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珠花

說著,他茶也不喝了,站起來,對眾人一揖,輕道:「端木公子,代我問候令堂令尊。韓公子……代我問候鶴公子。黎姑娘黎公子,代我問候令尊。」
那老者坐在椅子上還禮,柔聲道:「不關他的事,都是我的小弟子太衝動。姑娘莫怪。」
她肩上又是被人一扶,然後韓豫塵在後面柔聲道:「我好似每次見你,你都是快要摔倒。黎姑娘,小心小心。」
他正要拿起一根瑙絲纏玉金步搖看個仔細,忽聽旁邊一個攤子似乎吵了起來,一個女子不卑不亢地說道:「天雲齋的真珠我見過,絕不是這般粗糙的。真珠講究光澤圓潤,你這根簪子上嵌的珠子暗淡無型,怎麼可能是天雲齋的。」
韓豫塵擋住她的手,笑道:「真珠是我的,我愛送誰就送誰。它現在是你的了,你愛戴著,或者丟了,都是你的東西。」他縱橫江湖十年,見過無數女子,卻從未見過黎景這樣的,不由一時玩性大起,忍不住上去逗弄兩下。
她話沒說完,手上的珠花又被小販搶回去,他推了她一把,厲聲道:「你這娘們羅唆什麼?!快滾!小心老子揍你!」原來他這個攤子圍的人最多,只因他後面豎了一面大旗,上書「天雲齋真珠」五字。天雲齋是最大的珠寶商,賣的是最好的真珠,式樣新穎,甚得女子的歡喜。他借了這名號,引得許多人來看。
韓豫塵怔了半晌,忽然輕道:「他怎麼會來?莫非也是來看沈小角這個少年英雄?」既然來了,為何不與武當掌門周廣桔同行?周廣桔與端木一樣,是今年作為主持公道的宗師,他知道自己的三師兄也來了么?他看上去似乎滿腹心事,話也懶得說,與平時的風格大迥。
他一一說了一遍,也不覺得麻煩,說完轉身就走,青色的袖子在風中緩緩飄拂,不一會就和那個叫做小八的弟子消失在人群里。
她大約是在客房沐浴過了,面上再無半點風塵之色,如今穿了一件水墨禪衫,烏雲一般的頭髮垂在雪白的臉頰旁,雙眉修長清麗,兩眼清澈漆黑,朱唇紅潤,卻是一個https://m.hetubook.com.com嬌美文秀的大小姐。如今耳旁簪上珠花,更顯嫵媚。
那個叫做小八的粗魯男子立即乖乖放開了黎微,嘴裏嘟噥了兩句,彎腰收拾了碎片,叫小二再換新茶。韓豫塵見他二人都是身穿青色大袍,袖口有八卦圖樣,不由恍然大悟,原來是武當的人!武當有七個大弟子,俗稱武當七俠,這老者卻不知是七俠中的誰?
這老者正是武當七俠的第三俠鄭融翠,他原本不是武當的弟子,是半途拜師的。半途拜師者,向來難改舊習,難以成才,他卻硬是熬了過來,成為名聲響亮的武當七俠,連同門的師兄弟都對他欽佩有加。鄭融翠性情溫和低調,甚少參与江湖爭端,今年不知怎地居然會來觀戰泰山比武大會,實在出乎意料。
黎景安撫了一下受驚的黎微,上前一步拱手輕道:「舍弟魯莽冒犯了二位,還請見諒則個。」
韓豫塵見他伸手去端新上的茶,右手赫然斷了一個中指,他心下如同電光火石一般,原來是他!他回頭看了一眼端木,端木微微點了點頭,韓豫塵一步上前,彎腰行禮,朗聲道:「原來是武當七俠的鄭老前輩!晚輩韓豫塵有禮了!」
這一路廟會逛下來,吃了不少東西,也看了不少熱鬧,幾乎每走兩三步便會遇到幾個負劍傲然的名門弟子,亦或者是嘻笑粗魯的江湖草莽。看起來,稍微有些名望的宗師都尚未來到濟南。
端木微微點頭,原本不想搭理,卻聽居生生笑問道:「都有什麼大人物呀?你倒說說看。」
過了一會,忽聽居生生笑了起來,「韓公子!原來是你把佳人騙走了!讓人家小弟一頓好找!」
卻說眾人在茶棚里閑聊了幾句,便返回了客棧。這半日間,寶德客棧又來了許多投宿的人,小二一見端木容慧回來了,立即殷勤地迎了上來,陪笑道:「三公子,您回來啦!今兒咱們客棧可住了許多大人物呀!」
黎微一看到姐姐,趕緊跳起來,好像失落的小雞終於看到母雞一般,咯咯叫著撲了上去,誰知他跑得太和*圖*書急,一腳踢去旁邊一桌的桌腿上,將人家桌上的茶杯茶壺全部撞去了地上,乒乒乓乓全摔碎了。
腰上忽然被人撞了一下,然後是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流水價地道歉,「哎喲!不好意思!人太多,撞著您了!」黎微急忙回頭,卻見一張千嬌百媚的臉仰起來看自己,他只覺滿眼艷光,忍不住竟呆了,誰知那美人看了自己一會,忽然笑了起來,「這不是黎家小弟么!你姐姐呢?怎麼一個人出來玩呀?」
小二趕緊點頭,「那是當然!小的茶水毛巾絕對不敢缺了!鄧老爺子住的是仁字一號房。」說著,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又道:「對啦,四川滄海派的杜雲笙杜女俠也來了!」
他呱呱說了一通,顯然打開了話匣子,又道:「端木公子,你究竟是如何學習武功的?我爹我總說我笨,教十幾遍也學不會。我想,你一定很聰明,你爹一定歡喜你得緊。」
黎微趕緊回頭,卻見韓豫塵帶著黎景笑吟吟地走了過來,輕道:「那可真是抱歉了,我沒想到。」
他柔聲問著,黎景哪裡見過如此景象,她從小都是沉浸在書里,對人情世故本來就不甚了解,如今一個如此清俊文雅的男子這般柔聲細語,她只覺心頭突突直跳,沒來由的驚慌,只能胡亂點了點頭,臉卻早已漲紅了。
黎景卻不惱,依舊正經地說道:「絕對不是新鮮的,新鮮的真珠無論什麼質量的,上面都有光澤。只怕你這不是真珠,而是假冒的。作生意便是作生意,怎麼可以坑蒙拐騙?這是什麼道理?」
黎微激動地說道:「對啊!端木公子原來也知道我爹!我爹常給我說武林典故!說到端木世家的時候都是一直稱讚,說三公子是人中龍鳳,說我們姐弟只要有你一半的資質,便不會那麼窩囊啦!」
這邊韓豫塵和黎景暗潮湧動,那邊不慎和姐姐走散的黎微還在急匆匆地來回張望,試圖從一堆鶯鶯燕燕的女子中找到黎景。黎微今年只有十六,半點江湖經驗也無,平時又甚少出門,是個見了女子都要臉紅的人,如今身處女人堆里,真www.hetubook•com•com真有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感覺,沒走兩步就怕碰了人家姑娘,乾脆縮了肩膀垂頭,眼角也不敢胡亂瞟一下。
她不由分說抓起黎微的手,將他抓去茶棚里,端木見她忙了半天,沒買什麼東西,卻把一臉呆愣的黎微抓了回來,不由奇道:「你這是做什麼?好好的把人家帶過來。」
黎景被他一推,差點摔下去,她還在正經地辯,「君子動口不動手,你太魯莽了!」
端木容慧眼神微微一動,漸漸變得溫和,「鄧伯伯也來了?你們可有好生招待?」
黎微與他一通說,都是他說,端木在聽,他居然也絲毫不覺得,依舊說得開心,看端木的眼神已經從先前的仰慕變做了絕對的崇拜,儼然將他當作自己大哥一般。
小二見公子爺身邊的美貌姑娘相問,立即打點了精神,如數家珍一般地報了出來,「像是雪山派的劉子華大俠,金龍幫的錢大俠……還有無風山莊的莊主呀!三公子,鄧老莊主方才還向小人問起您吶!」
當下端木容慧也站了起來,對這個武林前輩行禮拜見。鄭融翠淡道:「各位不必多禮,我本不欲拋頭露面,今日一見,也是緣分罷了。」
當真是泰山比武大會名揚天下,離四月十八還有一個多月,濟南這裏卻早已聚集了許多江湖中人,只待合適的時機,便要一齊出發去泰安。
居生生將他按坐下去,笑道:「這小子走丟了,我看他可憐,待會一起回客棧。」
那桌的立即有人跳了起來,「你怎麼走路的?眼睛瞎了?!」說著那人上來揪住了黎微的領口,黎微只覺他手勁奇大,勒著自己竟然喘不過氣來,不由心下暗驚。
黎景一見是他,趕緊整了整袖子要來作揖行禮,韓豫塵忽然含笑握住她的手,轉身對小販說道:「假借別人的名號,還如此理直氣壯,你這真珠,我看比石頭還不如。」他拈起一根簪子,手指一撥,那顆珠子輕巧地落入掌中,他五指一搓,居然一下子就搓成了粉末!
只可惜了她的好容貌,竟然半點風情也不懂。黎景趕緊拔下那朵珠花,雙手還www.hetubook.com.com回去,一面說道:「無功不受祿,韓公子,這個禮物太貴重!黎景不敢收!」
黎景一見弟弟受挫,立即要上前理論,誰知那桌一個戴著斗笠的蒙面人忽然輕道:「算了,小八,人家不是故意的,不許那麼凶。快放了人家。」他的聲音蒼老嘶啞,彷彿走了很多路,帶著一種安詳的疲憊感。
黎景怔怔地被他牽著走去河邊,點頭道:「果然有道理,書上說提防小人,不可與之逞口舌之利,我居然忘了。謝謝韓公子的提醒。」
眾人乍一聽杜雲笙三個字,都愣了住。習玉本能地反手握住袖子里的吞日短劍,心裏滋味百般。她真想看看,這個與師父有過往的女子,究竟長著怎樣的容貌。
端木容慧嫌那裡吵鬧,便和念香留在茶棚里,韓豫塵向來體貼女子,便笑吟吟地跟了去。他素來風流,與他大哥的性子有些像,喜歡流連脂粉堆。對端木來說,一個女人的吵鬧可以忽視,一群女人的吵鬧就是可怕,但在韓豫塵看來,女子的嬌俏可愛正體現在此處。他見攤子上鋪了紅色絨布,上面整齊地列放著數根精緻珠花,心下不由讚歎,這裏雖然是個小地方,可是手藝著實不賴。
黎微不知此人是誰,不敢胡亂答話,只能支吾了兩聲,居生生連問兩遍,見他獃獃的,不由嘆道:「你還真是個小孩子,話也不會說了嗎?走吧,和我們一起去喝茶,待會一起回客棧,你姐姐一定在客棧等你呢!」
那小販被她說得面上無光,周圍的姑娘們都笑了起來,他忍不住火大,一把搶過黎景手上那根簪子,嘟噥道:「要買就買,不買就滾蛋!老子還不希罕你這種人來買呢!」
韓豫塵把粉末撒去嚇傻的小販面前,牽著黎景的手轉身離開這個攤子,一面輕道:「黎姑娘好魯莽,與這等三教九流的人物辯理,你縱然是白的也會被他說成黑的。對付他們,只需要狠一些,他們便不敢再放肆了。」
黎景好像沒有聽到,反手拿起另一朵珠花,看了一會,才道:「這顆也不是真珠。老闆,你這攤子上旗子的名稱應該改一下,這絕https://m.hetubook.com.com對不是天雲齋的東西,你不可以冒用別人的名號……」
五個人逛了一大圈,正要找個地方坐下來喝些茶,卻見對面街角那裡圍了許多女子,都在嘰嘰喳喳地挑選著什麼,原來那裡是一排賣珠寶首飾的攤子。女子向來愛美,無論是鄉野村婦還是江湖俠女,習玉和居生生也不例外,一見有新奇的式樣出來,當下茶也不喝了,兩人手牽手跑去那裡挑珠花簪子。
端木本不想與他搭話,可見這個少年人滿臉的自卑,不由輕道:「沒有人生下來就聰明絕頂,我十幾歲的時候也很貪玩,武功總也學不好。可是你一旦弱了,便會有人騎去頭上。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人,嘴上說說是不夠的,總有一日你會明白這個道理。」
黎微一見端木容慧,兩眼頓時放光,看上去似乎很想和他說什麼,卻又不敢,只能一會抬眼偷偷瞄他一下,眼神里滿是欽佩仰慕。端木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乾脆問道:「令尊……是湖南人稱雙刀黎神人的黎老前輩么?」
韓豫塵見她一派斯文正經,半點女子的矯情也無,不由笑了起來。他從袖子里緩緩取出一枚珠花,輕輕簪去她耳邊,看了一會,方溫柔地笑道:「這才是真正的天雲齋真珠。真珠送美人,相得益彰。」
果然,黎景為難極了,拿著珠花一付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韓豫塵見她微微垂著頭,頸后肌膚白膩如脂,因為苦苦思索對策,她的牙齒輕輕咬著嘴唇,漆黑的眼睛里滿是猶豫。他心中不由輕輕一動,從她手上拿起珠花,再次簪去她耳邊。
「珠花本就是讓人戴著的,無論它是貴重還是貧賤。沒人戴,它也不過是一塊無用的石頭,沒有價值。它很適合你,你真的要辜負我一番心意么?」
韓豫塵一聽這聲音便忍不住要笑,又是她!酸儒姑娘黎景。她難道不懂什麼叫做變通么?和小販爭,有什麼意義?果然那小販被她說得火起,大嚷道:「你這姑娘好不曉事!天雲齋的真珠多少黃金一顆?我的珠子多少銀子一顆?再說了,我的珠子是自己撈出來自己打磨的,絕對新鮮!你會不會看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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