可。」見她遲疑，於是又補了句，「那就油餅吧。」
「金大哥有心事？」她雖然不是很聰明，但金陵臉上的寂寥神情還是看得出一二分的。
平君停下，很和氣地說：「有什麼事嗎？叫我平君就好了，不用這麼客氣的。」
「也不是嚴肅，但和*圖*書
我看你的行動舉止，皆是這般規矩儒雅，使我總把你看成是男兒丈夫，幾乎忘了你也不過比病已哥哥大了三歲而已。」她忽然笑了，笑容十分燦爛，「病已哥哥可是時常這般淘氣的，有時候讓他吃飯，他連坐都沒耐心坐，小的時候常常是我母親讓我端著碗四處追他，可即使我追上他，他也不肯好好吃飯，有時候耍起無賴，便邊玩邊要我喂。」
天井的角落裡打著一眼水井，平君走得匆忙，井邊苔蘚密布，清晨露水凝重，光線不足，青苔又潮又滑，她一腳踩上去，頓時發出一聲尖叫，岔腿重重地摔了下去。
金陵停下進餐，微微愣怔，隔了好一會兒，他才恢復常態，淡淡地說：「他是個有福之人。」不等平君反應過來，他馬上又加了句，「這羹里可是還加了菰米？」
金陵一邊聽她唧唧咯咯地說著話，一邊低頭吃著湯餅，心情大為好轉。金賞站在門外將這一切都瞧在眼裡，頗感欣慰，金建在他身後小聲說：「看樣子回宮時需多添一人了。」
他打了個哆嗦，胳膊垂下，眼瞼也隨之低垂下來：「替許姑娘打點水。」聲音恢復了慣有的冷淡，他沒做停留，轉身離開。
金陵揚了揚眉，即使內心有些詫異，面上仍是不動聲色地用匕匙攪動甘豆羹，油餅泡在羹內，吸足湯水后變得又軟又松，舀入口中輕輕一嚼，齒頰m.hetubook.com.com留香，滿口濃郁鮮美的油汁，順著嘴角流淌下來。
金陵閉上嘴咀嚼飛快，從小良好的教育令他從沒有在用膳的時候有講話的習慣，然而這時他卻忍不住問：「為什麼這樣說？是我這人太嚴肅嗎？」
平君不會作假，她心裏想什麼臉上也明明白白地透露出什麼。金陵揮手截住金建的話，走近她，彎腰和顏悅色地說：「我們出去走了走，才回來。」
一大早不等天明便去了雲陵謁拜，這會兒雖然有心替天子準備朝食，可又怕這會兒近前反而招惹不喜，金賞和兩個兄弟在外間轉了又轉，幾次偷偷觀察室內皇帝的臉色，見他似乎在伏案寫字，可筆懸在指尖卻始終不曾落筆。兄弟幾人面面相覷，望著準備好的一堆膳食，卻都遲疑著不敢端進去。
「金大哥！」眼前的影廓縮小，少女的眼眉間帶著一抹靦腆忐忑，「這是我做的一些東西，你若不嫌棄，嘗嘗味道如何？」
金陵尚未回答，金建已搶著答道：「是啊，我們正要出去。」
眼瞅著窗牖逐漸蒙上了一層稀薄的微光，平君起來穿上衣裙，正要洗漱，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步子放得很輕，但是因為人數眾多，顯得有些凌亂，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靜。
四周的空氣似乎一下子變得暖和起來，淡淡的香氣瀰漫在不算寬敞的房間里，他緊繃的神情放鬆下來，眼眶卻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自覺地濕了，「母親……」那聲呼喚哽在喉嚨里，他思念母親的懷抱，思念母親的微笑，思念母親用溫柔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呼喚著那個已經被塵封許久的名字。
金陵先是瞄了她一眼，發現她神態自然，並沒有特別的意思，顯然是自己多心想歪了。他眼眸彎起，不自覺地也笑了，伸手接過她的手巾，卻沒有拿來立即擦拭嘴角油漬。
平君面上一紅，訕訕地解釋：「我本來想做雕胡飯的，可廚房的菰米不多，所以只好這麼抓了一把將就了。」甘豆羹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低等得不能再低等的家常食物，就連她家平日也不常吃這種東西，優點是做法十分簡便，原料也是隨處可見，她本沒打算把這種食物拿來給金陵吃，無奈金賞非說這個好，讓她特意取來，她情急之下只好再抓了把菰米放進去增加口感。
平君沒有在意這些細微之事，只是興奮地繼續講解：「其實用肉巾羹來泡，味道更好，如果沒有糜羹之類的勉強拿白水也可替代。」
金賞踏前一步，擋住了他的視線，低低地叫了聲：「陛下……」
井台邊的苔蘚滑出一道長長的白色滑痕，金陵離她最近卻沒來得及抓住她，眼睜睜地看著她尖叫、摔倒，那顆心似乎也跟著她嬌小的身軀一起摔到了地上。
金賞與金建對視一眼后，立即將轉身出門的許平君叫住：m.hetubook.com.com「等一下，許姑娘。」
許是喝了酒的關係，王意很早便安寢入睡了，許平君反而因為換了環境怎麼都睡不安穩，翌日卯時過後天還未亮她便醒了，然後躺在床上輾轉反覆，身側的王意依然酣睡好夢。
稍顯簡陋的內室中，金陵正跪坐在案前支頤，濃眉深鎖，筆管雖握在他修長的手指間，神思卻早已不知飄向何方。窗牖上的光線一點點亮了起來，有一縷正照在他的眼睛上，他眯起眼眸，感受到強光刺眼，便微微挪動了下僵硬的身體，背往後傾仰。
這時門外腳步聲響起，許平君一瘸一拐地蹣跚進門，尷尬的臉色中夾雜著很明顯的討好之意：「那個……金二哥、金三哥、金四哥，我借傳舍的廚房做了點吃的，你們……要不要一起……吃點？」話說到最後，底氣明顯弱了下去，她直愣愣地看著金安上手裡的一隻食案，案上擺放的食物何止是精製豐盛可以簡單形容的？她咧嘴笑了，手在裙子上蹭了下，「那我就不打擾了，謝謝……你們剛才幫我打水。」
他沒有回答許平君之前的問題，只是不著痕迹地避開話題，笑指著食案，「如此，我就不客氣了。」
她先有些驚訝，但轉瞬便莞爾一笑，隨手將一小塊餅塞進他的嘴裏，「原來金大哥也有這麼淘氣的一面。」
「許姑娘！」金安上以及一干郎官一起涌了上去，將齜牙咧嘴的許平君給扶了起來。面和*圖*書對著那麼多人的噓長問短，她雖然疼得一口氣憋在胸間，眼淚含在眼眶裡閃閃地打著轉，卻仍是勉強笑著不停搖頭。
「金大哥？」平君走了出去，順手關上房門，「你們這是要出去？」狐疑地打量他們這些人，一個個衣冠整齊，鬢髮蒙上了一層濕漉漉的霧氣，她眼瞼低垂，目光停留在他們沾滿泥巴的鞋面上。
他的心猛然一沉，腦海中的虛影消失，等他看清陽光籠罩下的許平君后，很不是滋味地噓嘆口氣。
金芒罩灑中迎面走來一個女子，手裡端著食案，面帶微笑地對他曼聲細語：「弗陵，讀書辛不辛苦？肚子餓了吧，快來用些點心……」
平君細心地將油餅撕成小塊，十指尖尖，油汁沾上她的手指，白|嫩細滑，竟似比案中的食物更誘人。鬼使神差下見她正要罷手，他輕輕哼了聲，張開嘴。
他嘴角的弧線略略勾起，許平君手捧的食案中只簡單地擺放了一隻碗兩隻盤子——碗里盛著熱氣騰騰的甘豆羹，賣相雖然普通，散發出的香氣卻能很輕易地勾起人的食慾；一隻盤內盛著韭卵，碧綠的韭菜托著金黃色的雞蛋，另一隻則擱了一塊麻餅，一塊油餅。
平君笑著將自己的手巾遞給他，「好吃吧？我最喜歡這麼吃湯餅了。」
很難相信金陵居然真的喜歡，平君極少被人這麼誇獎，不由得喜形於色。她把撕碎的油餅抓了一把放到碗里，「像這樣把餅泡一下，更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