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分行

習玉揮手甩著馬鞭,令它飛快地奔跑,這樣,迎面而來的風就會把她滿臉的淚水吹乾了。她已經沒有退路了,在金陵遇到前來尋找自己的父親,他震怒的神情和悲傷的話語到現在她都無法忘記。
韓豫塵嘆了一聲,「我也不知道,事實上,我們出來也是為了尋找她和端木容慧。她那日被胡楊帶走,我便再沒見過她。」
鶴公子定定看了容香好久,她也不迴避,昂然回望過去,眼底滿是倔強。半晌,鶴公子才輕道:「我可以相信你?」
兩難,她選擇一種,便要失去另一種幸福。
念香默默點了點頭,回頭笑道:「既然如此,只有你我二人來品嘗美酒了。韓兄。」
真的什麼也不記得了么?也不盡然吧!至少,他還記得一雙手溫柔的觸感,還記得一些切切的話語。眼前始終有雲霧環繞,他看不清真相。可他總覺得,再過一些時候,再久一點,他或許就能夠想起什麼重要的東西,想起一些重要的承諾。
居生生窩在軟墊里,笑得好像一隻被餵飽的貓。她輕輕揭開窗帘,看著外面移動的綠樹高山,笑道:「咱們要去哪兒啊?你之前說帶我去看好玩的,是什麼?」
「碰」地一聲悶響,容香倒退數步,臉色忽然一白,張口吐出一口血來。眾人都被這變故驚呆了,話也說不出來。鶴公子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然後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彷彿不敢相信剛才真的是自己下手打傷了她。
居生生見她無論說話還是微笑都有一種虛無縹緲的感覺,心下不由大慌,急道:「你怎麼了?習玉?我……我好像不明白你要說什麼!」
這下可把端木容慧給嚇壞了,新媳婦還沒過門,居然就沾染上他老爹那可怕的習氣,這還得了?萬般無奈之下,他只有帶著居生生離開端木世家,讓她離自己那脫線老爹遠一點。和圖書
居生生吸著鼻子,急道:「你不在,我一點也不好!你別走啦!我們說好了永遠在一起的!我陪你一起去找念香,把他搶回來!習玉!習玉!這些日子你去了什麼地方?」
習玉仰首看了看天空,輕輕將她放開,柔聲道:「我要趕路,去玉色峰。生生,祝福我。」
那張臉,那聲音,那笑容,他都從靈魂深處感到熟悉無比。果然是她……果然是她!
容香抹去唇角的血,雙目深邃地看了他一會,她忽然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將手裡的劍光當一聲丟去地上,轉身就走。念香怔怔看著她略有些蹣跚的背影消失在門外,他抬腳要去追,卻被韓豫塵悄悄拉住袖子,「你別去。」
「我只是想來看你一眼,看你過得幸福,我終於安心了。」她低聲說著,眼睛里有些濕潤。這些日子,她幾乎每日都要被惡夢驚醒,夢裡,只有那個遠遠飛離他的灰色身影,和生生胸口濺射出來的殷紅鮮血。
韓豫塵忽然一口喝乾杯中酒,說道:「我不願說。我說了,便違背了她的願望。你自己答應過她什麼,你要自己想起來。」
他轉身就走,當真是來的快去的也快。韓豫塵自斟一杯酒,卻不喝,送去一直沉默發獃的黎景唇邊,柔聲道:「他欲上下求索,我卻只求及時行樂。這上好的竹葉青,佳人不可浪費。」
兩人坐去角落裡,吩咐驚慌的小二上酒菜。韓豫塵深深看著他,卻也不說話。念香低頭喝了一口酒,輕道:「你……是不是知道許多?」
這個世上,果然是沒有完美的么?
居生生急忙拉開車門跳了出去,外面日光璀璨,六月驕陽,刺得人眼睛也花了,她看見馬車前立著一匹漆黑雄壯的巨馬,馬上騎著一個白衣女子,她一雙比夜空還要深邃的眼睛,正直直看著自己。
「你要去找他,從https://m.hetubook.com.com此就不要做我女兒了!司馬家沒有你這樣叛逆的女兒!」
她不能盡孝,她不能保護自己的朋友。她或許什麼也做不到。可是,除了這樣不顧一切向前走,她真的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回頭了,她從此一輩子也會看不起自己,一直向前沖,她也看不起自己。
習玉微微一笑,「說來話長。生生,你永遠是這麼孩子氣,馬上都快嫁人了,以後要穩重一些。」
鶴公子臉色陰沉,靜靜看了她一會,良久,方輕道:「你再說一遍。」
容香森然瞪著他,輕聲道:「你看什麼?看我的笑話?你好大的膽子!」
端木有些心虛地端起茶杯,先前為了騙她離開端木世家,他說了慌話,眼下被問到鼻子上,他只得在肚子里苦搜借口來圓,堂堂的端木世家三公子,近段時間總被這個小女子逼得一身冷汗。
「……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頭!」
端木抬眼深深看著她,她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算啦,」她伸了個懶腰,趴回軟墊上,「就算沒好玩的事情,我也不在意的。只要能出來透透氣,就很開心了。」
韓豫塵見他已然動怒,急忙要上前打圓場,念香搶先一步擋去容香面前,對鶴公子朗聲道:「沈小角沒事!她只是說氣話,請不要當真。」
端木抬手去輕輕撫摸她的頭髮,她舒服的靠去他腿上,青絲瀉去他雪白的衣服上,他乾脆細細拈起來,替她編起一根根小辮子,車廂里一片安詳的寂靜,只有案上的茶水隨著馬車的移動緩緩搖晃著,散發出淡淡的煙霧。
容香怔了半晌,忽然冷笑一聲,「誤會?什麼誤會?!此人所到的地方,都令我噁心!」她鏗地一聲抽出劍來,寒光一閃,將面前的桌椅砍成兩半,一旁的小二嚇得摔去地上,兩腿瑟瑟發軟,再站不https://m.hetubook•com.com起來。
韓豫塵沉吟半晌,才正色道:「我先問你,你當真什麼也不記得了?哪怕是一點點細節?」
居生生撅起嘴,有些懷疑地看著他,「真的?我怎麼覺著你是在騙人?你不敢看我的眼睛!」
韓豫塵裝傻,笑道:「知道什麼?」
「習……習玉!」居生生喃喃地叫了一聲,馬上的習玉看了她許久,終於露出一個欣慰溫柔的笑意,居生生再也忍不住,直接撲了上去,大叫道:「習玉!習玉!你去哪裡了?!為什麼不來看我?」
父親終於撐不住流出眼淚,卻倔強地背過身子不再看她。她深深看著那已然蒼老的背影,許久許久,終於轉身離開。
話音剛落,鶴公子就一聲不出地追了出去。韓豫塵輕道:「他們的事情,讓他們自己解決就好。三年了,拖得夠久了。」他又豈會不明白,他大哥千里迢迢專門從朝鶴宮趕來洛陽的真正目的呢。
念香急忙悄悄給容香使眼色,讓她跟過來。她卻只是站著不動,似乎在發獃。韓豫塵柔聲道:「容香小姐,無論你與大哥有什麼誤會,總有解決的一日。大家何不趁這個機會把話說開呢?大哥他這三年來也很辛苦。」
居生生伸手要去抱她,卻被她輕輕推開,「生生,如果我能平安回來,咱們一定永遠也不分開。我這一去,是抱著必死的心情!」她輕輕說著,輕輕一縱,立即跳上馬背。
韓豫塵有些吃驚,「你已經知道了?你怎麼會知道她的身份?」
她只有深深地跪下去,額頭緊緊貼著冰冷的地面,一個字也不說。
念香輕道:「我在泰山派見到她一次,覺得十分熟悉。而且,她去找林玄中,威脅他不許將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原來……真的是她。」
小童玉帶在外面急道:「公子!是……是司馬姑娘!」
端木把手輕輕放去她肩上和圖書,柔聲道:「上車吧,日後總有相見之日。」何況,他與玉色峰,還有一筆帳沒算清呢!
念香早知他一定會這樣回答,當下只有無奈苦笑。他轉著手裡的杯子,喃喃道:「她……是不是叫司馬習玉?她是一個……郡主?」
「……保重!」巨馬撒開四蹄,揚塵而去。居生生獃獃站在原地,茫然,卻覺得有一種莫名的悲傷,心頭一種鈍鈍的痛,令她眼淚也流不出來。
「我,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我已經和父親訣別,唯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生生,你一定要比任何人都幸福!」習玉用力一扯韁繩,巨馬發出痛楚的嘶鳴,她的身影背著陽光,在居生生眼中形成一個定格,很久很久以後,她都忘不了習玉這一刻的決絕與毫不猶豫。
「你這樣好,我真的很開心。」習玉摸了摸她的頭髮。
鶴公子哈哈大笑起來,一掃方才的陰森緊迫,他用力拍了拍念香的肩膀,贊道:「好!泉家老三!我喜歡!走,喝酒去!」
黎景臉一紅,卻依然微笑著就著他的手一口喝乾杯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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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說話啊。」居生生湊近過去,抓了抓他的長發,在端木看來,她就是一隻在撒嬌的貓。他輕輕攫住貓爪子,將她抱去懷裡,總算編好了一個借口,「咱們先去洛陽別府,至於有什麼好玩的,你到了以後就知道了。」
她將劍一豎,手腕一送,竟然當場就要將那小二刺穿!念香大駭,剛要上前阻止,眼前忽然一花,鶴公子不知什麼時候竄了上來,白色的袖子一展,只聽「叮」地一聲,容香手裡的劍竟然彈了開去!
念香嘆了一聲,「是不願說,還是不知道?」
她永遠也不知道,在她抱著必死決心前往玉色峰的時候,同樣也有一個人滿心焦急惶恐的趕赴杭州。一南一北,長長,長長的地平線,令他們的影子越分越開,彷彿,www.hetubook.com.com永遠沒有接觸的那一天。
宰相的女兒!念香勾起嘴角,來頭真夠嚇人的!誰知韓豫塵又道:「她的外婆,就是當朝皇帝的姑母,所以,她被冊封為郡主。」
他忽然再也坐不住,將杯子一放,沉聲道:「我要去找她。韓兄,請告訴我她在什麼地方!」
念香沉聲道:「玉色峰的人,還不至於對你打誑語!」
自從居生生的傷痊癒之後,端木便再也沒有清凈的日子,她根本不是能安靜待在屋裡的人,成天要出門玩。這個脾氣剛好對了端木老爺子的胃口,兩人甚至開始商量著出海去尋找所謂的仙山。
念香苦笑一聲,仰頭嘆道:「金枝玉葉!前途茫茫!韓兄,告辭!」
她怔了半晌,才輕聲道:「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習玉跳下馬來,由她抱著自己一頓亂蹭,她臉色有些發白,臉也清瘦了許多,更顯得一雙眼如同潭水一般清澈深邃。她低頭溫柔地看著居生生哭得毫無形象的臉,然後抬手替她擦眼淚。
她淚流滿面,只有用力磕了三個頭,站起來轉身就走。父親在後面嘶聲道:「你……你不要後悔就好!放棄從小的錦衣玉食,去追隨一個虛無縹緲的幻象,你不是我女兒司馬習玉!」
居生生閉起眼睛,幾乎要睡著,馬車忽然猛地一停,車中兩人都是微微一驚,端木沉聲道:「玉帶,怎麼了?」
鶴公子厲聲道:「你還要鬧去什麼時候?!」他直直一掌劈去她胸口,這原本只是虛晃一招,想將她從小二前面逼開,誰知她竟然動也不動,冷眼看著他的手劈上來。鶴公子大驚,急忙要收力,卻哪裡收得回來!
韓豫塵見他說走就走,心下也不由大慰,「她是杭州人,杭州司馬府。她父親是當朝宰相。」
念香站了起來,「好,那我去找胡楊!她是什麼地方人?」
日光刺眼,居生生隱約看到她臉上有閃爍的淚,卻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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