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站在門口的沐陽聞言便一步跨進了卧室,迎著空調出風口,抹了把燙紅的臉,感到舒服極了。介桓見她都那樣隨便了,也跟著周亮走進卧室里,出了太多汗,突然來陣涼爽,他忍住了才沒哆嗦幾下。周亮疼老婆,客氣兩聲后便去廚房了。
沐陽從沒想過她會跟經理待在一間卧室里,一時半會兒還不知如何自處,便站在空調底下不動半步,半晌,冷氣吹得她渾身僵冷。介桓忍住笑轉身走到電腦前坐下,點開QQ斗地主,玩兒起牌來,沐陽這才坐到床邊,看他出牌,介桓的牌技不差,但沐陽也是從小便在家長斗地主的浸淫下長大的,於是,在介桓猶豫不定時,她便嚷道:「四個10全出完了,你這到9順子的是大牌了,快出啊!」
這次不是吻她的額,而是唇。
「哦,不用了,經理到前面路口放我下來吧,我同學邀我去她家吃飯。」沐陽道。
她的手拖著下頦,手肘擱在介桓靠的椅背上,專註地盯著他,房間里細細的音樂聲,還有介桓清亮的話語,電腦屏幕顯示出牌桌上另外兩人的催促,叫罵,無人理會後離開了,又進來了人,再離開,直到伺服器自動踢了他出去,他們仍是沒有轉頭看上一眼。沐陽恍惚地有了個錯覺,她和經理彷彿不是在公司里為了公事才說上幾句話的人,反而像是多年的故友,她聽他說著分別這麼多年來的辛酸,為他的吃苦耐勞感動,更為他獲得今天的成就而欣慰。
介桓依言出了,倒真是手大牌和-圖-書,只留了個對子脫手,沐陽得意忘形,拍了下床跟他道:「怎麼樣,我沒得說錯吧!」
「說地址吧,我送你過去。」介桓熱心,到了前面路口也沒停車,只問了她走哪條路。
「小學時就開始玩兒了,當然記得住牌啦。」
沐陽認為恭敬不如從命,便指了路,閑聊道:「我同學剛結婚,蜜月回來一直沒請吃飯的,今天聽說忙了一整個下午,要做一桌子菜出來,待會兒有口福了。」她說完覺得不妥,說自己有口福,難道不邀了經理同享?若待會兒經理送她到了,難不成自己就開了車門便走么?可邀請他一起去,同學租來的小套房太寒磣了些。她頓時沒了主意,介桓沒接她的話,她想著他也不會跟著去,便硬著頭皮邀請道:「嗯,我同學手藝還不錯,經理一起去吧?」
她知道這個電話不該打,卻仍是撥出去了,接通后她大聲說:「為什麼我想你的時候總見不到你?總是找不到你?」
「沒關係,都是挺熟的人,就是條件不怎麼好,怕你嫌棄了。」沐陽也謙虛道。
沐陽皺了皺鼻子,做出個避之不及的神色,忽又莞爾笑道:「我是怕了那些難纏的人,但也不沒必要逃跑似的下機。」她朝那些堵在門口的人呶呶嘴,又道:「不是說深圳是個沒歸宿感的城市嗎?你看那些人,那麼歸心似箭做什麼?」
沐陽面露敬佩之色,爾後便聽他講以前的事,大通鋪,水煮白菜,湯上面被大師傅淋了層薄薄的www.hetubook.com.com油,每星期五塊錢的生活費,月末為了省車錢不回家,去工地上幫人煮飯,賺點兒小錢減輕家裡負擔。她聽得越多,對這個經理的認識便越發深刻。
周亮相信這是實話,誰剛來深圳都是要受番苦,不是睡同學家的地板,就是睡招待所,運氣好點兒的才能找到提供宿舍的工作,他把冰水給介桓后笑道:「要不這樣,你跟沐陽去卧室坐坐吧,電腦在裏面,網線也有多餘的。」
介桓點頭應了,他自己都奇怪為什麼點頭答應,一開始他是開玩笑的,但當沐陽說出「正好去嘗嘗」時,他聽進耳里就像是家人般的口氣,很親和的感覺,不由自主的,他便點了頭。
「不太好吧!那是你同學。」介桓客氣道。
雲舫似乎是知道她會來,見她並沒有流露出驚訝,當他的眼光掃過她身旁的介桓時,鏡片后的眸子像被針扎了一下,瞳孔緊縮,爾後掉過臉把手上的幾盒進口奶粉遞給周亮。
「小時候就開始賭?我小時候在幹什麼?跟父母種地!」介桓頗有些憶苦思甜的意味。「那時候上的是鎮上的小學,離村子七八里路,每天走要走個來回,哪來的功夫打牌?」
沐陽正要反駁,來電話了,跟介桓致歉后才接,是韓悅打來的。這時候艙門口的人魚貫而出,聚攏的人疏散了些,沐陽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拎了筆記本電腦要起身,被介桓接了過去。介桓走先,她跟在後面握著個手機嘻嘻哈哈,到了停車場才掛https://m•hetubook•com•com了電話。
「說真的,我倒是很久沒嘗過別人親自下廚的家常菜了!」介桓笑笑。
沐陽怔了一秒鐘,立刻強顏一笑,心裏卻苦得很:「那正好,今天去嘗嘗吧!」
「現在!」沐陽任性道。「現在就想見你,馬上就要見你,做得到嗎?」
介桓只送沐陽到小區門口,迎著夜風,她揮舞著手袋,突然想像小時候那樣蹦蹦跳跳的走路,或者,她是覺得自己的心情沉重了些,想抖落些包袱。搖搖晃晃地,她摸出手機,雖然從通訊錄里刪掉了雲舫的電話,可通話記錄里還是有的,女人永遠都學不會絕決。
「我做到了,有什麼獎勵?」他的話剛說完,便低頭吻了她。
介桓突然覺得她連續的幾個表情很是可愛,仰頭笑道:「深圳本身就是個讓人愛不起來,卻不管恨多少年也離不開的城市。」
韓悅和周亮在梅林小區租了套兩房一廳,房子是很老的了,沒有電梯,因為韓悅懷了孕,兩人從原本的頂樓換到了二樓,房租相對高了點,租下來時也只帶簡單家私。客廳沒裝空調,他們只把卧室里的空調開了,放了些冷氣出來,溫度沒低多少,倒是門窗全關著,房間悶得像個被烈日曝晒過的易拉罐,四壁都揮散出滾燙的熱氣,黑色的布藝沙發剛坐下去幾分鐘,便像是坐在暖爐上,全身烘得汗涔涔的。沐陽是不易出汗的體質,但也受不住了,站起來走到卧室門口,介桓見她走動,也騰地站起身,周亮泡了茶過來,人高馬大的身材和-圖-書,卻窘紅著臉地跟介桓道:「熱得很是吧?平時沒什麼人來,就沒在客廳裝空調,委屈你們了!」
忙了一個下午,也就做出一桌子家鄉菜,算不上色香味俱全,因為是別人花了心思做的,雲舫和介桓都虛應地交口稱讚,路佳工作積極,平時涉獵也廣,撇下了女人,加入男人們的對話中,沐陽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往雲舫身上瞄,偶爾接收到他投遞來的目光,便立刻轉頭和韓悅說些女人間的悄悄話。
沐陽是城裡孩子,聽到每天走七八里路便睜大了眼睛,忘了謹守下屬本份,不可思議道:「你那時才多大點兒啊?」
沐陽抬頭,雲舫倚著他那輛黑色別克,路燈下,他微笑著,笑得很溫和,爾後他站直了身體朝著僵立的她緩步走來----
「你的記性還真好!」介桓贊道。
沐陽這才察覺到自己傾身向前,幾乎是靠著介桓了,外人看來總是有幾分說不清的曖昧,忙坐直了,尷尬地跟介桓道:「好像是周亮的老闆,應該是快吃飯了,我們出去吧!」
「六到十二歲都是,初中是在城裡重點上的,就住校了。」介桓道。「你別覺得奇怪,我們那村裡的孩子都這樣。」
車子一路開到市區,介桓側首問她:「送你回家?」
一頓飯吃到十點半才散了,雲舫和介桓因把酒言歡,竟然成了朋友,離開的時候還勾肩搭背了一下子,沐陽不屑地想,男人間的友情可真廉價。她把這話跟路佳說了,路佳斜她一眼后,老道地跟她說:「廉價?你不知道他們互相利用會給和_圖_書自己創造多大價值!」
「做得到!」雲舫說。「你抬頭往前看看。」
飛機在晚上降落寶安國際機場,機艙里的人涌堵在艙門,迫不及待地下機,沐陽蹺著腿仍坐在原位,開了手機。介桓笑道:「怎麼還不走?難道還想回上海?」
她一邊往外走,心裏又狠咒周亮兩口子,請了雲舫也不說一聲,原本是雲舫若即若離地讓她傷了心,這下在他看來倒是她三心二意了。到客廳時,她面上倒沒表露出來,跟雲舫即不熟絡也不生疏地對上幾句不咸不淡的問候,然後把介桓介紹給他認識。兩個社會菁英像模像樣地交換名片后,倒是相談甚歡,沐陽索性一個也不搭理地進了廚房幫韓悅的忙,一會兒王路佳也到了。
「你什麼時候想見我?」雲舫問。
介桓臉上還流著汗,面不改色地道:「哪兒的事,我剛來深圳的時候,住的都是農民房,比你這條件差遠了。」
兩人和諧地在淡淡的氣氛中任時間流逝,直到門鈴聲響起,沐陽看了時間,應該是佳佳到了,也沒去客廳,直到來客的身影閃過門口,又頓下步子時,她才驚了一跳---竟然是雲舫。
沐陽想想也是,但她就是看不慣雲舫也跟一般男人沒兩樣,雖然她也說服自己,他跟她無關了,卻仍是鬱鬱寡歡地走到停車場,路佳和沐陽是順路的,兩個女人都上了介桓的車。雲舫開車經過時,探出頭跟她們告別,沐陽只簡單地揮一下手,便似跟誰賭氣一般縮回了頭,因此也沒看到雲舫雖是跟介桓說道別話,眼睛卻是看著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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