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終 蒼雲展
第六章

這日行至山谷之中,卻見漫山遍野開滿了一種黃色小花,風過處,異香撲鼻。非嫣說什麼也不肯走了,賴在地上大發嬌嗔。
那女子似乎並沒注意他們,只是低頭在地上尋找著什麼,時不時還用手裡的劍撥開草叢仔細查看。過了一會,她停了下來,想必是找到了什麼,蹲下身子看了半晌,然後用劍在地上刻了幾道。
「你又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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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明瞪了她一眼,非嫣歪頭又道:「不如去看看她在地上寫了什麼?正好我們也沒事!」
話被她用手按住了,非嫣笑吟吟地說道:「好啦,什麼事都那麼認真,你不累么?都是我的錯行不行?我就是無聊得緊,最近滿眼老看著山啊水啊,看不到人心裏面不舒服。」
炎櫻笑道:「貴夫人是個精細的人。」
非嫣笑道:「你這個呆瓜,現在還有什麼路可趕?你急著去做什麼嗎?只要我喜歡,什麼地方都可以待著。現在我偏偏又喜歡這裏了,就想待這裏。你有什麼意見?」
黃泉嘆了一聲,「內子向來任性,讓炎櫻小姐費心了。主要是前兩天一位老友送信過來,說他的夫人已經生下麟子,於是內子便吵著要去看看。但她身體一向嬌弱,路途遙遠,我實在不放心帶她前往。為了這個,她便與我慪氣來著。讓小姐見笑了。」
話語間,四人已經到了門口,門自動向兩旁分了開來。
非嫣抓住他的袖子,輕道:「等等!你看又有人來了!」
熒惑挑了一塊涼糕,放去嘴裏慢慢嚼了兩下,輕道:「事情說來話長……」
「請進,寒舍簡陋,還請兩位莫怪招待不周。」他先引了熒惑二人坐去前廳的棗木椅子上,然後把秦四帶去內室休息,出來的時候,手裡端著一個木頭的托盤,放著茶水和一些自家做的糕點之類。
熒惑突然開口,這個問題頓時讓黃泉愣住了,他頓了半晌,才道:「其實……我曾經見過您一次,只是那時我還未煉出人身,不足一提。如今再見您,覺得很感慨。」時光飛逝,一千年那麼快就過去了,恍然如夢,眼前的這個火神修羅與千年之前的影象重疊起來,然而人是物非,一切突然有些不真實。
「這裏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半個人也沒有!就是和*圖*書在陰間,隔三差五還能見幾個鬼影呢!我不走了!鎮明,我渴了,肚子也餓了,想吃桃子。」
「熒惑大人,您千里迢迢來到這極西的雪山,莫非也是想穿過去到達三界之外么?」
非嫣悄聲問著,卻被鎮明捂住了嘴用力壓了下去,兩人貼在地上偷偷觀望。那女子似乎做完了,抬頭往四周看了看,鎮明把她壓得更低,緊緊貼在地面上,非嫣覺得自己的臉被青草刺得又癢又麻。
鎮明斟酌著說道:「這樣不太好吧,此事與我們無干,窺探他人的私事便過分了。」他捏了捏非嫣的臉,「你就喜歡湊熱鬧,煉紅夫人的苦頭,你還沒嘗夠?」
「你說她在做什麼?」
鎮明只能嘆氣,「沒意見。非嫣,你是不是不高興?如果你不喜歡東奔西跑,那我們便……」
鎮明舉目望向遠方,這裏群山眾多,但都並非高聳的山脈,想來屬丘陵地帶。遠遠看過去,半顆果樹也沒有,他低頭對上非嫣發嗔的面容,不由苦笑起來,「哪裡來的桃子給你吃?別任性了,趁天色還早,再往前走一段,說不定能在天黑前到達溪嶺鎮,像你這樣走三步歇兩步,就是走上一百年也看不到人影的。」
容湘答應了一聲,對炎櫻甜甜地叫了一聲,「姐姐,你好漂亮!謝謝你給我娘看病!」
「你曾以為麝香山永遠會高高在上,對么?」
「三歲!」他一手抓著單子,一手提著那隻大白兔,滿面的精靈古怪相,一點也不像三歲的稚子。觀其面容,與秦四有八分像,一般的俊秀,甚至還有一絲嫵媚之色,但一雙火紅的眼卻和他爹爹一模一樣,只是一個冷漠,一個靈動。
黃泉雖然沒有實際接觸過他,但關於他的傳聞聽了不少,知道熒惑是個不善言辭的冷漠之神,因此對他的語氣也不甚在意,低聲道:「世事無常,原本繁榮敗落本是尋常……但麝香山如何會敗落?我曾以為……」
黃泉嘆道:「傳聞只是傳聞,那裡確實光怪陸離,非三界之人能夠理解。但那裡近來戰火不斷,似乎是在窺視雪山後面的這一方土地。若是想過安定的日子,最好還是別去那裡。」
涼風習習,碧綠的茶水上薄霧裊裊,黃泉靜靜凝視著m•hetubook.com.com窗外的綠樹紅花。流年如梭,白駒過隙,當你一直盯著它的時候,它巋然不動,似乎千萬年也不會變。然而一轉眼,它便如同白馬一樣,跑得無影無蹤。只有那一眨眼的工夫。
一直到那女子飛快地離開,非嫣用力推開鎮明的手,怒道:「我差點被憋死!」
天台其實並非人工所造,不過是一大塊天然的玉石,千萬年下來,玉石中間由於接了雨水,便凹進去一塊,與其說它是「天台」倒不如說它像一顆巨大無比的牙齒。繞過天台,便是一條極長極窄的小路,一節節大石天然形成了台階,直通往山下,望不到盡頭。
炎櫻從內室走了出來,手裡抓著一張單子,笑道:「黃泉大人,我開了一些葯,秦四告訴我院子後面種了藥草,我去采一些要用的過來。安心吧,她只是驚嚇加上慪氣,動了一些胎氣,服了葯休息兩天就沒問題了。」
鎮明乾脆坐在了地上,仰頭望著眼前青翠的小山,天邊流雲緩緩飄過,一派悠閑景象。他輕道:「如此美景,你怎會厭煩呢?」非嫣抓著他的胳膊用力搖,「再美的風景,看個幾百遍也會膩啊!我可沒你那種安靜心態,我是個俗人嘛。」
盡頭處,恐怕就是三界之外了。
說著他就去拉她,不妨非嫣忽然拉著他的袖子用力一拽,兩人跌成一團,從山坡上滾了下去,沾了一身的草汁花瓣。
他笑吟吟地大聲說道:「今天晚上吃我打到的兔子!」然後一付洋洋得意的模樣,令人忍俊不禁。
「……好吧,我們去……偷看。」
黃泉笑罵道:「死小子,盡會給我胡鬧!你娘現在在休息,別去打擾她。」他轉身對炎櫻說道:「讓您二位見笑了,這是犬子容湘。容湘,你娘有些不舒服,你拿著單子去後面院子采些藥草回來。家裡來了客人,別這麼灰頭灰臉的!」
炎櫻連連搖手,「沒有的事!貴夫人身體較弱,的確不適合在這個時候出遠門。對了,她體質較虛,近段時期不適合大葷進補。我聽說雪山深處生長一種叫做越靈芝的藥物,補女子的氣血是最好的,黃泉大人不妨一試。」
落伽城是神界最東方的大城,在它的左上方有一座著名的山城,和*圖*書名喚——溪嶺,以群山環繞,風景獨特而著稱。
「謝謝。」熒惑端茶喝了一口,裏面似乎加了花瓣,清香四溢。「內子喜歡在茶水上玩些花樣。」黃泉見他疑惑,便出口解釋,「取了玫瑰的花瓣,放去水裡煮化了,陰乾之後搗出汁來,放去罈子里存著,過九天之後便可用。青茶放三滴,黃茶放四滴,喝起來不過更香滑一些罷了。」
炎櫻蹲了下來歡喜地摸了摸他的腦袋,柔聲道:「好伶俐的孩子,你幾歲了?」
非嫣笑道:「這個煉紅夫人,莫非與我們的鎮明大法師一樣,喜歡東奔西跑?」
鎮明拉開她的手,發覺剛才爬的山坡又給他們滾了回去,他氣餒道:「你不是餓了嗎?有精神和我鬧,沒精神趕路?」
鎮明卻奇道:「她怎麼會在這裏?拿了靈泉之後,她該去嫣紅山救日官才是!嫣紅山離此地上千里……莫非她把日官也帶來了?」
在黃泉家住了一個晚上,熒惑他們很快就離開了。黃泉的那一番勸解,熒惑竟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按照秦四的指示,出了松林往西一直走去,三日內便到了天台。
鎮明無言地看著她,突然發覺自己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因為他發覺,自己的意願,居然和她這個鬧事鬼一樣!
他嘆了一口氣,又道:「當初也聽聞三界之外是自由之地,然而去了之後才真正發覺,人在什麼地方都是一樣的,無論有神或者是無神……所以我寧願留在三界之中,至少清凈一些。」
兩人在草地上坐了一會,非嫣無聊得都快睡著了,忽聽鎮明說道:「有人來了!」她一驚,飛快睜開眼,就見對面的山坡上緩緩走下一個紅衣女子,兩人呆了半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熒惑最後還是帶著炎櫻去了那神秘的三界之外,以他的本領,居然在那裡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以至於一直到今天,古書上還記載著關於他的一段話——【古葭靈鎮一日臨異人,雙目如炬,周身有火焰盤旋。村人無知,引水潑之,忽張口吐番語,轉瞬即逝。其足下方寸土地盡焦,經年不變,堪為奇觀也。】
話音剛落,就聽門外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喚了起來,「爹爹娘娘!我抓了好大一隻兔子!」三人一齊回頭,就見奔hetubook.com.com進來一個小小的男孩子,穿著家常的布衣,滿額的烏髮,一雙火紅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著,模樣甚是俊秀精靈。他一見家裡多了兩個客人,居然絲毫不驚慌,放下手裡的兔子恭恭敬敬地對著熒惑他們鞠躬。
非嫣頓時來了精神,雙眼發亮地說道:「自己猜也猜不出來。不如我們去偷看?」
「大叔好,姐姐好!我是秦小四!」
炎櫻見這屋子精巧別緻,不由笑道:「好地方,能在這裏長住,遠離喧囂紅塵,自得其樂……二位是雅士,先前真是冒犯了。」
聽黃泉這樣問,熒惑點了點頭,「聽聞三界之外是個奇妙的地方,我們正好無事,到處遊覽一下。」
熒惑淡道:「你不是想問我麝香山的事情么?怎麼還不問?」
他轉轉眼珠子,覺得熒惑不太好惹,看上去冷冰冰地,於是便不敢和他說話,只拉著溫柔的炎櫻一個勁絮叨,最後兩個人一起去後面採藥草了。
「你似乎認得我,我們曾在什麼地方見過么?」
非嫣湊過去,一個字一個字讀了出來:「『廢話不多說,溪嶺鎮鎮南悅來客棧天字三號房,夜半子時,人頭送上。恭候大駕。』這是煉紅夫人寫的!」
鎮明喃喃地說道:「人頭送上……人頭送上……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做了什麼傷天害理之事?還是靈泉無效,她打算修鍊什麼邪術復活日官?」
鎮明回頭,大吃一驚,卻見對面山坡上那人穿著如今太元山的神官服!是白虎的手下?!那人身材瘦削,面目平庸,他從未見過。卻見他做著與煉紅夫人一樣的事,蹲在地上仔細查找著什麼,翻到了方才煉紅在地上刻的字,他似乎愣了一會,然後掏出匕首把地弄花,站起來便走。
三人略略寒暄了幾句,炎櫻便提出去內室替秦四把脈診胎,前廳里只留了兩個男人,坐了良久都不發一言。黃泉斟酌著,不知該怎麼開口向這個自己一直尊敬仰慕的大人提出問題,數千年前對他驚鴻一瞥,曾經的那種衝天的煞氣如今似乎內斂了許多,現今看來,只是一個面無表情的冷漠普通男子而已。他腦海里浮現出炎櫻溫柔言笑的模樣,是因為那個女子嗎?
鎮明頓了一會,才道:「非嫣,你說對了,他們是認識的……」他指著面目全m.hetubook.com.com非的石頭,「石頭恐怕是那男子留的,不知他用什麼方式找到了煉紅夫人,上面寫著:『在下先到一步,望夫人不要反悔。』」
鎮明與非嫣兩人由南至東,四處遊玩觀賞,不日來到了溪嶺。這幾日走的儘是山路,雖然幽靜,卻也無聊的緊。一路上半個人影也見不到,連路邊搭涼棚賣茶的生意人都沒有。非嫣向來是個不省事的,偏愛熱鬧之地,最近天天和鎮明兩人大眼瞪小眼,便漸漸不耐煩起來。
順著那條黑色小石子路走了不到一刻,眼前出現大片的媚絲蘭花海。花海正中辟出一條小道,而三棟小巧的青磚瓦房就建在花海中心。
黃泉沉聲道:「那裡沒有神界,也沒有真正的神。神鬼之說在那裡只是一種荒誕而已,確切來說,那裡是另一個人界,但由於沒有神的約束,所以時常為了爭權奪利發動戰爭。無論是氣候,人文,風俗,都與這裏大異。況且那裡排外之心很盛,熒惑大人如果要去,還是提防一些為好。如果讓那裡的人知道您有一身神力,恐怕會惹來許多麻煩。」
熒惑沒有說話,低頭喝了一口滾燙的茶水。這時,炎櫻已經帶著容湘嘻嘻哈哈地走了進來,炎櫻手上的籃子里除了藥草之外,還有幾把新鮮的蔬菜,容湘手上提著那隻兔子,已經剝好了皮弄得乾乾淨淨。
秦四雖然臉色蒼白,聽她誇讚自己,還是忍不住微笑了起來,「炎櫻姑娘好客氣……山野粗鄙之人,哪裡懂得什麼雅。不過是盡量讓自己過得舒服一些罷了。」
「哦?」熒惑有了一點興趣,等他繼續說下去。「怎麼奇怪法?你去過?」
待他走遠了,二人立即跳了起來飛奔過去,卻見草叢中有一塊平滑的石頭,似乎是刻意埋下去的,上面刀痕縱橫,顯然是留言的地方。鎮明用袖子抹去上面的塵土,仔細辨認,卻聽非嫣輕道:「那個人,也是狼妖!這種石頭,是狼妖一族用來互相聯絡的法術。石頭上留著主人的氣味,還下了特定的咒,只要有同族經過便能感覺到。這麼說來,他們倆一定是認識的!」
其後熒惑發覺三界之外只有更糟,便帶著炎櫻回到了神界,自此二人行蹤成迷,竟再沒有人見過他倆。火神修羅,終究成為三界的傳說,被世人篡改得不成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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