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快意人生
番外 90分及格

「他說他喜歡你?」夏明朗轉過頭去看士兵,聲音放緩了一些,帶著一絲柔軟的味道:「怎麼,你說過喜歡他?」
許然聽完了很久都沒出聲,再開口的時候卻不笑了,神色哀傷地說道:「是真事兒嗎?」
「是啊,我是說過喜歡他……」他笑著說。
「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你還指望誰能瞧得起你?」夏明朗不屑地挑眉。
「忽然想起來,怕嗎?」
當那名士兵跑到人群旁邊的時候,似乎有減速的意思,可是從人群中忽然追上去一個人直接踹了過去。夏明朗的眉頭皺得更深,的確,這種體罰的事兒他最擅長,但這裡是常規部隊,普通的連隊普通的班,不是用這種訓練方法的。
「說就說了,其實也沒什麼,反正早晚得脫了這層皮,我也就沒什麼好怕的了。」許然咬著煙頭:「我是被我老子塞進來的你知道吧,他人老糊塗了,還以為我這人有毛病,他想把我送到部隊里來上上規矩你知道吧,真是拎不清,把我往男人堆里送。」
「哦,怎麼欺負了?」夏明朗冷冷地橫過去一眼,那位說話的士官倒吸了一口冷氣,一時開不得口。
夏明朗很生氣,他在猶豫這件事他應該要怎麼管,畢竟是別人的地頭,他不好太張揚,可是耳朵里忽然鑽進了一聲哭叫,他看到那個士兵被人背飛摔到地上。夏明朗往前走近了一些,他想先聽清楚他們在吵些什麼。
許然哦了一聲,神色漸漸平靜下來。
「所以我一直都覺得,挺神奇的,真的!」陸臻笑得眼中彷彿有星光在閃:「那時候就覺得你不煩我就挺好了,你還肯認我這兄弟我就燒香了,別的,真的沒指望過什麼。」
「我喜歡的男人多來,我還喜歡巴頓,我還喜歡賀龍,憑什麼說我是同性戀,他媽的有毛病的人是你,老子當你最好的朋友,你這樣對我,我哪點對不起你,你這樣……」那個士兵忽然激動起來想要衝過去,夏明朗眼明手快地把他抱住了,厲聲向那位班長喝道:「帶上你的人,先回去,這小子交給我,我要跟他談談。」
「當時,害怕嗎?」夏m•hetubook•com•com明朗悶聲問道。
夏明朗皺了皺眉頭,站在樹叢的陰影里靜觀其變。
「幫我帶聲好給你那個朋友,說我羡慕他,一定得好下去。」許然胡亂抹著淚。
「怎麼想起來問這個啊。」陸臻笑了。
「那就做到90分。」夏明朗盯牢他,並不放過。
一個二等兵終於忍不住衝出來罵道:「他媽的這賤人他……他是同性戀,他騷擾我……」
夏明朗站在他的旁邊抽煙,也不催他,由著他哭。
夏明朗回到招待所的時候已經是很晚了,陸臻正在刷著牙,咬著牙刷衝出來,含糊不清地得瑟:「還好我聰明啊,就先泡了我自己的,要不然等到現在都化成水了。」
「喲,那也就是說他沒把你怎麼樣啊!」夏明朗臉色一沉:「那你憑什麼說他是同性戀?」
「許然。」許然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霧吐出來,讓面目變得更加模糊。
「到底怎麼回事?」夏明朗問道。
「哦,這樣!」夏明朗忽而卻笑了:「你說他是同性戀,他怎麼你了?他是把你強|奸了,還是把你怎麼著了?」
夏明朗不由詫異。
「他們兩個,還好著吧!會一直好下去嗎?」
夏明朗不由然地心中一動,停車,往操場走去。出乎夏明朗意料之外的,操場上並不止一個人,差不多一個班的人影影綽綽地站在跑道邊,三三兩兩地立著。天黑,離得也遠,夏明朗看不清他們的面目,只看到點點的紅光,一個班的小子們全跑到操場上抽煙抽這麼凶,他們班長哪兒去了?
「為什麼?憑什麼?憑什麼別人做60就及格,我他媽就一定得活到90分?這個世界不公平。」許然躲不開夏明朗的逼視,忽然卻怒了。
「何鵬!」班長頓時著急地把人拉了回去。
許然低了頭,默默不語。
夏明朗終於覺得呆不住了,他咳嗽了一聲,從陰影里走出來。
「幹嗎要羡慕別人的人生,他可以做到的,你就不能嗎?」
「不莽撞又怎麼樣?他還能愛上我?」許然笑得白牙森森:「得了,你少安慰我,說實話,大哥,你不容易,和*圖*書這麼大個官三更半夜的聽我在這兒掰扯我這點破爛事兒,你放心,我明天我就打報告去,這兵我不當了,這地兒我也沒法呆了,該幹嘛幹嘛去,老子早就應該有這覺悟,對吧,他媽的死同性戀還想找感情,我真他媽有病。」
接下來的對話就聽得比較明白了,似乎是個與同性相關的騷擾事件,於是被騷擾的一方得到了無限的支持,而手腳不乾不淨那位遭到了無情的懲罰。可是,夏明朗聽著那個士兵趴在地上哭,用模糊不清的聲音喃喃低語,他說:我是真的喜歡你啊,我又沒把你怎麼樣……
夏明朗眉毛一皺。
「叫什麼名字?」夏明朗幫他把火點上。
然而沉重的腳步聲從一片濃黑中傳出來,夏明朗看到一個並不高大的士兵身上七零八落地背著一整個班的槍械在跑圈。
夏明朗說陸臻的故事,改了身份換了名字,搖身一變成了中科院生物研究所的學生,只是一樣的品學兼優,一樣的才貌雙全,一樣的平和而寬容,一樣的淡定沉著。暗戀某個師兄,安靜地守望,最終如願以償開花結果。
夏明朗彎下腰把士兵拉起來,隨手拍拍他身上的土,回眸從眼前站著的眾人臉上掃過:「說吧,怎麼欺負了,自己一個班的戰友,也下得了手這麼折騰。說啊,都是大老爺們,敢做不敢當是怎麼的?」
都到這個鐘點上了,食堂早就關門了。
「什麼時候?怕什麼?」陸臻莫名其妙。
「別逗了,大哥,本來就沒人瞧得起我,你沒看那小子那臉,跟看鬼似的……」許然一邊笑一邊嚷,眼睛里全是淚。
夏明朗把人放在招待所門口,自己開車去行政樓交接證明材料。
哭了好一陣,哭聲漸漸地小了,夏明朗蹲下去拍他的肩膀,遞上了一支煙。
夏明朗撐在門框上往裡看,浴室里的燈光溫暖而昏黃,毛茸茸地給陸臻的輪廓上鍍了一層金邊,他看得心動,走過去圈住了陸臻的腰。
「太難了,你知道吧……」許然苦笑:「你那朋友,90分的完人,我不行,我差太遠了。」
在寂靜的夜晚,任和*圖*書何壓低的聲音都會變得更為清晰,夏明朗仔細分辨那些含混短促的句子,在爭吵,有人憤怒有人求饒,然而不知道為什麼。
那名士兵被夏明朗鎖在懷裡,掙扎得倒不是很兇,眼看著他的那些個戰友們消失在夜幕中,身上的勁就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滑到地上抱著頭痛哭。
任何強悍的戰士,都是練出來的。
「啊!」許然笑得像哭一樣,眼中沒有一點神彩,看著夜空無際,愣了半晌,他忽然說道:「其實我跟他關係特好,你相信不?那小子有點二,搞得我一直以為他對我有意思,你知道吧……我他媽要知道他會這樣,殺了我,我也不敢告訴他啊……我……」
「你的朋友?是個哦……」
士兵愣了很久,卻笑了。
「覺得我有意思就說說唄。」夏明朗陪著他一起坐在跑道邊。
「那是他不懂珍惜,或者,是你不夠好,這跟同性戀有什麼關係?」夏明朗靜靜地看著他:「想聽個故事嗎?我一個朋友,你的同類,聽聽他怎麼去找到的他的感情。」
「當時,不知道我也喜歡你的時候,害怕嗎?」
夏明朗一字一字的,說得極緩,純黑的眼眸在燈下折出令人心醉的光,他微微偏過頭,嘗到刷完牙的口腔中清爽迷人的薄荷味道。
這是體罰,毫無疑問,甚至,這應該不是一個以提高軍事技能為目的的體罰,這是一場單純的挾私報復。打架會留下傷痕,被領導追究起來不好解釋,所以就選擇了這種方式,把人往死里訓。
「他他,他說他喜歡我,他還摸我,反正……」
「時候不早了,言盡於此,你要不要聽是你的事。」夏明朗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土:「明天我會跟你們團長說一聲給你換一個連隊,自己小心。」
「唔?」陸臻吐乾淨最後一口水。
「名字是假的,但故事是真的。」夏明朗並不避諱。
十點多,快熄燈了,照理說在這個時候操場上是應該要安靜了,夏明朗卻在掉頭的時候聽到操場上有人在跑步。在這個世界上,天才總是很少很少的,看起來天份極高一鳴驚人的人,總是在別人看不和_圖_書到的地方花費大把的精力,尤其在對於身體的訓練這一塊。擁有一個聰明的頭腦可以一點就透,可即使擁有一個靈活的身體,也還是需要長年累月的練習。
忽然夏明朗聽到了一個詞:屁精!
「是這樣,這小子欺負戰友,兄弟們給他點教訓。」另外一個士官站出來說話。
「做人,別老是想著問為什麼,得先想想自己有什麼,問那麼多為什麼,也改變不了現實。」夏明朗按住他的肩:「活著,就得好好活,活出個人樣兒來,別動不動就瞧不起自己,也別讓任何人瞧不起你。做事情小心點,別給人留把柄,你覺得這日子苦,藏著掖著是不好受,可那不是沒辦法嘛?你還不如這麼想,要革命要爭取權利,哪有不流血犧牲付出點代價的?你這一輩算是不錯的了,早個十幾年,這事兒抓到了還得坐牢呢,是啊,大環境還是不好。可不好怎麼辦呢?抱怨?哭訴?誰管你啊!由著性子混下去,還不如裝緊了骨頭做90分的人,說不定等我們這一代撐過去,後面的小孩就能跟別人一起去壓60分那條線。這世界是不太公平,可好歹,這世界是奔著更公平這條路上走的。」
他愣了一下,眼中精光暴長。
「嗯!」許然用力點頭,眼眶又濕起來。
背槍的士兵又跑了一圈,這一次,他沒有選擇減速而是直接癱倒在了跑道上,三三兩兩的士兵圍了上去,有人在抽煙有人在罵,有人動手把他拎起來,一個看起來像班長的人走了過去,夏明朗看著他的手勢翻轉,似乎是在要求那名士兵做倒樁這一類的戰術動作。
「路上遇到點事,耽誤了!」夏明朗看著陸臻滿口的雪白泡泡只覺得好笑。
「喲,果然萬人迷啊!就這麼個荒郊野外的也有傾慕者圍捕啊!」陸臻笑嘻嘻眨眼,縮回去漱口。
許然眼巴巴地看著他,被堵得一字不能發,梗了半天,剛剛乍出來的那點鋒芒全散了,帶著些許哭腔地問道:「大哥,你說為什麼我這種人就這麼苦呢?」
「哦,這……」士官一下子被驚到,結結巴巴的。
夏明朗嘆氣:「你還是莽撞了一點https://m•hetubook.com•com。」
「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啊?」夏明朗一巴掌拍在他後腦上,許然受痛,一下子跳起來,詫異地盯著夏明朗。
許然轉頭看著夏明朗笑,幾乎有點陰冷的神經質似的笑容:「你這人真有意思。」
「那你現在可以指望了!」
「這是在幹什麼?解釋一下,班長?」他準確地站在一名二級士官的面前,盯住他,寒夜一般的星眸,彷彿一槍穿心似的衝擊力。
二等兵臉上一紅,憤怒道:「他敢,老子抽不死他。」
「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公平過!你活著就得承受。拿出行動來,把自己活得像個人樣,活得比別人都好,那才叫本事,別蹲在那兒哭天抹淚嘰嘰歪歪的,你像什麼男人?你少給同性戀丟人了!」夏明朗的眼中有火光一閃而過,亮得不可思議。
班長冒了一頭的虛汗,匆忙地答應著,領著自己班上的人先走,彷彿渾然忘記了眼前這位中校先生的眉眼很生,完全不是自己的頭上的領導,不過也怪不得他,士官到中校差了無數階,夏明朗氣勢洶洶,他又怎麼敢反駁。
這,應該算是體罰了吧!
「Gay!……怎麼了?很奇怪嗎?改革開放都三十年了,我的朋友里有個GAY很奇怪嗎?」夏明朗笑容溫和。
士兵有些茫然,張口不言,獃獃地盯著夏明朗的眼睛,夏明朗就這麼看著他,用肉眼幾乎不可分辨的幅度搖了搖頭。
「當然怕啊!」陸臻握到夏明朗的手上:「那時候做夢都夢到你衝過來呼我兩巴掌,把我打得爬都爬不起來。」
雖然都是西南這一塊的,各個軍都是歸屬在一個軍區裏面,但是各軍各師的駐地還是離開得挺遠。夏明朗領了嚴正的指示下去看兵源,剛好陸臻最近的工作不忙,順便也一起捎走,剛好也去挑挑有沒有適合的技術類人才。只是畢竟路途遙遠地方也偏,他們開到T師師部的時候天已經黑透。
「我相信,一定會的。」夏明朗說得很鄭重。
陸臻仰望天空,笑道:「我去小賣部買方便麵。」
夏明朗的手臂緊了緊,抬眼,從鏡子里看到一雙溫柔而明澤的眼睛。
「喜歡他?那個叫何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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