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sugarland
第十五章

三更半夜買不到什麼好東西,夏明朗只能在小區門口的夜宵攤子上買了四份炒飯,外加幾十串羊肉和半箱啤酒。陸臻聞到飯香更是站不住,隨手搶了一盒炒飯就往嘴裏倒,雙手捧著飯盒正想坐下去,屁股挨上硬凳面又站了起來。
陸臻知道他什麼心思,斷然拒絕:「不揍。」
「你怕辣?」夏明朗詫異,心想,他還不至於粗心到連陸臻的口味都不記吧?
「行。」陸臻說道:「那你先洗個澡,我去買點吃的。」
他知道夏明朗這段時間承受了很多,可現實仍然超出他的想象。有些災難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更無法用語言化解,一切勸慰在殘酷的現實面前顯得如此單薄。
陸臻如今也算是個體力勞動者,能忍痛不能挨餓,之前折騰了大半夜水米沒打牙,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剛才昏睡著還好,現在一時清醒了,胃裡一把陰火燒得人坐立不安。
陸臻不屑地瞥了一眼:「你那兒還不如這凳子軟呢。」一邊說著又扒了兩口飯,陸臻感覺到後背一熱,夏明朗從背後擁住了他。
陸臻想了想,用了個比較隱諱的說法兒:「下面傷了。」
夏明朗一直擰著眉頭,那神情極度複雜,幾乎看不出悲喜,眼眶卻漸漸紅了起來。
「你不生氣?」夏明朗感覺很彆扭,他一直相信自己對陸臻所有的行為都是源於愛。可是剛剛理清的事實讓他無地自容,好像陸臻變成了一個物品,他在使用他,只為了滿足自己單方面的需要。
「相信我!」陸臻拍拍身邊的空位:「坐上來慢慢說,從頭開始……」
放熱水草草沖了個澡,陸臻赤|裸著身子站到鏡前仔仔細細地看了兩圈。還不錯,全是皮肉小傷,陸臻輕輕吹了一聲口哨,對自己很滿意。槍林彈雨都闖過,這點小傷他還不至於放在眼裡,而且,現在身體無礙,也就更證明了夏明朗那番暴怒師出無名,他這場火發得有根有據。
「夠了。」夏明朗脫口而出:「夠了。真的。」
「那你靠著我。」夏明朗低聲細語。他出門吹了一路風,把腦子吹清醒了,心裏也涼了。方才醒過來時,夏明朗覺得自己禽獸不如,現在想想,這結論還是錯了,太對不起禽獸了。他這會兒滿心愧疚,只希望陸臻能多給他幾個機會做小伏低。
陸臻沒有抱著他痛哭流涕,也沒有悲痛得難以自抑,讓這夏明朗感覺很意和*圖*書外,他甚至在最後完全徹底地說了實話,他所有的絕望與恐懼,所有的執念與掙扎。但是陸臻連眉毛都沒有抬一下,好像那些事只是單純的存在著。噢,聽起來真可怕,你真可憐,然後……就沒有了。
陸臻飛快地用理智思考,他不能讓自己的感情起一絲一毫的波瀾,否則徹骨的疼痛會在一瞬間吞沒他。好在夏明朗只是單純地抱著他,很依賴很放鬆,這樣很好,讓陸臻有時間去思考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陸臻靠在牆上猛吃,飯粒兒吞猛了,一時噎住,夏明朗頂著一頭濕發出來,極有眼色地給他開了一瓶啤酒。狼吞虎咽地倒下兩份飯,陸臻摸著肚子灌下半瓶啤酒,終於滿足了。夏明朗雖然也餓,但畢竟食不甘味,垂頭喪氣地靠在陸臻身邊默默扒飯。
夏明朗咳得說不上話,氣急敗壞地喊道:「那,那不一,樣!」
「那不夠,夏明朗,那不夠……」陸臻捧住夏明朗的臉,在極近的距離凝視他,低聲囈語:「看著我,你知道的,只要你看著我,我就什麼都能做到。你以前無懈可擊,什麼都不需要,我根本找不到機會愛你,可現在不一樣了。夏明朗,是我把你救出來,是我帶你走,我就是你想要的那個陸臻,你一直念著的那個名字,你想象中期待的那個人。別害怕,把你想要給我的都給我,我已經準備好了,我受得起。」
「你真的要聽嗎?」夏明朗露出慘淡的笑容,他輕輕吻了吻陸臻的手背說道:「寶貝兒,我捨不得。」
「原來我還有這麼個用處。」陸臻微笑。
從屍山血海里走出來,就只想看到你對我笑,聞著你的味道,撫摸著你的身體,感覺一切都那麼好,那些血淋淋的爛事兒眨眼就都過去了,滾得遠遠的。彷彿從最初時,你在背後擁抱我,告訴我你的手上也有血……從那時起我就不知不覺地開始依賴你,雖然我一點兒也沒發覺。
陸臻最終決定什麼也不說,就像大恩無法言謝一樣,大悲亦無法告慰。他只需要陪著他看著他走過這一段,就像夏明朗要求的那樣。
「我就是奇怪了,以前你沒我的時候,靠什麼來解決你這些情緒?」陸臻微笑著,是一個好奇八卦的態度。
因為他的確有些不知道怎麼才好。
你是他全部的安全感!」
「我為什麼要生氣?」陸臻笑了:「我hetubook.com.com覺得挺好啊,原來我這麼重要!以前,你說我是你的奇迹,這話當時聽了很高興,可回頭想想又不甘心。什麼叫奇迹,那是奢侈品,有了很好,沒了也行,可有可無的存在。我總是盼著,有一天我能成為你生命里的一部分,必不可少的那種。」
夏明朗直勾勾地盯著他,臉色陰晴不定。
「干不死你就不會心疼了嗎?」夏明朗不滿地嘀咕。
夏明朗困惑地抬頭。
夏明朗剛剛回憶了一遍官方機密版,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兒都在腦海里飛旋不去,印象深刻到想忘記都很難。他枕在陸臻腿上,仰面看著天花板,因為傾述地對象是陸臻,這讓他感覺尷尬而又難耐。而陸臻一直神情平淡地聽著,手指溫柔地撥弄著夏明朗的頭髮。
「你聽我說完。」陸臻毫不客氣地打斷他:「我最近一直在想,我們倆個怎麼可能讓這麼點事兒就難成這樣?夏明朗,你太習慣一個人扛著天轉,我也太習慣聽你的,這樣不好。既然現在你自己都承認挺不住了,那麼,告訴我!」
陸臻走進浴室無意中看了一眼鏡子,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血流披面沾了半張臉,半乾涸的血跡一直蜿蜒到胸口,乍一眼看去,可不就是個重傷垂死的樣子?
「洗個澡,燒完衣服,吃頓好的,睡個好覺,早上起來沿著基地跑一圈,跟兄弟們打兩局牌……然後就緩過來了。」夏明朗攬住陸臻的脖子,把人摟進懷裡:「以前都是這樣。」
陸臻很快鬆手:「你為什麼不怕我?」
既然夏明朗說好,那陸臻這攤火就算是發完了,最關鍵的共識已經達成,剩下的細節可以心平氣和地慢慢商量。陸臻討厭吵架,吵架是一種爭鬥,為了求勝而不是為了解決問題,可他和夏明朗榮辱與共,並沒有輸贏可爭。
夏明朗慢慢變色:「我不知道。」
夏明朗馬上拍著自己的大腿說:「坐我這兒來吧。」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夏明朗更像一種動物,直覺永遠比理智先行一步,身體總是比頭腦更坦率。所以,無論理智有多茫然,他知道陸臻說的是真的,他對陸臻有不正常的執念,他的直覺反應比腦子更靠得住。
陸臻對跑腿這事兒沒有執著,輕輕點了個頭,夏明朗手忙腳亂地披上衣服狂奔而去。
「陸臻,你聽我說,我不是……」夏明朗細看陸臻的臉色,生怕從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眼中看出一絲一毫的厭棄。
陸臻是那種很上得了檯面的人,這種特質意味著他在關鍵時刻很能撐,即使心中駭浪驚天,也可以不形於色。聽到水刑的時候,他只是輕輕噫了一聲,他知道夏明朗一定不會責怪自己不夠關心他;所以他選擇用另一種輕描淡寫的態度來暗示夏明朗:沒什麼,即使那很可怕,也就是個很可怕而已。
但是陸臻抬手掙脫,用筷子尖指了指浴室說道:「去洗個澡吧,一身的味兒。」
「陸臻,你聽我說,我不是……」夏明朗細看陸臻的臉色,生怕從他眼中看出一絲一毫的厭棄。
「疼!」陸臻實話實說。
「讓我看看。」夏明朗聲音發啞,粘粘膩膩的,便有了一些哀求的意思。陸臻是最受不了夏明朗求他的,反正也不算是什麼出格的要求,也就把臉埋了下去。
「他很害怕。
「唔?」夏明朗有些茫然,下意識地雙手握住陸臻的手腕,卻沒有反抗。陸臻俯身看向他,手上加力,虎門壓住了夏明朗的喉管。時至今日,就憑陸臻這雙手,擰斷頸椎都是尋常事,夏明朗要害被制,又沒有及時掙脫,眼前金星直冒。
「我沒有。」
「真奇怪。」陸臻摸了摸夏明朗的後腦勺:「為什麼你會有這種想法……嗯,慾望。」
他很依賴你!
「不不,我去買。」夏明朗連忙攔住他:「你現在這樣子怎麼能出門。」
陸臻愣住。
「怎麼搞的?」陸臻疑惑地摸來摸去,把血跡沖凈了才發現是耳垂上開撕了一個口子。那地方毛細血管豐富,陸臻的體質敏感,激動時必定雙耳充血,血流一時止不住,不知不覺就流出了不少。這會兒把血痂沖開,裂口上又盈盈凝出一滴鮮紅。陸臻疑心這口子得去醫院縫兩針,可是三更半夜實在懶得走,只能拿了一條毛巾暫時壓住。
這種無止盡的從容讓夏明朗的心防軟化,他慢慢抬起身體把陸臻抱進懷裡,埋頭貼在陸臻胸口,專心致志地聽著他熱乎乎的心跳。
「那麼現在,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陸臻微微傾身,居高臨下地看進夏明朗眼底:「你心裏那些事兒,我不是不想知道,也不是因為他媽的什麼國家機密,我只是習慣了相信你,相信你什麼都能扛得住。你總是把我當成一個小玩意兒,錦上添花的那一朵花……」
陸臻眼中漸漸湧上笑意:「你和-圖-書為什麼又怕了?」
陸臻看著他微笑,輕輕咬了咬下唇,說道:「別這樣,寶貝兒。」
夏明朗撩起陸臻浴袍的下擺,惴惴不安地看過去,白生生的屁股上印著好幾個指痕,那地方雖然沒見血,但是紅腫透亮看著都疼。夏明朗不自覺探出指尖輕觸,陸臻輕噝了一聲,頭也不回地捏住了他的手腕。
「你好像每次心情不好就想干我,以前跟我吵架是這樣。每次出完任務回來,你都纏得我特別緊,在天琴島那次也是,現在還是,甚至你剛剛說,連受刑的時候都……」陸臻臉上飛紅,有些不好意思。
「你怎麼又慌了,在怕什麼?」陸臻極溫柔地吻了吻夏明朗嘴角:「告訴我,說實話。」
可他是夏明朗,那個滿腔熱血,發誓要再活一次的夏明朗。
陸臻在心裏嘆息,他們兜了很大一個圈,終於走到了起點。之前,說不清是他沒準備好,還是夏明朗沒準備好。
陸臻一愣,心想老子啥時候都在笑啊,轉念再一想,哦,不對,我正在發火呢,馬上又把臉給綳了起來。
夏明朗連忙搖頭,半晌,憋出一句話:「你能不能揍我一頓。」
夏明朗像是被子彈打中了那樣抬起頭,眼神驚惶不定。
「你一直都很重要。」夏明朗急著強調。
「一樣的,都一樣。」陸臻閉上眼睛:「你等會兒。」
「別這樣,寶貝兒。」他哽咽著說道。
夏明朗猶豫了兩秒,再一次像打仗那樣沖了過去。
夏明朗說完時天都快亮了,海面上翻起魚肚白。夏明朗側過臉偷看陸臻的神色,陸臻垂眸一笑,彎下腰去在他額頭輕吻一記,口中喃喃道:「你受苦了。」他沒有哀慟的神色,明亮的雙眸里只有化不開的憐愛,即使他現在胃裡頂得難受,很想找個地方去吐一吐,然後找塊空地去喊一喊。
夏明朗稍稍放寬心,埋頭苦思了一陣子,吐出兩個字:「吃飯。」
夏明朗調均呼吸,一頭霧水地坐到地上。過了好一會兒,陸臻忽然睜眼,只是極細微的一抬手,夏明朗已經條件反射式地往後仰,這個漂亮的戰術動作做到一半時猛然頓住,夏明朗一手撐著地面,極度疑惑地看過來。
如果這個人不是夏明朗,陸臻甚至會勸他算了,從現在開始一輩子呆在最安全的地方,忘記所有的一切。
還……真他媽挺疼的!陸臻咧了咧嘴。
他的確不知道,因為沒想過。他一直對陸臻慾望強和*圖*書烈,但之前所有的行為都在正常範疇,而且散落在漫長的相處中,並不出格,現在串起來抖一抖才發現居然一脈相承。
「那是另一碼事。」陸臻溫柔地撫摸著夏明朗的臉頰:「恐懼源於未知!我今天不是犯賤,我只是想讓你明白,就算你不行了還有我,出事兒我給你兜著。所以別怕,沒什麼可怕的,最壞也就這樣了。」陸臻臉上微紅,隱約有些不好意思:「我最後太累了,懶得動彈,我要知道你這麼擔心,我一定會做得更好些。」
「喂,你這?」
陸臻剛剛披上浴袍,就聽到玄關處一聲大響,夏明朗兩手拎著雪白的塑膠袋,就像是突擊陣地那樣撞進來。陸臻看著一樂,不自覺彎起了嘴角。夏明朗登時站住,期期艾艾地說道:「你笑了。」
夏明朗感覺困惑,這些習慣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化的,他並不知道,好像慢慢的,無知無覺的,想法就變了。
夏明朗一口飯粒噴出來,嗆得直咳嗽。陸臻哭笑不得,一邊幫忙順氣,一邊在心裏嘀咕:怎麼著了,你自己乾的壞事兒,還聽不得了?
「巴利維。」陸臻頓了一頓,伸手握住夏明朗的手臂:「你不想傷害我,我能感覺得到。夏明朗,你是很厲害,如果你有心要我的命,我可能鬥不過你,但是……我還不至於無能到讓你不過腦子就能幹掉我的地步。」
他受了很嚴重的驚嚇。
夏明朗心神不寧地灌下幾口啤酒,捏著酒瓶子低吼了一聲,攔腰把陸臻抱起來按到了沙發上。
「你把問題想得……」夏明朗著急分辯,話還沒說完,陸臻忽然出手扼住了他的喉嚨。
「你又想罵我了?」陸臻沉下臉。
「你當然不能老這麼對我,但你現在不是生病嗎?」陸臻把衣服理好,斜斜躺下:「不讓你發作一次,我們誰都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對不對?」
陸臻鼓著腮幫子,一邊大嚼一邊樂,沒想到他難得發一次火居然這麼管用。看來以後還是要控制住少發火,物以稀為貴,用多了就不值錢了。
「我這麼對你,你都受著,你怎麼能這樣!」夏明朗心裏絞得難受,他是絕對看不得陸臻受半點兒委屈的。
「有殺氣。」夏明朗隱約有些明白:「你剛剛在想什麼。」
陸臻把羊肉串拿起來仔細查看,無比惋惜:「辣椒太多了。」
不過,算了,從現在開始也成……陸臻乾脆地搖了搖頭,他從不會把時間浪費在後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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