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衣
六、柏舟

「好……」子暾大笑著握起她手,轉瞬間目中又黯然:「這等簡單的道理連你都明白,她卻為何始終看不透?」
午間議事畢,子暾自正殿出,但見前方階下,太醫、內臣、宮人已黑壓壓地跪倒一片。
眾夫人皆推辭,只有孟筱沒拒絕,婉妤便拉著她手道:「姐姐,適才你送我香囊,我無以為報,正好宮裡還有這些香料,本是很好的東西,但對我自己派不上用場,請姐姐一定笑納,就當再幫我收納點雜物罷。」
淇葭思量良久,低首道:「可大王近來都不去中宮,我又如何告訴他?」
太后又是一聲長嘆,伸手擁住淇葭,淇葭悲從心起,哭倒在婆母懷裡。
婉妤靜默著不置一詞,孟筱仍不放過,堅持追問:「妹妹你倒是出個主意呀!若是那狗兒咬的是你,你會如何?」
孟筱笑道:「不重。好在那狗兒還小,只咬破了點皮,否則我今日也來不了這裏了。」
寒煙如織繞樓闕,牆外枯枝嶙峋,幾片黃葉在眼角餘光處隨風飄遠,她心中亦寥寥落落,如這景緻荒涼。
婉妤一愣,道:「那綠衣黃裳只是燕居之服,原上不得大雅之堂的。」
子暾手中握著的,是最近研製的新式踏弩部分圖卷。原想帶去跟一二重臣品評審看,經淇葭一事,頓時了無心緒,呆立半晌,最後取消議事,還是回婉妤居處。
這年仲春,天官內宰照例詔王后率內外命婦于北郊行親蠶禮,示率天下,以勸蠶事,興國中織造。王后及內外命婦先行齋戒,季春吉巳,赴北郊公桑蠶室行禮。
所以只是沉默。這靜默的姿態更激起他無端猜疑,她微垂眼帘,正好看見他此刻越發捏緊了手中帛書,手背上青筋凸現。
「這樣的錯誤能諒解么?」子暾苦笑,仰首飲盡杯中酒,一拋酒觴,道,「她偷的是踏弩圖卷,我該怎樣原諒她?」
「那大公子呢?」婉妤問她,「他傷勢不重罷?」
「恩愛?那是本來就不應存在的東西。」淇葭眼波飄浮,低聲道,「相見爭如不見,有情未若無情。」
菽禾擺首道:「不是。夫人也知道,每年春天,王后都要率六宮之人,從穀物中篩選穜稑之種獻給大王,然後在宗廟行農耕禮,大王親自割稻,王后及眾夫人親自舂穀。妤夫人不喜歡這工作,有一次公然對眾夫人說這是農婦所為,非九嬪之職,被王后聽見,當眾斥責了她。妤夫人自是不快,便在宗廟之禮上故意未接女史遞給她舂的稻穀。稻穀灑落一地,王后勃然大怒,當即命令妤夫人跪在宗廟前請罪,三日不許進一粒米糧。」
婉妤答應。淇葭在婉妤攙扶下上車,此時她懷孕四月余,已漸顯懷,上車前她習慣性地先直了直腰,手護住微微隆起的腹部,目中儘是溫柔笑意。
淇葭這話多用文言,繞得孟筱有點暈,后見諸夫人多掩袖笑,才漸漸意識到淇葭的弦外之音,心下惱怒,偏又不好發作,只得竭力壓下怒氣,佯笑道:「多謝王後為妾解惑,妾不勝感激。」
婉妤頷首道:「以三姐的性子,對王後有忤怨言行不足為奇。但王后一向仁厚,何以對她亦不寬容?」
「不要哭,不要哭,」太后輕輕拍著她,和言勸慰道:「憂怒傷肝,會使肝氣鬱結不舒,觸動血脈不安。現在你身體已不是你一人的了,胎借母氣以生,呼吸相通,喜怒相應,你的喜、怒、悲、思皆可以使血氣失合而影響胎兒。有事我們慢慢說,可別再哭了。」
藏書閣下,守門的內臣遠遠看見她便躬身行禮,側身避開,請她進入。
婉妤欠身道:「我自幼便是如此,若乘車行山路,必會嘔吐,也算不上是病,歇息片刻便好。多謝姐姐關心。」
淇葭亦恐慟哭傷及孩子,漸漸止住。太后見她趨於平靜,才開始問她夫妻失和之事,淇葭將子暾近日情形一一說了,但略過婉妤得寵一節。
「如果我出去與你大哥作戰呢?」子暾再問,「若我與他打起來,你會怎樣?」
席間孟筱不時打量婉妤,然後貌甚關切地開口問她:「小妤妹妹貴體違和么,怎的今日是這般氣色?」
婉妤赧然道:「樗國字跟沈國字很多不一樣,我看不明白。」
「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子暾一揚圖卷質問婉妤。
回程婉妤讓菽禾與自己同車以隨侍。車輿有門,將御者隔離於外,便於私下說話,菽禾遂低聲安慰婉妤,請她勿介意孟筱今日言語,婉妤聽了只一笑:「她對我說難聽的話也非一次兩次了,我豈會為此耿耿於懷。」
菽禾黯然道:「我也不知道跟夫人說這些是否合宜……夫人初來時,我曾擔心你與王後會發生如妤夫人那般的事,幸而夫人性情溫和,王后對夫人又這麼好,我便更不想再提往日舊事……」
子暾于晚間來到淇葭宮室。華燈初上,瑞腦浮香,他的衣袂投影于庭前月光中,隨著他的前行,如付水飄過。此刻風物還似昨,他幾乎有這樣的錯覺:她會出現在兩列宮人的末端,上前相迎,微含笑,蓮步姍姍。
「哦,原來如此。」孟筱倒像是真為她鬆了口氣,取出一個香囊讓身邊侍女初雲遞給婉妤,道:「正好我這香囊里封的是草木香,聞了可解旅途眩暈,妹妹拿去用罷。」
左側內人看看地面上留下的兩滴淚水,冷笑道:「現在還好意思跑到王後面前惺惺作態!當初故作不願侍寢的樣子,連連裝病以騙取王后垂憐,而今怎麼又願意了?到王後面前哭不過是想表明她有多麼不得已罷了。宮裡為爭寵煞費苦心的女人多了,像她這般年紀小小卻大有心機的倒不多見。」
菽禾點點頭,開始說:「在當年隨王后入樗的媵女中,妤夫人才貌最為出眾,因此除王后外,大王最寵的便是她。妤夫人想必在沈國受盡父母寵愛,本就有幾分高傲,再獲大王青眼相待和_圖_書,對王后便不那麼順從,有時候甚至會出言頂撞王后……」
菽禾放下心來,也笑道:「也是,何況還有王后替夫人教訓她,寥寥數語即說得她不敢吱聲,我在一旁看著都覺痛快。」
「大王,」婉妤探看他面色,小心翼翼地問:「姐姐做錯了什麼?為何大王未肯諒解?」
「踏弩圖卷!」他提高了聲音,有掩不住的怒氣。
其餘幾位內人亦表贊同。有人又問:「大王當初不也說『終其一生,不復再召』么?怎的現在又食言?」
「這樣不好么?」淇葭仰首上望,平靜地說:「他若存心猜疑,你就算是死,也都是在騙他。與其日後虛與委蛇,不如早作了斷。匿怨而友其人,夫子恥之,淇葭亦恥之。」
菽禾不語,頭卻垂得更低了。
淇葭頓時有淚盈眶,但竭力克制著,不欲淚落,仍不發一言。
須臾,又聽她說:「大王不欲追問么?例如臣妾如何竊圖,如何送出。」
聽太后提及子暾表白,淇葭眸光動了動,神情略漸顯柔和。太后便繼續勸道:「妊娠一事,若另遣人告訴他自然容易,他聽了也會歡喜,但他不知你態度是否和緩,又一定礙於面子,未必會親自去向你表示關切。若是你告訴他,他既知你有意和解,聽到這喜訊更會大悅,你要再問他是否對你心存芥蒂,此時也好開口。」
「那是什麼事?」婉妤蹙眉問,「跟大王有關?」
婉妤搖搖頭:「我如今所有皆為大王所賜,若日後要再贈給他人,必會先回過大王,更不敢奢談支配大王之物。」
「妹妹太過謙了,你真是穿什麼都好看,所以如今許多宮中人都在模仿你的穿著。」孟筱目光游移在婉妤衣裳上,「妹妹著裝常別出心裁,時有創新之舉,也怨不得宮人爭相效仿。不過今日這助桑服是統一著裝,顯不出妹妹特點。我甚愛近日你常穿的那一身,綠衣黃裳,色調淡雅,絺綌相間,穿上衣帶當風,宛若天人,人見了莫不交口稱讚。我原也準備照著做一件,可礙於國中禮制,婦人德尚專一,上衣下裳顏色應一致,再一想,我又是個生兒育女的老婦了,還是穿得規矩一點罷。始終比不得妹妹年輕,穿什麼,怎樣穿,大王看著都喜歡。」
「大王誤會了。」她打斷他,從容地說,「那日臣妾想告訴大王的並非此事。」
諸夫人漸漸退去。須臾,堂內只剩一人,始終低首跪著,無告退之意。
婉妤面色霎時白了。諸夫人也聽出孟筱意指她淆亂色序,暗示媵妾上僭,王后失位,於是或交頭接耳,或暗使眼色,多少都有點幸災樂禍地把這當一出好戲在看。
孟筱見二人形狀,悠悠地笑了,對婉妤解釋道:「我兒子栻養了只黑犬,昨日逗著玩,不想那狗兒忽然發狂,咬了栻一口。這狗平日是由初雲飼養的,所以我打了她一兩下,以懲她訓犬不力之過。」
太后憂心忡忡地凝視她:「唉,偏偏你又這麼要強……但行事要分輕重,看情勢,哪能一味率性而為!你若不與他和好,近則易悲易怒,氣血不暢,傷及胎兒,遠則夫妻生分,處境尷尬,殃及孩子。淇葭,當日沈太子一事,他都肯向你表白,你如今就不願稍微俯就一回么?」
太后嘆了嘆氣,問:「胎兒已有兩三月大,你不會不知罷?」見淇葭默認,太后又問:「大王知道么?」
須臾,祭禮畢,主祭九嬪奉蠶種自蠶室出。淇葭登採桑壇,立於桑樹下,女祝及女史分別奉金鉤及受桑的筐相繼自北陛升壇,淇葭持金鉤採桑,采葉三條,置於女史所奉筐中。同時諸女官亦授鉤于內外命婦,王后採桑訖,內外命婦以品階為序依次採桑,女史執筐一一受之。
她委婉的話語道出一個必須正視的事實。淇葭止步,回顧藏書閣的方向。
她靜靜躺在內室中,見他掀開帳幔直入幕幃,便坐起欲施禮。他道:「你有孕在身,這些虛禮可免則免。」她亦未堅持,停止行禮的動作,在床頭坐正,素麵無華,青絲順垂,蔽去耳鬢,一身白色寢衣,越發襯得她消瘦單薄。
王后躬桑之前有「享先蠶」的儀式,祭祀先蠶神黃帝元妃嫘祖,因淇葭有孕在身,不便主祭,祭禮遂由其下九嬪占卜曰吉者代行。婉妤得子暾寵幸,已獲進封,位居九嬪之列,占卜結果也為吉,原應參加祭禮,但淇葭見她此刻狀甚虛弱,便命她隨自己在外等待,無須入蠶室祭祀。
淇葭乘翟車先行,各命婦依次隨行。因蠶室築于近山川處,山路曲折,車駕不免有些顛簸,婉妤大感不適,行至中途即開始嘔吐,待抵達時幾乎將胃液都嘔了出來,四肢乏力,臉色青白,額上不住地滲冷汗。
菽禾細看她臉色,又道:「夫人知道這些事也請別多想,日子該怎麼過還怎麼過。這宮裡處處機鋒,由不得人行差踏錯的。」
菽禾嘆道:「反正,次日便傳來妤夫人病逝的消息……妤夫人被拖出宮時,一路都在詛咒王后。在她過世后,大王把她帶來的宮人全部貶黜出宮,悉賣為奴,並不許她們再入國都。」
相似的場景與言辭,令淇葭的思緒重新旋入一個她力圖淡忘的時空:四壁古書的閣樓上杳無人影,陽光透過窗欞在書架上投下菱形的光塊,裙裾無聲地滑過木質地面,她且行且止,在萬卷書牘中尋找一套古本《詩》。
婉妤默默聽至這裏,忽然淡淡笑了笑:「從此以後,她對王后的態度就變了罷?」
「你為何在這裏?」他在身後問。看見她手中的帛書,她回顧的神色滿目的淚,他驚慌地後退,繼而別樣情緒陡然湧起,他一把奪過帛書,緊捏著,手指微微顫抖,狠狠地盯著她,他以憤怒和質疑的語氣掩過其餘虛弱的表情,「你為何在這裏?」
「品性高潔?」子暾忽地大笑起來,拂https://m.hetubook.com.com袖推開滿案饌玉,道:「我見過這世間品性最為高潔的聖人,可是他讓我領略到的卻是一個個天大的謊言。」
婉妤聽了也不驚訝,嘆道:「王后率六宮之人選種親舂,原是為悟種植之理,並示率天下,以促農耕。三姐此舉太任性,受罰倒也並不冤枉。」
這淡淡一語聽得婉妤眼圈立刻紅了,當即告辭,臨別行的卻是大禮:舉手齊眉,雙膝跪下,叩首再拜。
婉妤見狀越發好奇,追問道:「什麼前車之鑒?王后曾嚴懲過誰?」
婉妤困惑地瞬瞬目,然後說:「來我國任客卿的士人辯才雖好,但論品性,仍不能與聖人相提並論。」
淇葭擺首道:「不會。促成和維繫我與他姻緣的並非情感,他一直很清楚。所以,他不會因我的和順而放棄滅尹的計劃,也不會因我的忤慢而不顧現今形勢,貿然攻尹。外人面前,他必然還會佯作與我鶼鰈情深,誓與尹永世通好的樣子。」
「那麼美的衣裳不做正裝真是可惜了。」孟筱蹙眉嘆息,好似十分惋惜,「那色配得真是好,綠上黃下,妹妹確有眼光,一般人怎能想到如此搭配!雖然我聽見幾個俗人說,綠是間色,黃是正色,綠上黃下豈非正副顛倒,尊卑無序……」
不待她回答,他已幡然轉身,拂袖闊步離開此地,未有一瞬的回顧。
孟筱又貌似親密地挽起她手:「妹妹跟我同乘一車罷,我們姐妹好好說會兒話。」
孟筱暗暗咬牙,但亦不敢形之於色,只得跟眾命婦一齊欠身頷首:「臣妾謹記王后教誨。」
子暾側首,漠然不答。婉妤又道:「我相信姐姐是清白的。若此事非她所為,如今受此冷遇,她必定很難過,何況……何況又懷有身孕,若鬱鬱寡歡,或殃及胎兒。」說到這裏,她目含憂色,澀澀地笑了笑,「大王明日還是去看看罷,縱不原諒姐姐,難道亦不顧及她的孩子么……這個嫡子,不是你與姐姐期盼已久的么?」
她走到門前,未進去,但問:「大王在這裏么?」
「我見小妤喜歡綠色,就命人做了這身衣裳給她。綠衣黃裳,很襯她白皙的膚色。」淇葭說,然後話鋒一轉,「宮中竟有人穿鑿附會出這麼多閑話?是誰說的,站出來讓我瞧瞧。」
是夜,他在婉妤宮室內獨自痛飲,悶悶地不說一句話。婉妤亦不出聲,安靜地坐在他身邊,不時為他斟酒。
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婉妤立即解釋道:「姐姐們猜錯了,我用的只是尋常的蘭、蕙、郁、芷等香草,但混雜在一起用,所以香味略有不同。沉水香和麝香那樣名貴的香料我反而用不慣,大王也沒有再賜給我。若姐姐們喜歡,我把以前存著的都送給你們。」
「你為何在這裏?」他加重了語氣,問。
宴罷起駕回宮,淇葭將上翟車時婉妤上前以手相扶,低聲道:「多謝姐姐……這次是我大意,但絕無上僭之心。」
「大公子福澤深厚,必有神靈庇佑。」婉妤亦微笑,再道,「不過日後還須多留意,切勿再讓狗兒傷及公子。大王年少時打獵也曾被獵物所傷,身上傷痕至今仍未完全褪去。」
清晨便有內臣來報,王太后指派數名太醫前來為王后診脈。子暾回想昨日淇葭氣色不好,只道是她病了,遂命太醫去診治,自己如常前往正殿視朝。
另一內人手指地面道:「小妤夫人好像也挺難過呢,適才叩首還曾落淚。」
太后細看她面色,然後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命她伸手,自己親為她把脈。須臾,太后動容,又喜又憂:「淇葭,你有身孕了。」
婉妤便朝她微笑,握住了她的手:「這幾年我待你如何你是知道的罷?為何至今還拿我當外人呢?每次我一提三姐你都不願多說……其實我與三姐雖說是姐妹,但並不相熟,一年中相處的時日屈指可數,所以你不必有顧慮,跟我說說她罷,就當是給我講一個陌生人的故事。」
婉妤依制采了五條,擱下金鉤時已感不支,歸位時步履飄浮,險些暈厥。採桑后應在九嬪中選一人再詣蠶室,以桑授蠶母。這任務根據占卜結果原定由婉妤來做,而現在她面如土色,顯然不宜前往,淇葭便命孟筱代為授蠶。
青羽惶然失色,忙低首欠身,匆匆逃離他的視線。
周圍夫人聽見她這麼說,也都過來特意去聞,繼而紛紛猜測,最後都認為這香料可能含有沉水香和麝香。孟筱遂嘖嘖道:「日前大王說六宮之人用度奢侈,自上月起不再給我們這兩種貴重香料,到底妹妹與眾不同,仍可以照用不誤。」
憂心悄悄,慍于群小。覯閔既多,受侮不少。靜言思之,寤辟有摽。
一直冷眼旁觀的淇葭此時終於開口,徐徐道:「我想你是誤會了,那綠衣是我賜給小妤的。」
他一聲聲地問:「你為何在這裏?」
婉妤微笑:「我明白。」
一時想不到怎樣說好,婉妤便替她說了:「諂媚。」
婉妤怯怯地低首:「不知道……我見上面畫著些古怪的木架,還以為是尋常木工圖卷。適才含苾的粥煲好,我一時找不到墊子,就順手拿來墊了……」
好在淇葭這些日子甚少出門,這些話未必聽見。因她身體倍感不適,連後宮妃妾的問安也免去,常躺在內室昏昏沉沉地睡,但到月初定省王太后時,她還是依舊乘舟前往北苑。
婉妤沉默片刻,再問:「這嚴懲嚴到什麼程度?是王后把她處死的么?」
子暾一時無語。婉妤悄悄抬目看看他,又輕聲道:「大王恕罪,若是圖卷被弄髒了,我會一一擦拭乾凈……」
她的表情卻讓孟筱看得越發來了興緻,故意出言譏刺:「唉,這狗兒我本來想一刀殺了,最不濟也要打斷它一條腿,可我那小冤家偏不讓。所謂hetubook.com.com打狗尚須看主人,只得放過它,但我心裏這口氣可始終咽不下。妹妹你幫我想想,到底怎樣對它是好?」
然而眼前並無她身影,惟青羽上前,畢恭畢敬地告訴他,王后已早早睡下。
他原本無甚興緻,但見她如此期待,便擱下圖卷,隨她入內室試衣。試罷覺得睏倦,便躺下小寐。約莫一時辰后醒轉,伸手一摸,發現圖卷不在身邊,頓時大驚,疾步出去一把拉住婉妤問:「圖卷呢?」
婉妤點點頭。這時馬車顛簸了幾下,她胸內立時一陣翻騰,一口清水隨即湧出。菽禾忙以手撫她背,連聲問她感覺,再取出適才收好的孟筱的香囊遞給婉妤,請她聞。婉妤卻一把推開,緊鎖著眉堅決地搖了搖頭。
婉妤這才抬頭,依舊跪于空蕩蕩的前堂中,她輕聲道:「姐姐,此次你與大王誤會起於踏弩,今日大王或來中宮,請姐姐屆時善加解釋,一旦誤會消除,姐姐與大王當可恩愛如初。」
淇葭見她跪下即說免禮,但婉妤堅持,再拜之後才肯站起,仍低垂著頭退後十餘步才轉身出門。
聽太后這樣問,淇葭再也忍不住,低喚了聲「母后」,眼淚如決堤之水般湧出,失聲泣道,「我想告訴他的,我想等他自堇京回來就告訴他,可是我根本沒有機會……他一回來就對我這樣冷漠,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
淇葭冷冷頷首,決然轉身離去。青羽欲喚住王后,終於還是未敢開口,再一顧子暾,略略上前兩步,想跟他提王後有身孕的事。子暾感覺到她的接近,驀地側目,怒吼一聲,如驚雷乍響:「滾!」
——《詩經·邶風·柏舟》
這不是個陌生的問題。淇葭猝然抬首,與他四目相對。他幽深的眸子閃著異樣的光,看上去有些惱怒、不安與驚慌,更多的是濃重的疑慮與戒備,緊緊盯著她,彷彿她是個心懷不軌的竊賊。
淇葭略一笑,不再多說,至行酒時,她以果漿代酒,引袖蔽面飲了一口。
他沉默著,轉身欲離去,卻又有內人自后室疾步來,躬身道:「王后請大王入內相見。」
「小妤妹妹怎不上車?」孟筱悄無聲息地靠近她,忽然問。
菽禾道:「是。再見王后,妤夫人便是畢恭畢敬的模樣了。非但恭敬,還很……」
婉妤連連擺首,除了反覆強調那只是尋常燕居之服,一時也說不出其它話。諸夫人竊竊私語,偶爾窺視淇葭,面露快意。孟筱更為得意,索性主動問淇葭:「王后意下如何?」
淇葭一顧孟筱,不疾不緩地說:「禽獸有知而無義,故狂性發作時會噬其主。而人之所以有別於禽獸,在於有氣、有生、有知亦且有義,故最為天下貴。上天有好生之德,人為天地之心,得天地之性,當遂天地之命,集天地之德,以寬仁待眾生。若犬有不義之行,對人或噬或吠,人不妨靜氣平心,泰然處之,憫而恕之。若把它當同類一般計較,一味打殺,與反噬何異?如小妤所示,此刻不語不應,是為上策。」
他的反應大概在她意料之中。她冷淡著面色,牽動唇角,浮升而出的笑意掩不去其中一縷隱隱約約的悲傷。
菽禾敷衍道:「只是懲罰犯錯的宮人,被筱夫人看見罷了……」
青羽黯然道:「可如此一來,王后與大王再難拾往昔恩愛。」
後宮女子嘖嘖稱奇,有趨炎附勢對婉妤阿諛奉承者,也有心懷妒忌對婉妤大加詆毀者,亦有不少人更留意王后反應,昔日嫉恨淇葭者此刻自然幸災樂禍、大感快意。
「大王,你為何如此害怕?」最後,峭寒風中的她輕緩地說,帶一抹若有若無,飄渺的笑,「難道這裏,還有第二卷莘陽君遺訓?」
本是他期盼已久的喜訊,卻不巧在這尷尬的時候來臨。但他很快鎮定下來,冷靜依舊,命祭天地,告太廟,大赦天下,亦不忘厚賜王后吉禮若干,但未親往中宮探望。
他怔怔地與她對視,除此以外已找不到適合應對此刻情景的表情。雖然她說的是一個他早已認定的事實,可他似乎從未有過聽她親自承認的準備。
婉妤正在室內親手為他縫製祀四望山川時所穿的禮服毳冕。衣上繪有宗彝、藻、粉米三章花紋,裳上則綉黼、黻二章花紋,針線繁複,而她專心致志,未有一絲鬆懈。待他走近她才抬頭,一見他便笑了,站起展開衣裳給他看,又興沖沖地取出之前制好的中單、玄衣、纁裳,要他試試是否合身。
他於她用的謙詞中聽出疏遠之意,心下渾不是滋味,猶豫半晌,終於決定說一些安撫的言語:「那日,是我憂于政務,心緒不寧,所以不問緣由便對你發怒,也不知道你本想跟我說孩子的事……」
她冷冷環顧席間人等,宮內人都不敢與她目光相觸,一個個都低垂下頭。
子暾心神一動,又覺出她語音有異,便抬目視她,而她適才情緒已散去,半低眼帘,唇際淺笑如常寧和。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
「妤夫人若像夫人一般明理,又怎會引來以後的禍事?」菽禾也嘆了口氣,再說,「妤夫人跪了一天一夜,終於暈厥過去。王后見她實在撐不住了,才讓人送她回宮,但仍只許她飲水而不能進食。這三日斷糧,折磨得妤夫人死去活來。服侍她的內人去求大王,大王雖來看她,卻也只喂她飲了一杯水,說治理後宮是王后職權,他不便干涉。妤夫人一聽便放聲慟哭,那哭聲凄慘,幾乎半個後宮的人都聽見了。」
在一處落滿塵埃的角落,她看見想要的竹書,而在這千百竹簡中,居然夾雜著一卷色澤鮮明的帛書,乾乾淨淨地擱于書架正中一堆顏色暗啞的簡書之上,甚至還展開了一小半,似故意要引她去讀。
剛才扶王后入內室的青羽此時重回廳中,聽見此話,輕嘆道:「大王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親去她居處而非召她入寢殿,所以是臨幸而非召幸,倒也算不得食言。」
婉妤低頭道:「謝姐姐邀請,但我一定還會在車行途中嘔吐,恐弄髒姐姐衣服,所以不敢與姐姐同車。」
婉妤低頭沉吟,少頃,仍是擺首:「姐姐品性高潔,美名遠播天下,絕無可能做這種事,其間或有誤會。」
菽禾訝然瞠目,然見婉妤那麼平靜,也不好就此多說什麼,重又接著剛才的話講:「王后既見她轉變,也對她和顏悅色,有一段時間她們相處得很好……至少表面上看很好。後來有一天,王後去藏書閣,在裏面遇見了大王,兩人不知為何有所爭執,王后隨即淚流滿面地出來,大王陰沉著臉回寢殿,到了夜間,大王忽然沖至妤夫人宮室,據當時在場的人描述,大王那盛怒的樣子前所未見,目中怒火似乎即將引爆天上雷霆……他直入后室,抓住妤夫人頭髮硬生生把她從床上拖到地上,斥退所有宮人,二人在裏面爭吵了一會兒,然後大王喝來侍衛,把妤夫人拖了出去。」
婉妤忙轉首四顧,最後眼睛一亮,指著案上道:「是不是那片布帛?」
她仰首冷淡地直視他,不欲錯過他的任何反應。而他已完全怔住,幾乎是被動地與她對視。須臾,眸中漸漸刺出銳利的光,而他這次說話的聲音格外低沉:「你走,這一生,不要再來這裏。」
菽禾道:「王后並非不寬容,有時妤夫人說了不好聽的話,她多半不予理睬,或者偶爾像對筱夫人那樣斥她一兩句,只是有一次妤夫人實在……嗯,有些過分,王后大怒之下才處罰了她。」
他愕然,問:「那你想跟我說什麼?」
「他一定是對你有所誤會,」太后沉吟道,「他這孩子跟你有幾分相似,有事老放在心裡自己琢磨,不肯與人明說。這大王做得不容易,以致他年紀越大,倒越疑神疑鬼。所以你一定要當面問他,若有誤會,及時澄清才好繼續相處。」
眾內人恍然大悟之下又感憤懣,言辭有諸多不滿,青羽命她們噤聲,別讓王后聽見,再一顧地上淚跡,目示內臣道:「喚使女提水沖凈。」
她安閑地看了他一眼,目中無喜無悲。
她頷首:「臣妾謹記。」
孟筱也就順勢表示願意收下,婉妤釋然微笑道:「我還有些上好的蘇合香與青木香,回宮后也盡數取出,讓冬子一併給姐姐送去。」
「臣等恭賀吾王!」他們稽首,揚聲道賀,隨即醫師上前再拜,向他道出王后懷有身孕的事實。其後走出的眾臣聽見,亦笑逐顏開,拜倒稱祝。偌大天地間只剩子暾一人獨立,腦中一片空白,木然望天,無所適從。
子暾一笑置之,並不解釋。
於是她毫不設防地拾起,凝目一讀……霎時天翻地覆。
婉妤欠身向淇葭拜道:「姐姐請留步,容我說幾句話。」
青羽道:「但是,觸怒了大王,王后以後日子只怕不易過……況且,若大王因此對尹不利……」
婉妤忙轉身應道:「我正要過去。」
事訖,淇葭還蠶室外便座,內外命婦也隨後就位,王後設饗宴,並賜絲絹予從桑者。
淇葭雖不語,但顯然心有所動。太后遂命她回宮:「快回去罷。今日就跟他說,若拖過今日,我就要罵你了。」再看看淇葭憔悴容顏,又道:「你生了這許久悶氣,已有損氣血,回頭我配一些安胎補血的丸藥,讓人送去給你。」
婉妤依然不答,孟筱又笑道:「聽說妹妹在大王面前應對自如,為何對我卻惜言如金呢?」
淇葭默默目送他遠去,直至他步履聲都全然消失,才徐徐躺下,喚了一聲青羽,輕聲道:「闔上門,別讓風進來。」
婉妤忙應道:「姐姐切勿這樣說。我太過瘦小,穿如此禮服也不顯大氣,哪能像姐姐們一般秀頎端莊!」
此言一出,非但孟筱與內外命婦大為驚訝,連婉妤也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淇葭。
婉妤謝過,垂目接香囊,無意中發現初雲手背手腕處有幾道紅腫的傷痕,似新近受過鞭笞,頓時吃驚地抬頭看初雲,初雲又羞又懼,忙垂下袖子蔽住傷痕,默默地退回孟筱身後。
淇葭頷首,回來坐下。婉妤卻又請求摒退左右,淇葭略感詫異,卻還是答應,請女史及內人、內臣暫時迴避,惟留青羽在身邊。
而今斗轉星移,一千多個日子倏忽化去,他仍然以同樣的神情向她提出同樣的問題。原來,一切的一切,從來未曾改變,而她又該怎樣回答?
「謝妹妹告誡。」孟筱又道,對婉妤笑得皮裏陽秋,再有意無意地一瞥淇葭,略略提高了聲音,「但這原本是自家養慣了的狗,誰想到它竟會反咬主人一口呢!」
太后一見淇葭便很驚訝:「半月未見,怎的變得如此憔悴?」
青羽關好門,回看淇葭,忍不住嘆息:「王后,你這是何苦!」
只一夜間,王後有孕之事已遍傳後宮。翌日諸夫人紛紛至中宮拜賀。淇葭亦未推卻,出至堂中端然坐下,接見諸夫人。待她們拜禮畢,說完數套吉祥話后,淇葭一一謝過,女史見她氣色欠佳,便早早結束賀儀,溫言請夫人們回去。
「哦,不,不是。」菽禾急忙回答,卻又不肯再說下去。
「可是,」青羽在身後猶豫著說,「王后如不現在去,少時大王就未必會是一個人了……」
婉妤想了想,低眉道:「我既嫁給了大王,便是大王家人。無論大王去哪裡,與誰作戰,我都會守在這裏,等大王回來。」
一提嘔吐,孟筱倒也頗顧忌,也就不再堅持。此刻兩人挨得近,孟筱聞見婉妤身上衣香,便笑問:「妹妹用的是什麼香?似蘭非蘭,似麝非麝,味兒真好。」
太后失笑道:「他不來找你,你就不知道去找他么?你又不是他的妾室,一定要他宣召才可見他。這宮裡有什麼地方是王后不能直往的?但凡問清和_圖_書楚他在哪裡,你徑直去見便是。」
對面前景象孟筱很是滿意,再瞥瞥淇葭,見她仍氣定神閑,面不改色,便又繼續對婉妤說:「但妹妹千萬別介意,說這話的人太過迂腐,其實正色間色怎樣用還不是大王說了算?只要你喜歡,大王豈會有不同意見!這綠上黃下的衣裳如此好看,僅僅做燕居之服倒可惜了,不如也做禮服穿上堂罷,明年就可穿來當助桑服了。」
淇葭在她離開后便起身,看上去甚疲憊,神情懨懨地,手按胸口緩步回內室躺下。
「只是尋常宮人么?」婉妤問,菽禾說是,目光卻閃爍,婉妤想了想,又輕聲問:「是我三姐罷?」
婉妤安閑地笑著問菽禾:「自我入宮以來,多次見筱夫人出言挑釁王后,但幾乎每次都被王后輕鬆化解,一兩句話就壓下她氣焰。若對別人,筱夫人一定會繼續咄咄逼人地針鋒相對,而對王后則不,雖然明顯心有不甘,卻也不會再頂撞。可是王后以前嚴懲過她?」
宮裡沒有什麼地方王后不能直往,但有一處,是她不願再去的。
淇葭搖了搖頭。太后大感驚詫:「如此大事,你竟還不告訴他?」
他暫停的思維使他完全忽略了她的神情,他雖盯著她,卻是視而不見,惟一句話在腦中迴旋:「當年那捲踏弩圖,是我竊去給尹國的。」
她這日穿的是王后六服之一,桑服鞠衣,黃綠如鞠塵,似桑葉始生。孟筱盯著看了半晌,忽然又轉首笑對婉妤:「還是小妤妹妹身段曼妙,九嬪今日都穿青色助桑服,但只妹妹穿著最好看。」
「呵呵,真的么?這傷痕我都未曾注意到……還是妹妹心細,不愧為大王跟前第一人。」孟筱言罷,滿座命婦遂都帶著古怪笑意,目光齊齊襲向婉妤。
說到這裏她驀然警覺,臉上笑容僵了一下,頗不自然地低下頭,沒再繼續說。
婉妤臉倏地紅了,無言以對。
他坐下,與她默默相對,卻久久無言。末了因留意到擱于床邊的藥丸,才開口道:「醫師說你氣血兩虛,應仔細調理,葯別忘了按時服。」
淇葭靜靜聽著,卻不答應。
淇葭惻然一笑,並不說話。
她無言以對。根本無法在這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下,對這咄咄逼人的夫君提起孩子的事。
「大王正在藏書閣查閱古書。」聽內臣如是說,淇葭微微一怔,旋即便想回宮。
淇葭微笑道:「這不是多大的事,沒關係。可日後妹妹行事要多留意,別再授人以柄。」
子暾皺眉問:「這上面還寫著字,你也不認識?」
菽禾思忖許久,然後問:「夫人想知道什麼呢?」
菽禾道:「那倒不是。王后沒把她怎麼樣,但既有前車之鑒,她自然不敢造次……」
「就從王後為何要處罰她說起。」婉妤道。
「夠了。」他站起,道:「如你所願,我已知曉。」
婉妤茫然反問:「什麼圖卷?」
「婉兒,」長久的沉默后,他忽地問她,「若我有一件重要的東西,你大哥很希望得到,請你帶出去給他,你會聽他的么?」
淇葭本已起身往後室,聽見青羽提及小妤,遂又止步,回頭顧她。
她不再說下去,婉妤也不再問,須臾,又對菽禾笑笑,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事。」
次日晨,婉妤如常至中宮向淇葭請安,一路低垂著頭,在中宮宮人異樣而冰冷的目光中緩緩前行。
淇葭態度並未改變,依然溫和友善地對她微笑,問一些婉妤與含苾的近況,末了略頓一頓,再輕聲說:「恭喜妹妹。」
她明眸幽深,凝視著他:「臣妾是想去向大王請罪……當年那捲踏弩圖,是我竊去給尹國的。」
側首看看無言的侍女,她淡淡地笑:「你為何如此難過呢,青羽?從此以後,我們可以安靜度日了。」
「她已經回答你了。」這時淇葭忽然說。她語音不高,但滿座皆驚,都轉首看她。
淇葭的聲音又于這鴉雀無聲處響起:「衣裳是我賜給小妤的,燕居之服無須太過拘於正色間色之別,就此有異議者,請到我面前親自對我說,再私下嘀咕傳播閑言碎語,我必嚴懲之。另外,古之聖人,惡衣服而致美黼冕,平時家居服飾簡樸隨意,但在祭祀大典時,就一定要穿華美的禮服,以示對神靈的崇敬。故不可以燕居之服為正裝禮服,建議把綠衣當助桑服也是混賬話,下次再有人說,我一樣嚴懲,決不姑息。」說完,她凝眸注視孟筱,語氣卻是問席間命婦:「都聽好了?」
婉妤看得怔忡,直到淇葭啟程后,她仍立於原地默默地凝視翟車車轍,良久不動。
案上置有一個小小的陶質粥煲,其下墊著一塊布帛,依稀是圖卷的顏色。子暾立即過去抽出一看,果然是踏弩圖卷,想是被她用來當布墊隔熱,圖卷上猶帶滾粥的熱氣。
青羽見是婉妤,便對她道:「今日禮畢,小妤夫人請回罷。」
婉妤低聲問:「是賜死么?」
子暾卻拉她入懷,在她耳邊溫柔地說:「不妨事。」
「踏弩一事,大王求證於姐姐了么?」婉妤問,見子暾搖頭,遂建議,「大王應該親自去問她。姐姐性情真率,事實如何,大王稍加詢問,她必不會隱瞞。」
子暾對婉妤竟有專寵之勢,每日處理完政務即去她居處,翌日自她宮室直往大殿與群臣議事,偶爾還會與她同往飛燕居飼燕為樂,親密之狀猶如民間夫妻。
內臣稱是。她正欲命人入內通報,卻見子暾握著一卷帛書,自內而出,迎面看見她,面色便沉下去,冷冷問道:「你來這裏做什麼?」
廳內左側一侍立的內人見狀,對其餘同伴忿忿道:「所謂忘恩負義,就是指小妤夫人這種人罷?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勾引大王,如今把王后都氣病了。」
她看淇葭那一幕盡入婉妤眼底,再聞此言婉妤更覺得難堪,頭亦隨之低下。
翌日子暾才知,他此前對淇葭橫眉冷對,是個怎樣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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