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萬歲為樂豈雲多
06、故劍

「臭小子,揪你出來打屁屁!」病已則是連恐帶嚇。
「噓!」病已示意噤聲,然後放柔聲音對兒子說:「奭兒,過來,到這裏來!」
「那是誰?她為什麼哭?」
「又不是沒有過!」他說得理直氣壯,毫無羞澀之意,「我抱你進去?」
就在尋故劍詔發出后的下午,中朝尚書收到了不下十份奏書,皆是奏請立許婕妤為後。翌日又收到二十多份,之後陸陸續續有人上奏書請立許平君為後,這其中竟也有了丞相、御史大夫等人遞的奏書。尚書令命人把這些請立皇后的奏書謄抄副本,交給霍光過目,霍光並沒有太過激烈的表示,只是淡淡的吩咐:「盡數呈給陛下。」
她捂著嘴笑:「奭兒拉屎的時候,眼睛鼻子皺在一塊兒,小臉憋得通紅……這樣兒就跟你剛才一模一樣。」
大司馬霍光授皇后之璽于許皇后。許平君接了璽印,心中喜悅,卻不大敢去正眼瞧霍光的臉色,更不敢喜形於色。
劉奭的爬行能力顯然超出他們的想象,只一會兒工夫,他就不知道爬去了哪裡。房間里帷帳疊疊,一時半會兒要找到他還真不容易。
平君從殿外進來,婀娜窈窕,端莊秀麗,青絲堆華雲,行步搖曳曳,恍若天外謫仙下塵。
紅如胭脂的葉,綠如翡翠的衫,十丈開外,霍成君站在楓林中,怔怔的看著帝后二人。少女如花般嬌艷的容顏上楚楚的掛著兩滴晶瑩的淚珠,她就這麼倔強的看著那對相依相偎的夫妻,既不行禮,也不迴避。
這事轉眼拖入冬天,劉病已當了三個月的皇帝,從一開始的不適應,到些微排斥抵觸,到最後慢慢開始適應自己無所事事的生活狀態。與劉病已相比,許平君的適應能力顯然要強過他,這三個月里她幾乎天天都會去太皇太后的椒房殿,如意只比她小一歲,兩人拋開身份的不對等外,興趣喜好上相差無幾。
微時故劍,劍通賤音,皇帝找劍是假,https://www.hetubook.com.com顧賤才是真!
一旁註視著母子二人嬉戲的劉病已卻殊無笑容,兒子快一歲了,可現在的身份卻仍是不明不白的——他的母親一日為婕妤,他便一日不能名正言順的成為嫡子!
正欲彎腰把劍拾起來,病已忽道:「等等!」伸手擋住她的動作。
平君吃了一驚,手中的楓葉落地。
「他會摔的!」
平君面色微白,拍著胸口駭道:「嚇死我了!」
好一個故劍情深!許婕妤雖出身微賤,卻是他最為珍視的糟糠髮妻!貧賤不離,富貴不移,如此情操怎不令人動容?
「好個良家女子……」他額頭抵著她,濃烈的繾綣氣息噴到她的臉上,她烏黑的瞳仁里倒映著他深情的凝視,「君兒!」他啞著聲喊,雙手在她腰背上不斷游移,「你好像瘦了呢。」
夫妻二人攜手步行,特意讓隨從跟遠些,免得妨礙兩人私語,他們雖然成了這整個大漢天下的主人,卻仍是沒有學會無視僕從如海,能夠旁若無人的談笑。
劉奭的雙手已經脫離地面,扶到了櫃壁上。平君看著他軟綿綿的兩條腿,心驚膽顫的喊:「你快抱住他,他站不住的!」
平君喜歡針黹女紅,她教如意縫製鞋襪,後宮歲月寂寞無聊,如意覺得有這樣一位稟性淳樸的女子為伴,倒也不失為一種樂趣。平君也曾提過一些小要求,把婢女許惠接入宮中,安排許母、王意等女眷時常進宮敘話,如意一一應允,她本以為平君會向她提立后的事,卻沒想無論是劉病已還是許平君,都未向她提過隻字片語。反倒是霍氏母女,進宮次數日漸頻繁,到後來,如意只能刻意的調整自己的作息,以免許平君和霍成君撞上。
她抿著唇笑,「上林苑是不是有處別館叫平樂館?」
她笑得更歡暢,手指著他的臉直抖,「對,就是這個表情……」
「不知。」她忍笑,「這是廷尉才知的https://m•hetubook•com.com刑律,陛下饒恕我吧,我可是良家女子……」
「這小子……」病已啼笑皆非,抱著平君追了上去。
「嗯……嗯?」她猛地從意亂情迷中清醒過來,「現在是白天啊!」
霍光神色坦然,面帶微笑,那個表情實在很耐人尋味,眸光中竟似有些讚許之意。眾人目光更為閃爍,彼此以眼神交換著各自的揣測。
「再過些時日,肯定會叫人了。」平君用手抻著兒子的腋窩,讓小劉奭雙腳蹬地,牽引著他一步步的學走路。
「奭兒,乖乖……出來呀,到母親這裏來……」平君軟聲連哄帶騙。
「在想什麼呢?表情那麼痛苦……」她其實猜得出他在煩惱什麼,卻故意調侃,「這麼一看,你們父子倆倒還真是挺像的。」
階下的朝臣皆是有家室妻兒的人,推己及人,無不心有戚戚焉。只是眾人礙著霍光的面子,唯唯諾諾的不敢有所表示。面對著皇帝小心翼翼的祈求神情,底下的臣子或低頭沉吟,或故作未見,然後若有若無的都拿眼角瞟向首位上的霍光。
「我們回房去?」
劉奭已經會坐、會爬,會咿咿呀呀的發音,變得比以前更加好動,也更黏人。宮中的阿保雖然很有照顧孩子的經驗,但劉奭卻仍是喜歡黏著自己的母親,有時候看到父親更會興奮的尖叫。
他摟住她的肩,極力用一種輕快的口吻說笑著:「等明年春天,我帶你去上林苑……」
劉病已坐在御座上,臉上洋溢著好不遮掩的狂喜,而上首坐著的上官如意卻禁不住一陣恍惚起來,記憶深處早已模糊淡化的封后大典彷彿再度被翻了出來。
她期期艾艾的說不出一個整句,病已莞爾一笑,徑自將她打橫抱起。正欲大步往寢室奔去,平君忽然叫道:「奭……奭兒……」
翌日常朝,百官議政,時近正午朝會將散之前,皇帝忽道:「朕微賤時曾有一把寶劍,朕極為珍視,愛逾至和-圖-書寶,只可惜自朕即位便不知所蹤。諸位公卿若能替朕尋回這把故劍,朕必重謝之!」
他在她唇上吻了下,「找人把他抱出去玩。」
「三姑娘啊……」他柔柔的笑,剛想接著說,紅楓林后卻是一片簌簌的響。
病已將兒子放到地氈上,一把抓住後退欲逃的平君,胳膊有力的環住她的細腰,將她使勁拖進自己懷裡。
「唔……」他認出了父親,小手一拍,興奮得笑了起來,那雙活靈活現的大眼睛極其天真無辜的眨巴,紅嘟嘟的小嘴撅著,唔唔的發出一長串含糊的音節。
秋天的楓葉轉紅了,平君隨手摘了一片下來,放到鼻端輕輕的嗅著那股淡雅的香氣,雖然當了皇后,她在激動過後卻仍是感到了一絲悵然,從此以後,也許,真就永遠困在這座宮裡了。
被兒子這麼一鬧,他欲|火全消,心裏又好氣又好笑,把平君放下地,然後趴到地上搜兒子頑皮的蹤影。
十一月十九,封后大典在未央宮前殿舉行,許皇后發綰假髻,頭頂金步搖,貫以白珠垂墜;步搖兩側,又配以六副金笄珈,珈首加翡翠為飾,分別雕刻為熊、虎、赤羆、天鹿、辟邪、南山豐大特六種神獸,耳上配白珠珥璫,額前綴翡翠華勝。一襲紺皁色的曲裾深衣,領襟衣袖用絛線綉著鑲邊,勒腰修身,寬大的裙尾曳地,雍容不失純美。
他板起臉:「欺君之罪啊!朕要懲治你!」
正如張安世預料的那樣,霍光的沉默逐漸被一些熟知的僚臣揣摩出其真正用意,只是霍光不明說,加上霍夫人異常積極的想要把女兒弄進宮裡去當皇后,所以大家只好也跟著望風觀望。
「不會,我會保護著他……」
她向來青澀,早被他的言行挑逗得渾身酥軟,「嗯……」
「他要做什麼?」平君激動的大叫。
「沒事,不要緊。」
平君不解,病已卻表情嚴峻的凝視著地上的雙劍,深深的陷入沉思中。
這是皇帝歷經數月後,在潑天的www.hetubook.com.com立后輿論中第一次正面的以一種含蓄的說辭表達了自己的意願。和當初雋不疑、劉德拒婚時不同的說辭,一樣的結論,年輕的皇帝用一種非常委婉的說辭拒絕了與霍氏的聯姻,向世人表達他的真正心意。
病已抬手從枝梢上摘下一片更為鮮艷的紅楓葉,遞到妻子的手裡,淡淡的答:「不認識。」
他睜大眼,她吃吃的笑,「意姐姐說,你和彭祖哥哥很早就羡慕那些皇孫貴胄能去平樂館跑馬,這會兒能去了,哪能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
劉奭很是興奮,揮舞著雙手,時不時的發出一聲清脆的笑聲。
她唇上的胭脂被他吻花了,她又羞又急,忍不住道:「誰說沒有?意姐姐比我聰明、心細多了,你們的心思,一樣兒都瞞不過她。」
那抹綠影終是擰身而去。
封后大典忙了一上午,到未時正方散。劉病已喜滋滋的拉著平君的手回掖庭。這幾日上官如意正忙著搬出椒房殿回長樂宮長信殿去住,平君打算先回鴛鸞殿換下禮服再去給太皇太后幫忙。
他哈的一笑,側身掩住隨從們的視角,低頭在她唇上狠狠吻了一下,「再沒人比你更了解我的心思了。」
她低頭一看,劉奭居然不在氈毯上,「奭兒呢?!」扭頭急尋,卻發現小傢伙手腳並用,正撲哧撲哧的飛快往寢室里爬,小屁股扭啊扭的,還咧著嘴笑得十分興奮。
他刷地扭過頭來,眼皮耷拉,眼神陰陰的盯著她。
劉奭不待父親的話說完,身體稍轉,重心失衡,整個人果然像塊木頭似的栽了下去。許平君一聲低呼,衝上去想抱兒子,病已早有防備,千鈞一髮間伸臂一攬,將兒子穩穩的抱進懷裡,卻不想平君從身後沖了過來,兩人猝不及防的撞在了一塊兒。
「知道冒犯天子是什麼罪名嗎?」
一說完,背上被平君用力推了一把,「還不趕緊抱他起來,小心等會兒他哭給你看!」
病已沖兒子扮了個鬼臉,伸開雙臂,蹲下身朝他拍https://m•hetubook.com•com了拍手,「過來,朕赦你無罪了!」
朝會上皇帝突然沒頭沒腦的要朝臣幫忙尋找一把故劍?
「哦?是嗎?」病已恢復了笑容,伸手把兒子抱了起來,劉奭沖他咯咯咯的笑,笑靨如花,甜如蜜糖,「兒子真漂亮啊!你說得沒錯,果然很像我。」
「哎喲!」平君捂著撞疼的額頭疾退,因為撞得太狠,只覺得眼前金星亂撞。她往後退了一步,背已貼住牆,正想扶牆緩口氣,卻不料對面病已突然大叫一聲:「小心!」
於是,底下的事便順理成章——在經歷了三個多月後,許平君終於成為皇后。
她茫然的抬頭,卻聽背後頭頂嘩啦啦一陣響,好似什麼東西倒了下來。劉病已一手抱住兒子,一手拉住她的胳膊,使勁一拽,將她拉離牆角。
腦筋略差點心想,與其找故劍,不如自己給皇帝獻上一把更為名貴的寶劍。腦筋轉得快的,馬上從皇帝探詢式的熱切目光中找到了一絲答案。
房裡呼哧呼哧的想起孩子的歡笑聲,夫妻倆面面相覷,聽了好一會兒,病已猛地大步往左邊一轉,將靠近窗口的帷簾嘩的掀開。果然,虎頭虎腦的劉奭正一屁股坐在香櫃後面,身前的帘子一掀開,他先是嚇了一跳,然後抬頭對上父親不滿的臭臉。
原本最初拜太皇太后所賜將許平君提為婕妤,他想著不用多久便能名正言順的將妻子從婕妤的份位上封作皇后,就和當初上官如意自婕妤封后,自己自陽武侯即位為帝一樣,不過就是走個過場。萬萬沒想到當中居然還會橫生這麼大的一個枝節,一想到這裏,病已就會覺得窩火,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萬分沮喪。
原本懸挂在牆上的史曾贈送的兩柄木劍被碰落掉地,「毛」劍壓著「貴」劍,兩柄劍交叉的疊在一起,幸好外觀並沒有破損。
劉奭的眼睛盯著父親的雙手,側身一滾趴在地上,雙手撐地,屁股離地撅起,慢慢的雙手也騰空離地。
「床下!」她急促的拍他的肩,「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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