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離魂

一身血污,滿臉淚痕,圖南看到他的心頭肉的時候,她正以這幅倉皇凄慘的面貌跌跌撞撞在路上跑。
圖南終究沒辦法用強迫手段對待她,只好放軟聲音勸:「先去醫院把傷口處理一下行嗎?最急最趕也得等晚上,大白天的,你不想附近幾個村子上萬人過來圍觀我的真身吧,那可就變成大事件了哦。」
「你說的是神跡,妖魔沒有那種力量。」圖南的笑容黯了下去,過了一好會兒才輕聲說:「而且……天地間曾經也只有一位神靈有這種大能。」
「賠什麼賠,晚上這房子就會永遠消失在地球表面了。」恐怖大魔王發出了預告。
「你騙人!我親眼看見那怪物了,像極度深寒裏面的大章魚怪!拖走肯定就當點心了!」
這一覺睡得無比香甜,似乎有美夢,卻記不太清,只覺得身心放鬆至極,以至於醒來時依然如醉酒般熏然,良久都沒能讓意識回歸。
圖南破門而入的時候,江珧已經沒了呼吸,軟軟倒在地上。
江珧憂心忡忡:「弄成這樣,不會讓我們來賠償吧?」
江珧被極度的恐懼包圍了,手足冰冷,渾身僵硬,竟一絲聲音都發不出。
圖南仔細用碘伏棉球擦拭她的創口,笑眯眯地回答:「沒錯,不過我也是天生的空間系妖魔,超級稀有哦。」
江珧站在黑暗裡,一股陰冷而絕望的感覺如電流般傳遍全身。
「你去了市區,房子的設計師究竟有什麼問題?」
江珧心中已把設計師列為幕後黑手,誰知他竟然早就死了,失落之後更是迷茫。圖南對此人似乎也不願多提,從廢墟裏面扒拉出裝著急救包的行李,拉著帶子去廚房沖洗包紮。
「送你去市區醫院。」
有人,很多人,跟她同時擁擠在這個小小的衛生間裏面。
金黃色的晚霞照耀進屋裡,灑下一片曖昧溫暖的餘輝。
膽量有限,江珧腳步扭轉,走向隔壁的小衛生間門。看到這一幕,圖南胳膊托著臉,嗤嗤嗤地在她背後悶笑。
「曾經有的。」圖南輕輕給她蓋上薄被:「十二歡樂坡,那時候我們都在……」
圖南避開傷口輕輕環著她,任她踢打撕咬,帶子體力有限,掙扎了兩分鐘就歇菜了,淚流滿面地喘氣。
就在圖南面前,一叢微弱如螢火的魂魄幽然離開了這具依然溫暖的芬芳肉體,四散飛入了黑暗虛空之中。
圖南https://www.hetubook.com•com無賴地道:「我懶,站著累坐著煩,你想讓我出去,自己一個人睡?」
江珧平時對這把坑爹的聲音是很有抵抗力的,但精神力降低的時候不免容易著道,暈乎乎地就被他牽去了主卧。
圖南笑著搖頭:「低調不了,爺天生就是高調的品種。」
「睡一會兒吧,你知道的,有我在的時候它根本不敢出來。」圖南想說服人的時候聲音就會變得又輕又軟,溫柔偎貼,好像他所說的一切都是掏心掏肺為你著想,就算不用法術也具備幾分催眠功效。
但他與人類共同生活的時間實在太短了,沒有估量到一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人類的脆弱完全超出妖魔的想象。
「那觸手怪難道可以在鏡子裏面的空間生存嗎?」
帶子哼了一聲:「你就吹吧,要那麼厲害,應該摸一下傷就全好了才是本事。」
「真實存在的……那麼說,它一直生長在屋裡面?!」
「地板硬嗎?」圖南體貼發問。在這個距離,他每說一句話,帶著體溫的氣流就輕輕吹拂過來。
她在衛生間里沒有受到任何身體傷害。那顆活潑的心臟停止了跳動,其原因只是過度驚嚇。
「免了!」江珧嘴角抽搐,英雄就義般抬頭挺胸朝門口走了兩步,停下了。
「我、我去一下衛生間……」帶子又想落跑了。
圖南甚至有點愜意。人類間的戀人不也這樣促進感情嗎?共同看一場恐怖電影,女孩子尖叫著投入男友的懷抱,怡情趣致,無傷大雅。
帶子窘地要死,笑什麼笑,沒見過去廁所都不敢的膽小人類嗎?她憤憤地衝進去,甩上門。
「那佳佳她們呢?!」
「圖南圖南圖南!!!」那部印著ATV中視的攝影車映在視線里,江珧從來沒這麼激動過,眼睛一熱幾乎又要哭出來,小雞奔母雞一樣撲了過去。
雖然自己的底子也不怕比較,但一個厚臉皮的男人擁有這麼吹彈可破的皮膚還是讓人出離憤怒,帶子暗自忍耐伸手掐他臉的衝動。
圖南把她卷在被裡抱在懷中,雖然緊貼,卻沒有猥褻討厭的感覺。他平時最愛揩油吃豆腐,可這一刻的氣氛卻純直自然,江珧居然沒有感到尷尬,只小小感慨原來男女之間還真的可以蓋棉被純聊天。
「噢,這是什麼能力?」
「全都掛了?和*圖*書真沒用!」
江珧強撐著搖頭:「我再不想在鬼屋裡面閉眼了。」
「一群廢柴,讓他們先死一死好了。」
他冷漠的臉近在咫尺,鳳目含怒,唇角下垂,平日里春風和煦的樣子一掃而光,真的變成了吳佳所說的冷酷魔王。
「吳佳不在,要我陪著不?」圖南笑嘻嘻地調侃她們結伴去廁所的『女生友誼』。自從最後一次進入這鬼屋,他還沒一刻離開過她。
「你不是用水系法術的海產品嗎?」
面前的鏡子裏面,出現了她平生見過最恐怖的畫面。
江珧卡殼說不出話了。她倒是想一個人睡,可惜沒膽。
「你、你非變那麼大幹嘛,低調一點不成?」
得到默許,圖南喜滋滋地又湊過來一點。他的臉龐就在咫尺之側,薄唇微微上翹,一根根睫毛都看得清。江珧很無奈的發現,這傢伙長相妖孽就不說了,皮膚居然還很好,距離這麼近都看不到毛孔,白白|嫩嫩地質感極佳。
「……我說,你非要跟我並排躺著嗎?」
「那人前年就死了,車禍,當場身亡。」
她手腳並用使勁掙扎,又踢又打,卻始終掙不開圖南鬆鬆圈住她的兩條手臂。
江珧揉揉眼睛:「……幾點了?」
上午跟圖南邊搜索邊砸鏡子,本以為已經全都打碎了,但沒想到一個小衛生間里的小柜子裏面,居然還嵌著一面鏡子。
他用溫柔輕緩的聲音營造出一個令人嚮往的夢幻場景,流露出繾綣綿長的傷感與思念。
江珧早先也想過這個方法,可意識到鏡子變成碎片更麻煩才作罷。這時候圖南的空間能力就顯得非常便利了,哐的一下過去,碎片沒掉到地上就消失了,據說是直接到扔到了附近的廢品收購站。江珧越看越稀奇,只不知這傢伙有沒有用能力偷過銀行金庫,或者菜市場的海鮮。
江珧感覺自己被環在一個暖暖的懷抱里,枕著一條結實的胳膊,還有一隻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我撐得住!你先把那什麼鬼玩意兒收拾了!我現在就要見到吳佳,現在!」江珧生怕圖南糊弄自己,反手拉住他袖子往鬼樓拽。
鬼魂沒有傷人的力量,而那個貪婪的食人植物,在他這種上古妖魔的眼裡也不過是顆生長過於旺盛的菠菜。他片刻不離的陪伴著她,是因為她膽怯而心生依賴。他一瞬不瞬的盯緊她,是因為他喜歡看她時而慍怒時hetubook•com.com而羞澀的可愛的臉。
圖南明顯看出了她的窘迫,並因為這窘迫感到愉悅,眯起眼睛低低笑起來。聽到笑聲,江珧又是一抖,這銷魂的嗓音環繞立體聲播放,讓人手足酸軟,從耳朵到心臟一路酥麻下去。
「扒房這事兒要找拆遷辦,城管得留著收復台灣呢。」他堅冰般的冷漠融化了,露出一點無奈的笑容,掏出手帕去揩她花貓一樣的臉,被江珧啪得一下揮開手。
圖南輕輕托起她血肉模糊的胳膊查看傷勢。
江珧租的房子裏面也有一個類似的小柜子,裏面放著香皂和洗面奶。用清水洗了一把臉,她習慣性的伸手開門拿東西,櫃門一開,便愣住了。
黑暗只持續了短短三四秒鐘,燈光再次亮起。
「晚上六點半。」圖南看來一直沒有閉眼,無聲的陪了一天。他抽回胳膊,托腮微笑:「要是急著見他們,現在可以起來準備了。」
「隔空移物的小把戲。」
江珧攀住他的脖子亟亟問道:「你去哪兒?」
「找警察!找公安!找部隊!」江珧又是失望又是憤怒,眼淚洶湧而出,語無倫次沖他大喊:「我找城管扒房子!扒了房救人!什麼混蛋老闆,出了事你根本不管他們死活!原來你就是這種人,自私自利!冷酷無情!」
他從來沒有擔心過江珧的生命安全。
圖南點頭,指指腳下地板:「就在這下面。」
帶子有種中計的感覺,可他沒動手動腳,也不好去推,只能很不自在地動了動說:「有點不舒服,我很少打地鋪。」
江珧爬起來整了整衣服,還真沒有昨天睡地板那種硌的渾身生疼的感覺,想起他說『你枕著我的胳膊,我摟著你的腰,這樣兩個人都不覺得地板硬。』她心裏泛起一種異樣的感受。
圖南拉這個一邊哆嗦一邊裝作無所畏懼的姑娘,推開搖搖欲墜的大門走進去。
「放開!放開!你不救,我找自己人幫忙!我們人類從來不這樣,我們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鏡子!觸手怪!梁叔被拖走了,駿馳沒頂住,佳佳最後把我丟了出去,自己、自己……」回想起她奮不顧身的最後一搏,江珧語音哽咽,身體瑟瑟發抖。
帶子對妖魔們的事一竅不通,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這坑爹貨經常騙人,為了避免被調虎離山,她咬緊牙關不肯去醫院治療,一定要拖到晚上營救工作結束后才同和_圖_書意去市區。
卧室自帶的衛生間面積很小,大概只有四五個平方,用具倒是一應俱全。沖了水,整理好衣服,她站在盥洗台前洗手洗臉。面前有一個掛在牆壁上的小鏡櫃,櫃門上鑲的鏡子已經被圖南敲碎收拾了,只剩下一扇光光的木門。
圖南犯了一個錯誤。
上午砸鏡子的時候去過主卧裏面的小衛生間,只隔一面牆,稍微用一下洗洗臉什麼的應該沒問題吧?
滴答,滴答,不知道什麼液體流淌在地板上,似乎有幾個吊著的人蹭過她的臉。
江珧被這身臨其境的敘述催眠了,睡意攏上,神智慢慢沉浸下去。微風拂過窗帘,意識慢慢消散,她閉了眼,含糊地問道:「真的……有那麼好的地方嗎?」
衛生間里的燈閃了一閃,突然滅了。
圖南一把環住她:「你去哪兒?」
「鬼窠是真實存在的妖魔,鏡子只是捕食的媒介而已。這房子是故意設計成它的獵場,所以才會成長的那麼快。」
圖南更開心了,自己樂了一會兒,突然說:「很久很久以前,床還沒發明的時候,一張席子大家就可以很歡樂。」
江珧,女,卒於20XX年5月28日,享年21歲。
處理完鏡子,時間才指向上午十點。夏初時節,天完全黑下來怎麼也要晚上七點,將近十個小時的等待枯燥而疲倦。江珧連續幾夜沒睡好了,加上早上那一場驚心動魄的大亂斗,精神體力已消耗到極點。或許是因為有大魔王坐鎮,她神經放鬆,坐了一會兒就倦倦的渴睡。
「吃不下的,鬼窠雖然成長迅速,但它是植物類的妖魔,消化能力還沒那麼強大,只能綁住獵物慢慢吸取妖力。」通過這幾天的觀察和江珧隻言片語的敘述,圖南已經確定了這鬼樓里妖魔的品種。他托起帶子還在流血的胳膊說:「我敢說你現在的傷勢,比他們任何一個都嚴重。」
第一句話,江珧的心涼了半截。他滿眼都是心疼,可話音里沒一點對同伴的擔憂,倒滿是對手下無能的責備。鬼樓就在區區兩百米外,圖南看清傷勢,卻沒往那邊走,一把撈起她朝車子方向走去。
江珧看清他的臉,猛地一挺掙脫下來,踉踉蹌蹌朝市區的方向繼續奔跑。
江珧的脾氣倔起來九頭犀牛都拉不動,圖南無可奈何,說行李裏面倒是有急救包,但是要進屋去拿,而且野外也沒有乾淨的水沖洗。和_圖_書江珧剛剛從險境中逃脫,看見那樓的影子腿就發軟,但想到被拖走的同伴,特別是吳佳最後那個眼神,她硬壯著膽子重回老樓。
圖南看著她略顯蒼白的倦容,輕聲勸道:「睡一會兒?等天黑還好久呢。」
一個急甩剎車,圖南把車扔到路中間,飛奔過去擁住她,見她身上幾處創口還埋著碎玻璃,抱也不敢用力。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說讓他們去死一死不是認真的!」圖南雙手合十,一疊聲的道歉:「妖魔就是這樣只顧自己的生物,不過既然已經訂了服從契約,有情況我會罩著他們的。妖魔的韌性和人類不是一個量級,撐上一兩個月完全沒問題,就算我把你送回北京再趕過來,他們依然能在那房子裏面好好活著。」
「……煩人。」她可恥的臉紅了,背轉身用後腦勺對著他。
從這屋裡出發去一樓的衛生間要跨越梁厚被拖走的走廊,還有文駿馳吳佳消失的客廳,她想了想又縮回了腳。
「你枕著我的胳膊,我摟著你的腰,這樣兩個人都不覺得地板硬。如果在野外,就用樹蔭藤蔓遮陽,空氣里浮動著青草和野果的芳香。席子被露水沾濕了,涼涼的很清爽,透過樹蔭縫隙往上看,就像從海底望向天空,湛藍湛藍的。晨有露,午鳴蟬,昏飲釀,夜纏綿,四時的音與色都不同,躺上一天也不覺得厭倦。」
包紮好江珧的傷口,圖南做了初步的準備——把房子內部所有鏡子一面一面全部敲碎。
玻璃造成的創口大大小小一共有七處,好在除了胳膊上那一下,其他都比較淺,只是有些碎玻璃還埋在傷口裡面。如果去了醫院,這種傷就要吃苦頭被醫生撥來撥去挑異物,圖南沒打算這麼辦。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一處創口,叮的一聲脆響,廚房檯面上便憑空出現了一小塊染血的碎玻璃。
和昨天一樣,圖南把床立起來靠在牆上,拉下被褥打了地鋪。江珧一卧倒,他就從善如流地躺在了旁邊。
果然如江珧猜測,那怪物欺軟怕硬,圖南一進門,所有騷動歸於沉寂。從玄關到客廳一片狼藉,文駿馳雖然最後被捉,但攻擊力不可小覷:牆踹塌了三面,地面蹬穿兩尺,大部分傢具都碎了,木地板的殘片居然飛插到天花板的射燈里,被扯斷的藤蔓四處飛散,已經枯萎成死物。
「……」帶子無力吐槽了,歡樂什麼?做/愛做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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