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習玉

若松愣了一下,已經為人婦了?那怎麼還能出來賣藝?夫家難道不管著嗎?看這女子嬌怯怯地,只怕也不敢說謊,但她分明不是婦人裝,頭髮也如少女一般垂下來。如何是好?大宋法規,勾引他人的妻室是重罪,只怕以公子的身份,傳出去也不好聽……
她喊遲了,龜奴的拳頭早就揍了下去,眾人都等著看那人被揍成一團丟出去,誰知眼前忽然白光一閃,一道人影不知怎地倏地一下竄去那人身旁,抬手一格,輕鬆地架住了龜奴的大拳頭。龜奴一驚,定睛一看,卻見先前還在檯子上的司馬習玉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自己面前,陰森森地看著他。
居生生見那人走了過來,趕緊嬌笑道:「這位爺,習玉姑娘不是坊里的人,也不懂服侍人,小心她惹惱了那位爺。不如讓生生替她去向那位爺賠罪吧。」她那般嬌聲軟語,令人骨頭也要酥了。侍從若松卻搖頭,「公子爺要的是司馬習玉姑娘。請姑娘隨小人去見我家公子。」
「媽媽,我家公子問,台上的白衣女子是誰?芳齡幾何?開|苞了沒?」
老鴇又罵了幾句,趕緊上去陪笑,「習玉姑娘,你別和他們一般計較!這些奴才是剛來的,沒見過你相公。你大人大量,別怪他們了!」
搖紅坊是什麼地方?在杭州城中問這樣一個問題,十人裏面有九個人會一臉艷慕地告訴你——那是杭州最大,最有名的煙花之地,只要是個男人,有點錢財,做夢都想在裏面一度春宵。剩下的那一個人會告訴你——搖紅坊里全部都是美人,只有你沒見過的,沒有你不喜歡的。
那人問話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廳內所有人都聽得清楚,眾人皆嘩然,這個貴公子居然看不上嫵媚動人的居生生,卻巴巴地去問一個樂伶的名字!居生生臉色陡變,下意識地向方才吹古怪樂器的白衣女子身旁走了去,保護性地擋在她面前。
那人先是抱著腦袋,沒命地躲,也不出聲,在一片錦衣綺羅中看上去像一隻灰溜溜的小老和*圖*書鼠。這會被龜奴抓住,實在逃不掉,只好閉著眼睛等他揍下來。
她垂著頭,幽幽地吹著它,那樂器發出嗚嗚的聲音,居然無比纏綿婉轉,令人心也要醉了。調子是柔媚的,緩慢的,好像被無數柔絲纏繞住,無法自拔。那樂器每發一個音,便有意無意地轉上三四轉,便似有一隻手在勾人,舒服得從腳底去頭頂都起了一身疙瘩。有時,竟會因為這纏綿的調子而暫時忽略了台上舞蹈的尤物,不能不說動人之極。
那人但笑不語,將扇子放去手上把玩。他面容倒是很清俊,修眉挺鼻,頗有一股貴氣,但面上一雙桃花眼卻過於嫵媚,以至於破壞了他與生俱來的威嚴。他見居生生盯著自己看,不由笑得更深,露出些許的邪氣來。
若松又上前一步,沉聲道:「我家公子爺說了,絕對不會虧待了姑娘!還請姑娘一聚!」
習玉回頭,露出一個微笑,當真如蘭似玉,秀雅之極,「謝謝公子的好意,但公子也看到了,習玉是有相公的女子,不能作陪。告辭。」
居生生沒有讓老鴇失望,十六歲生辰那日初次亮相,令當時在場的無數才子貴人目瞪口呆。她的美麗是絕對鮮艷的,令人無法忽視,你可以不喜歡她,甚至看不起她,但不能不承認她絕對是個大美人。
「好賊子,居然敢欺負我家相公!」她冷冷說著,方才的秀雅文弱氣質一掃而空,面上露出陰狠兇悍的神色。
被打的龜奴喃喃說道:「可是……他那個樣子……分明是個……」後面的話他沒敢說,怕再被打。這個女人有點邪門,還是不要招惹比較好。
習玉扶著那男子,回頭嫣然一笑,「媽媽這樣說了,我怎會再計較?只是以後別再認錯就好。今天的曲子量我完成了,先走一步,告辭。」她的聲音還是嬌滴滴地,估計是天生的。
那公子挑起眉頭,手指動了動,身後的侍從立即從袖子里取出一沓厚厚的銀票,「媽媽,風月場何必計較那麼多?您也不過www.hetubook.com.com是賺些錢吃口好飯而已。我家公子一眼就看中了那樂伶,這些是包她一晚的費用。倘若服侍的好了,日後您也不會吃虧。」
習玉理也不理周圍驚愕的眾人,溫柔地扶住那灰衣男子,用袖子小心擦去他臉上的污漬,輕聲道:「不是一直告訴你不要來這裏接我么?那些奴才都沒有眼色,萬一傷了你,可怎麼辦?」
這話一出,下面的人都噤若寒蟬,居生生擔憂地看著她,想幫她,卻不知怎麼辦。誰知習玉一點都不惱,提了樂器站起來,微微一揖,「不是習玉故作清高,而是早已許配了人家。已婚人婦,不能作陪,還請轉告公子,謝謝厚愛。」
老鴇只是笑,笑到滿臉是汗,「公子啊,莫非您不喜歡生生跳舞?您看,後面坐的只是小人請來的樂伶,不是我們坊里的姑娘……這個……不太方便吶……」
老鴇早就奔了過去,指著那些龜奴厲聲罵道:「你們這些不長眼睛的!不是早告訴過你們習玉姑娘的相公每天這個時候會過來接她嗎?!」
老鴇一見要鬧事,趕緊叫了起來,「住手!這裡是什麼地方?怎麼能驚擾了各位貴客?!」
俗話說的好,「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杭州江南風光,令無數才子佳人為之傾倒。而杭州城中,更是有一句俗語廣為流傳,「泛舟西湖,醉卧搖紅坊,閑來聽琵琶三兩聲,玉笛幽幽,不亦快哉!」
習玉扶著自己的相公,剛走去門邊,忽聽後面若松高聲說道:「習玉姑娘!你就打算這樣離開?未免太不給我家公子爺面子!」
早已有人暗暗搖頭嘆息,可惜了一個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子,居然嫁了一個傻子!老天不公。
夜幕西沉,這昏黃時分,正是搖紅坊大開正門招攬生意的好時光。進了硃紅色大門,映入眼帘的是令人窒息的輝煌奢華景象。搖紅坊共有三層樓,最絕之處在於從三樓一直到一樓正廳垂了無數雪色紗帳,映著碧色欄杆,墨色地板,分外清雅。更令人心搖https://www.hetubook.com.com神馳的,是時不時在紗帳里走動的女子們,嬌黃軟紅,長長的袖子與裙擺有意無意撩動一下帳子,勾得人心痒痒。
正在猶豫,大門處忽然傳來一陣喧囂,不一會,一個人飛快地奔了進來,後面還追著兩三個高大龜奴。前面逃跑的那人穿著普通的布衣,上面滿是污漬汗跡,頭髮也披散著,看上去髒兮兮的。那幾個龜奴是新來的,不太懂規矩,一個人快步走上一把抓住他的後背,厲聲道:「搖紅坊是什麼地方?!能讓你這沒錢的窮鬼亂闖?!還跑?老子揍死你個兔崽子!」說著舉起了醋缽似的拳頭。
那男子抬頭,露出一張笑嘻嘻的傻臉,如果不是目光獃滯天真,他實是一個很俊秀的男子,鼻樑挺直,長眉如鬢,雙眼狹長漆黑,笑起來嘴角有兩個很小卻很深的酒窩。他這種樣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個傻子,雖然外表如同鬚眉男子,實際上心性卻與三歲娃娃沒什麼區別。
今日的貴人便是他了,進來不到一會,周圍的客人似乎都感覺出他的不一般,早早避讓了開。他身後站著兩個面容普通的男子,目光陰冷防備,一看即知是練家子。居生生對那人嫣然一笑,有絕對的自信他一定會選中自己。
司馬習玉慢慢抬頭,眸光淡淡掃過那人,她有著秀若芝蘭的容顏,膚色如雪,櫻唇嬌艷欲滴,看上去實是一個秀雅文弱的閨閣千金,想必是連一句重話都不會說的文雅人。
若松見她拒絕,不由有些著惱,冷道:「無論你是樂伶還是坊里的姑娘,公子爺說了要你,就是你的福氣!風月場里打混的女子,何必還要故作清高?」
老鴇見她往外走,忍不住想攔,想告訴她那個公子爺還沒解決,但又不敢。司馬習玉脾氣古怪,而且不知在什麼地方學了些本事,出手快若閃電,尋常人根本不是她的對手。當時她剛來搖紅坊做樂伶的時候,自己也動過她的主意,三四個龜奴一起上,試圖將她強行囚禁起來,誰知一眨眼的工夫和_圖_書,那幾個龜奴斷手的斷手,斷腿的斷腿,全部趴在地上不能動彈了,自己也嚇傻了。司馬習玉也沒繼續,只摞著袖子慢悠悠地說道:「媽媽,這種事情以後要是再發生,我可不幹了。這次就算了,我不計較。」她趕緊點頭如搗蒜,方明白她不是自己能對付的角色。
顯然居生生也知道自己的優勢,隨著柔靡的樂聲緩緩壓下纖細的腰肢,彷彿一枝柔弱楊柳不堪重壓。嫣紅的袖子忽然一甩,直拋上天,她發上的珍珠墜子相互碰撞發出輕微的聲響,映著她烏黑的眉眼,更顯妖嬈。
老鴇實在無法,只好輕聲道:「她叫司馬習玉,年方十六,三個月前剛來坊里做樂伶,因為她有一件古怪樂器,吹出的曲子十分纏綿別緻,別家都沒有這個風韻,所以小人便將她留了下來。私底下我們都叫她習玉姑娘,她……脾氣比較古怪,只怕服侍不好公子。」
居生生年方十七,正值妙齡,十五歲之前還只是搖紅坊一個服侍姑娘們的小丫頭,每日蓬頭垢面地,又瘦又干,被當時的花魁取笑為野猴子。十五歲及笈,初潮葵水之後眼見的就脫胎換骨,肌膚日見豐澤,原本無神的眼睛也變得風情萬種,因不被花魁待見,於是總罰她去后廚做洗碗之類的重活。一日在晾衣服的時候因玩心甚重,學著當家花魁的模樣揮袖唱了一首小曲,卻被無意經過的老鴇看見了,認定是一塊好料,於是立即好衣好食供著,請了許多舞伎樂伶教她歌舞,發誓一定要培養出一代艷妓。
「我只是樂伶,不賣身。謝謝你家公子的好意,習玉心領了。」她淡淡說著,聲音居然嬌滴滴地,聽起來好像在撒嬌一樣,也不知是有意的還是天生的。
一曲幽幽終了,居生生半傾在台上,一雙嫵媚的眼欲迎還拒地望著端坐西廂的貴客——一個錦服青年公子。她何等眼力,自那人進來之後便立即看出他是今日來客之中身份最尊貴之人。在這煙花場所,各色各樣的人都有,而有眼力的人都知道,真正的貴人是絕對不會大和_圖_書張旗鼓地過來點名要誰誰,也決不會隨意泄漏身份。他們通常會選擇包廂,靜靜地將這裏所有的女子都看一遍,待看透之後,再命人悄悄告訴老鴇。
她扶著相公快步走出去,那位公子臉色微微一變,用眼神示意手下趕緊去追,若松他們飛快追去,卻見一輪明月當空,街道上空蕩蕩地,夜風陣陣,哪裡還有她二人的蹤影!
然而,此刻一樓正廳里的人都顧不上偷望樓上的美嬌娘,他們的心神早被檯子上翩翩起舞的紅衣女郎勾引了去,流雲袖一收一送之間,明眸善睞,那一身的嫵媚,怎一個美字了得!她便是搖紅坊目前最當紅的花魁居生生,因喜穿一身嫣紅衣裙而得另一個稱號——絳紅花仙。
那公子又是一笑,終於開口說話,「沒關係,本公子最喜歡烈性子的姑娘。若松,去請習玉姑娘過來一聚。」他的聲音聽起來不夠沉,卻極有威嚴。侍從之一立即往檯子那裡走去,人們紛紛讓開一條道,抱著看好戲的心情看如何收場。
檯子後面有一排樂伶,吹拉彈奏,琵琶錚錚,短笛疏疏,然而最令人聽了心痒痒的調子,卻是坐在靠左軟凳上的一個白衣女子所吹奏的。她手裡拿著一個古怪的樂器,粗粗一看像葫蘆,然而下面卻伸出一截笛子般的物事,上面有按孔。
居生生無法,只好讓開,轉身低頭對那白衣女子低聲道:「怎麼辦?習玉?人家來硬的了!」習玉始終垂著頭,默默地擦著那件古怪的樂器,一個字也不說。
「啪啪」幾聲,龜奴只覺兩邊臉上火辣辣地一陣劇痛,居然被她一瞬間扇了好幾個耳光。他幾乎站不住,倒退幾步狠狠摔去地上。眾人皆嘩然,不可思議看著她,她還是那麼嬌怯怯的身段好模樣,但不知怎地看上去讓人覺得很恐怖。
台下的人轟然叫好,居生生看也不看,站起來退去後面一些,眼睛還是幽幽地看著那人,非要他動心不可。卻見那人呵呵一笑,手裡的扇子猛然收起,轉頭對身後的侍從低聲說了一句什麼,那人立即召喚早等在一旁的老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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