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有權居高臨下地說出那句話：請你冷靜點，節哀順變！
「我先幫你看一下……」程衛華涎著臉，也不顧別人掙扎像押犯人似的把白大褂押進了停屍房。
沫子你八個月的大肚子跟我湊什麼熱鬧，趕緊讓小米來接你。
苗苑聽了一愣，驀然聽到停屍房裡哭聲震天，好像全身的骨髂都散了架子，腳下一軟，差點滑到地上去，程衛華連忙扶她坐到牆邊椅子上。」這是好消息呀來，給哥笑一個。」程衛華蹲下來逗她。
苗苑輕輕呼出一口氣，用力地搖了搖頭，說：「不是他。」
程衛華寬容地看著苗苑做這一切，同時按住了陶冶別去催她。
苗苑一直忙到深夜做得異常投入，方進打了電話過來說他已經到了，下午上山看過，感覺他們之前可能找錯了方向，所以一切還很有希望。苗苑一疊聲地道謝，猛然回頭看到架子上布滿火紅色的心，只一隻緊密地挨著，都在「怦怦」地跳動，彷彿她內心的期盼。
「老程！你別給我……」苗苑急得滿頭浮汗，氣急敗壞地大聲嚷著。
苗苑把自己直捧著的紙巾盒遞給韋若祺：「我們先走，這屋留給你，你要是回爸那兒去，就幫我把門帶上。」
苗苑聽到裡間的哭聲越來越響，帶著某種歇斯底里的味道。一個看起來足有三十齣頭的女人淚流滿面地從裏面飄出來，跌坐到苗苑身邊，苗苑從口袋裡抽出張紙巾遞給她。女人隨手接過，連頭都沒抬，自然也沒有說謝謝，她哭得太過投入https://www.hetubook.com.com。
那天晚上苗苑睡得很熟，早上何月笛進去看了她兩次她都沒發現，兩位老人家略略放心了些，可是想起陳默又是一陣酸楚。
苗苑急得要命，偏偏小陶力氣大，她一個弱女子無論如何都掙扎不出去。不一會兒從裡間又傳出哭聲，苗苑一聽就知道不是程衛華，馬上心裏大定。
韋若祺的臉色一僵，等她感覺彆扭時，苗苑已經放開她匆匆出門去了。
苗苑溫柔地小聲與金曉勤說著話，留下了自己的聯絡方式，她說「你要是手頭不方便了，來找我，我給你湊點。」
「對！是，有道理。」苗苑閉了閉眼睛，把眼眶裡那點潮意忍回去，笑得很用力。
「沒有，沒探到有金屬。」
「都跟你說了不是他，你小子犯什麼軸啊陳默比我還高點……」程衛華著急地跟出來想拽他。
苗苑把整包紙巾都拆開，一張一張慢慢地遞給她。
陶冶下班後果真去買了涼皮過來，辣裡帶酸的好筋道，苗苑雖然沒什麼胃口也著實吃了幾口。擁在走道里的人一個一個地散了去，終於有穿著白大褂的人出來，程衛華給陶冶使了個眼色，小陶馬上按住苗苑，程衛華已經先人一步搶到白大褂面前。
「是啊！」苗苑輕輕點頭，「那程哥我們走吧。」
等她安排到程衛華的時候，老程搖頭笑了笑說，我陪你。苗苑愣了一下，忽然脫力坐下，說，好的。
苗苑他們行人趕到市公安局時，才發現那https://www.hetubook.com.com裡早就人聲鼎沸。程衛華接了電話立馬就從分局趕過來，到得比他們還早，185cm的大個子，手長腿長，極為惹眼地站在走道里，一伸手就攔住了苗苑。
「老程，燒成這樣子人是會縮……」白大褂顯然也無奈了。
白大褂面無表情地拿了文件夾出來提問：「陳默有沒有鑲過牙？」
苗苑低頭絞著手指，小聲說好。
而同一時間，韋若祺看著當天的晨報暴跳如雷，陳默的名字與人並排出現在都市報的頭版，還被加粗顯示，報道正文用一種她閉上眼睛也能背出來的語氣書寫著焦慮與讚美，而韋若祺只想著怎樣才能有合理的借口毀掉這些報紙。張佔德顯然無視了她的意願，或者說，在他有限的工作經驗里還沒有遇上過這種不想上報紙的家屬。
「老程」苗苑大急。
苗苑仰著頭說好，她怎麼努力都沒有看清那人的面目，眼前只有白大褂發青的白，可是她卻忽然強硬了起來，大刀闊斧地指揮起大家的去向。
所有人都很高興，畢竟在這種時候苗苑肯轉移注意力就是好事。王朝陽和楊維冬忙著幫苗苑大批量生產；程衛華打電話給他的狐朋狗友勒令他們明天過來買麵包，陶冶則火速地把新產品拍照修圖傳上網，還配了感人的心情故事，只不過隱去了陳默失蹤的部分，苗苑關照了這事還不能提，因為陳正平的血管不好。
小楊哥你帶我爸媽去吃飯。
何月笛握住苗苑的手說我陪你，王朝陽連忙去門https://m.hetubook.com.com口穿鞋準備下樓攔車……呼啦一下子屋子裡的人走了個精光，韋若祺時蒙了，露出無措的神色。
這種時候苗苑最大，她說什麼都會被執行，何月笛即使一千一萬個不放心也還是被苗江拖走，只是臨走時苗江用力握了程衛華的手，討了電話仔細保存。
張佔德抱著一大疊文件從另外一間辦公室里走出來，走到她們身邊時一停，眉頭皺起似乎是想開口，苗蔸搶先一步瞪住他了，那是沉默的逼視的目光。他微微一愣，似乎是想起了這個女孩著實不好惹，頗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坐到另邊去等待。
程衛華沒好氣地沖他亮了一下牙，又連忙衝過去安慰苗苑：「沒事兒的，啊，相信哥，你們家陳默是誰，對吧！」
苗苑擱下電話愣了好一會兒，站起來說：「媽，要不您先歇著，我去。」
苗苑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幸運，即使陳默真的不在了，她還有強而有力的可以支撐她的父母，她的公婆即使態度惡劣但畢竟從來不是負擔，她還有那麼多的好兄弟。
蘇姐姐你待了一天了快點回去，店裡肯定一堆事。
苗苑虛弱地笑了笑，拿了乳酪出來熱著，她漫無目的地揉著麵糰，最後做出一個心形的麵包。通身襄著火紅的辣肉鬆，內餡里填著兌了青梅酒的鮮奶油乳酪。這是怪異而動人的食物，一口咬下總會讓人想流淚，無論是因為辣椒還是微醺的奶油。
苗苑把這個作品命名為——愛她找了空白的寶麗板出來寫廣告詞，她說這是為所有死和_圖_書在報紙上的人做的麵包，她將把這款麵包所有的收入都送給這次山火里犧牲的戰士。
對啊，孫子還在她肚子里呢，得讓著她。韋若祺這樣向自己解釋。
韋若祺猶豫了很久，似乎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慢慢接過了紙巾盒。苗苑卻忽然張開雙臂抱了抱她，輕聲說，「陳默會沒事兒的，我們會好的。」
「愛」賣得非常好，超乎尋常的火暴，苗苑他們做了一夜的麵包在一個上午就被搶購一空，還有人在網路留言打聽曹修武家的賬號，說也想給這家人直接匯點錢。苗苑連忙撥了金曉勤的電話告訴她這個好消息，金曉勤很疑惑，專程趕來店裡張望，卻看著鋪天蓋地的大紅心泣不成聲。
「聽到沒有！這才能做准」白大褂反手把程衛華拍開，「人家當老婆的不比你知道得多？？」
「那個…人……」苗苑忽然大聲喊了出來，「他身體里有沒有彈片？」
從小到大，苗苑都特別不能理解句話「遇難者家屬情緒穩定」，她覺得那怎麼可能，人生有很多事情是無法靠想象的，只有事到臨頭才知道是什麼樣。所以，在災難面前，外人都應該閉嘴。因為你不是她，你沒有資格說我懂，我知道應該怎麼樣，知道什麼是對！
此時此刻苗苑對這個悲傷的女人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憐惜，她那樣固執地陪伴著她，直到夕陽日暮。
女人在哭累了之後，斷斷續續地與苗苑說了很多話。她說自己叫金曉勤，今年26，她說起她的男人，他叫曹修武，是一名士官，28歲；她說起他們的wｗw•ｈeｔuｂｏｏk•ｃom.ｃoｍ女兒，今年才3歲，她說到家裡新買的房子，還有35萬塊錢的貸款，她說起父母的病，說起婆婆馬上要開刀的費用……苗苑默默無言地聽著，伸手攬住她瘦弱的肩膀。
「我幫你看過了，沒有。」程衛華慢慢扶住她的肩。
據說等待是人生最初的蒼老，苗苑覺得自己在一夕之間已經老去。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部隊方面忽然把電話打到家裡，張佔德說搜索已經有了一定的進展，讓他們趕緊去市公安局法醫處。韋若祺乍然聽到「認屍」那兩個字胸口如遭重擊差點當場暈過去。
「行！」程衛華轉身走了兩步才發現苗苑沒跟上來，一回頭卻看到苗苑還坐著，陶冶站在旁邊一臉的茫然。程衛華心中一慟，知道她現在腳軟，站不起來。他連忙回去叉腿癱坐到苗苑身邊，頗有些無賴地笑著：「不行，哥累了，陪我休息會兒。」
陶冶聞言大驚，臉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咬牙切齒地暗地裡狠踹了他一腳，程衛華眉峰一挑，一聲不吭地忍了下來。
從公安局裡出來天已經黑透了，苗苑堅持要回店裡去，她想做事，回家就只能哭，可是哭久了也真的沒意思。回到店裡才發現大家都在，一個個如臨大敵地看著她。
有時候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苗苑馬上就想走，好像只要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陳默就會好好地完整地站在她面前而不是躺著。可是還沒有走到拐角就被人叫住了，據說是還有一具屍體到六點半的樣子就能完成屍檢，不如在這兒等會一起看了，也免得明天再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