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悅君兮君不知
02、變化

他低頭看著她,她微側著頭,用餘光偷覷他。
王奉光奇道:「不用去學里,那為何不見病已?」
一共四隻小狗,都還沒開眼,只有巴掌大小,拱在母親的懷裡啜奶,不時發出嘰咕嘰咕的聲響。阿黃十分警惕,只要病已的手觸碰到小狗,它就昂起頭,喉嚨里發出嗚嗚的叫聲。
許家養的阿黃剛產下一窩小狗仔,平君怕小狗凍著,特意把它們母子從廚房挪到堂下,在廡廊的一角向陽處安置了狗窩。
「咯咯!咯咯!咯咯咯……」
平君被他抱住,只覺得手腳發軟,竟是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了,一顆心怦怦直跳,「你……你不要臉……」
「哦?」王奉光來了興緻,「他這麼在意那女子,可是他心上之人?」
他喋喋地說個不休,許廣漢的思緒卻早飄遠了。歐侯令的話提醒了他,令他突然想起劉病已來,這孩子從去年年底就開始變了嗓子,這之前他一直在作室服刑,也不曾留意到病已身體上的變化。
「劉病已!」她提高聲音強作鎮定,「你在外頭就是這樣瘋瘋癲癲地與人結交么?」
「你……你放開我!」
他跳起來避開木盆,卻沒躲過一件衣兜頭,他也顧不得拿開頭上的衣,大叫一聲:「平君!」飛身撲了過去,一把抱住她的腰,「我錯了!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也許,也該替那孩子找門親事了。
十四歲的少年正處在成長階段,嗓子由原先的稚氣清亮逐漸轉換成現在的粗獷渾厚。
柔軟的布hetubook•com.com料從他頭上緩緩滑落,衣裳掉在地上,明亮的光線在一瞬間刺痛了他的眼睛。眼前是個雙靨嫣紅的少女,剪水雙眸,紅菱般的雙唇欲語還休似的微微撅起。
「嗚嗚——」阿黃的叫聲愈發急促,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子直盯著他的手打轉。
平君從未有過如此驚悚的感覺,一時驚懼莫名,雙手虛軟地抓住他的胳膊,低聲顫道:「你放開我。」
「只是不知道陛下的意思是要指派誰來當這個少府。」少府管著皇帝的衣食住行,大到山海地澤的收入,小到一針一線,事無巨細都得想皇帝所想。都說大司農掌管著江山社稷的經濟命脈,那麼少府則是掌管著皇帝私人的經濟命脈,不是貼心能幹的人根本無法掌管得過來。
張彭祖喘著氣從人堆里擠了出來:「哪能啊,今天不用上學。」
可眼前的又是誰呢?還是他記憶中的那個平君嗎?他的雙手下意識地順著她纖細的腰身上下摸索,掌心下是炙燙的體溫,以及高低起伏的曲線。
「君兒……」他忽然變了語調,可憐兮兮地把頭擱在她的肩上,胳膊卻勒得更緊了,「你別生我氣了,我最可笑最丑怪的樣子你都看到了,你還有什麼不解氣的?」
歐侯令笑道:「說到女婿,我那兒子……」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吃吃地笑了起來,顯得萬分愉快,「前幾日我回家,那傻孩子哭著對我說他晚上做夢,夢到了烏七八糟的東西,結果早上醒來發https://m.hetubook.com.com現自己又尿床了。他都十三歲了,哪裡還能尿床?我抓著他一問才知道……嘿嘿,這小子好歹算是大人了。我想著,等再過兩年,便讓他娶了你女兒,等這件婚事一成,我也就了無牽挂了。再過幾年,等小夫妻給我添個乖孫兒,我便辭官回家抱孫子……」
許廣漢慌張得四下張望,生怕隔牆有耳。
她很瘦,很小,瘦小到他僅用一雙手便能環住她的腰身,這是從什麼時候起產生的變化?在他記憶里,平君雖然小,卻絕不至於瘦。小時候她總是披著齊整的長發,圓圓的臉蛋,肥肥的小手,滾圓的身體帶著股誘人的奶香,那個娃娃般可愛女孩兒,傻傻地衝著他撅嘴一笑。
「啊——」劉病已發出一聲殺豬似的慘叫,捂著耳朵連連跺腳。敏感的阿黃受到驚嚇,終於按捺不住從窩裡跳了出來,齜著牙沖他狂吠猛撲。
張彭祖忍俊不禁,大笑道:「說來才好笑呢,有個和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女孩兒,因為不喜歡他賭錢玩耍,所以跟他生悶氣,不理不睬的都快一個多月了,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病已挖空心思要哄她高興,可她偏偏不領情。」
「我……我女兒哪點差了?論才貌,論家世,哪點配不上劉病已了?我瞧得上他,那是他的福氣。」
張彭祖氣鼓鼓地扭過頭,目光死死盯在門外的一棵桑樹上。
但這小算盤只能在心裏盤桓,萬萬不能如實說出口,所以他拚命誇讚女兒來給自己臉www.hetubook•com.com上貼金。
「你說誰小心眼?」平君手裡端著盆站在他身後冷冷地問。
自打平君初潮之後,她恥于男女間的親昵,加上兩人的喜好也日漸拉開差距,所以像今天這般的舉止已是少有。
平君愣怔了下,隨即琢磨出味來,怒道:「你說我不如狗?」一跺腳,連盆帶臟衣裳一起丟了過來。
徐仁的死讓許多從政官吏為之心顫,而對於許廣漢來說,他出獄后能快速重獲起用,在宮中暴室擔當嗇夫一職,少不得是受了張賀與徐仁的恩惠。如今徐仁因為斷錯案子獲罪,雖然他已畏罪自殺,但許廣漢仍是嚇得不輕,整日提心弔膽。
「心上?我看說成是心尖兒也不為過。」張彭祖笑得甚是促狹。
「你有看到我的臉嗎?」隔著那層薄薄的布料,他把臉湊了過去,幾乎貼到她的鼻尖上,然後學著阿黃那樣一個勁地嗅鼻子,「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這一切似乎就發生在昨天。
張彭祖一下子給蒙了,愣了好一會兒才問:「什……什麼?你的女兒?哪個女兒?」
病已正百無聊賴地坐在堂下逗狗玩。
「真是小氣!小氣!小氣!」他惡狠狠地瞪了阿黃一眼,「早知道以前就該屠了你烹來吃。你和你家主子一樣,小心眼……」
張彭祖不覺陰沉下臉來,「你覺得病已和你女兒相配么?」
變聲期過後,病已的聲音增添了一份低醇厚實,之前還未曾覺察出有多大的區別,如今靠在懷裡,近身聽他撒嬌似的哄和*圖*書著她,那聲音鑽入耳中酥酥痒痒,竟讓人抑制不住地全身發麻。
「陛下?」歐侯令的雙頰通紅,忍不住搖手笑道,「你這人,真不知道是真天真還是裝糊塗,這事由得了陛下挑挑揀揀的嗎?天子稱帝近十年,你我在宮裡那麼久了,你見過陛下提拔過一名官吏沒?他身邊最得寵的莫過於侍中金氏兄弟,可誰不知道金家能榮寵到現在,靠的全是大將軍的關係。奉車都尉可是大將軍的女婿……」
張彭祖臉色越來越難看,不等王奉光把話全說完,他突然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王奉光樂呵呵地搖著一柄羽扇,坐在高台上瞧著熱鬧。因為喜好鬥雞,人們送了他個外號,稱他為鬥雞翁,又將這間房舍稱為鬥雞舍。這間鬥雞舍臨近長安,卻少了城內諸多管制的拘束,所以三輔這一帶的不少貴族都愛上他這兒來玩。
並不是真的瘦了,只是與以前不大一樣了。
王奉光越說越心虛,他相中劉病已,一來是因為覺得和他投緣,二來是因為劉病已雖然一文不名,好歹還有個皇親宗室的身份。自己的女兒若要再許人家,無論如何是不能指望再往上高攀了,像劉病已這樣空有光鮮外表的皇族子弟最為合適不過。
病已的眼睛里似乎燒著一把火,那種迷茫卻又灼熱的眼神令平君的心跳得都快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她心裏的恐懼感漸漸壓倒了那種無力感,終於在他越變越駭人的注視下,趁著他低頭緩緩貼近的間隙,她踮起腳尖,猛地張嘴一口咬在他的耳www•hetubook•com•com朵上。
「上!上!上啊——」雞毛蓬飛,張彭祖恨不能跳進籬笆內替兩隻鬥雞打上一架。
「不放!我才沒你那麼傻呢,一鬆手你估計撿了盆又得來砸我。」他笑嘻嘻地抬起頭,「先替我把這衣裳拿開,憋得我胸悶氣喘……」
王奉光以為他是在質問自己,不大好意思地解釋:「我女兒雖然曾經許了兩回人,有點那什麼……唉,不過這純屬巧合,我女兒命好著呢。我請方士算過,說我女兒將來是大富大貴的命。」
病已矇著頭只顧摟緊她不放,口中叫道:「你絕對不是小狗,我是……我是,汪汪,汪汪汪!」仗著有衣裳遮蓋,他索性沒臉沒皮地耍起了無賴。
王奉光頗為失望,但轉瞬便又笑了起來,順著彭祖的話半認真半玩笑地打哈哈:「我本來瞧他為人不錯,還打算把女兒嫁給他呢。」
病已見勢不妙拔腿就跑,平君見他被阿黃攆得滿院子上躥下跳,狼狽不堪,一時也忘了生氣,笑得直不起腰來。
病已嚇了一跳,回頭的同時扯出一抹討好的笑容,「我在罵狗呢,當然不是說你,你哪能跟狗比呀?」
「你說他怎麼那麼倒霉呢,居然還能攤上這樣的事。」歐侯內者令一邊喝酒一邊欷?,因為是兒女親家,他和許廣漢的關係這幾年一直不錯,兩家也走得很近。歐侯令的品性還不錯,只是喜好杯中之物,在少府官署時不方便飲酒,他便常常到暴室來找許廣漢對飲。
「彭祖!」辰時正——平時這個時辰劉病已早該來了,「你是不是又逃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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