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布衣卷
第七章 李官人

十年了,十年不曾聽過這個名字……這麼多年來,她以字為名,已無多少人知曉真名、知曉真名背後的二十年。
客人深深一嘆,不再多言,從懷中拿出一包沉甸甸的錦囊:「這是夫人說要弟妹的一點心意。」
「很稀奇嗎?」虞璇璣笑著說,等春娘煮了茶來,一一奉上:「進士三年一科,每科不過三十餘人,剩下的人或考明經、或門蔭、或為流外,可是也還有許多未能入朝的,若不是天下十余藩鎮還有辟召一途,叫我輩無行文人棲身何處?」
「我只有這個出路。」
「多謝柳兄。」虞璇璣淡淡一笑,起身去了。
「璇璣……」李寄蘭待要再勸,卻被柳飛卿攔住。他也是出京遊歷過的,在關內不覺得,但是一出關外,藩鎮之威並不亞於朝廷,雖說女皇一直極力調停,諸藩鎮也看在女皇與父祖輩的交情,賣她面子表示臣服,但是藩鎮自成體系、自成政府,早已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入藩鎮幕府雖在正統京官出身聽來不是正道,但是幕官的薪俸比京官高、又全憑才情晉陞,成為幕官也能從朝廷拿到寄俸的官銜,可說是內外兼得,但是還有一個疑問……
「寄蘭,小聲點,別給璇璣姊姊惹麻煩。」崔小八連忙勸,四下看了看有沒有御史台的人。
「妳……好嗎?」
李官人……李柳崔三人互看一眼,都想到了同一個人,又低下頭裝作喝茶,李寄蘭偷眼看去,只見那名刺雖是常見的紅箋,卻是極好的粉箋,遞過去的時候隱隱聞見似冰麝的香氣,用這般高級紙的人,若非達官、必為顯貴,這麼說,會是她所想的那個人嗎?
右尚書省下 」
前堂用簾幕隔成中左右三間,中間正堂放著一架屏風,屏風前的主座放著黃木案與一個獸足扶手,主座前雁翅似地擺了六個座位,用來宴客其實並不算太寬敞。左右間則是各擺著一張案與兩個座席,是用來待客的。而那人,就在左間,他背著手,站在左間窗邊,虞璇璣輕輕來到簾旁,手攀著帳勾。
「聽那時送信的家人說,泉涓的丈夫也在幕府為官,聽說泉涓做夫人也做得頗有架式,不過想起她當年裡裡外外地打點,也不意外。」客人徐徐言道,有些感嘆地說:「只是妳……到底是變了……」
小廝說了,那官員點點頭:「你很機伶。」
李寄蘭正待答應,卻被柳飛卿一拉,他說:「我們本也是來看看妳,見妳精神尚好就夠了,橫豎本來就要去寄蘭那裡看她新寫的詩,這就告辭,妳也別送,莫讓客人久候。」
「春娘,請官人到前堂稍候。」虞璇璣吩咐完了,又回頭向三人說:「寄蘭,柳兄,小八,請稍坐,我不會耽擱太久的。」
「臭美,真到了那一步,我就說你是我養的小情人不就得了!」李寄蘭敲了他一記。
「那也用不著回南陵!」李寄蘭急急地說,話一出口,見虞璇璣對她苦笑,便知失言,柔聲說:「總有別的法子。」
禮部主事 崔知遠
「當初認為你是一生託付,我竟是睜眼瞎!」
只聽見一陣沉默后,客人說:「我回京述職,剛到吏部就聽說妳的事,往禮部探聽了妳的住處,就來了。」
李寄蘭忿忿地住了口,三人滿懷心事地來到虞宅,只見黑色的大門半開,十分冷落,三人早來慣了,徑自牽著座騎進去,管家翟叔聞聲出來,見是他們三人,拱手為禮:「李道長、崔官人、柳官人。」
「御史大夫、吏部尚書,三省長官三公三師太上皇也是痴肥死老頭,在朝官眼皮底下,我覺得也跟在節度使身體下沒什麼差。」
虞璇璣手裡拿著那張名刺,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前堂不過半柱香時間的路,卻是思緒萬千,那張厚厚的紅箋握在手心,染了五點指印……
「恭喜虞士子。」那官員將禮部符交給虞璇璣,也不用點茶水便告退離去,臨走前淡淡瞟了那客人一眼,沒有再多說什麼,上馬離去。青袍官員繞出曲巷,對身旁的小廝問:「那位緋袍官人是誰?」
「我有什麼底細?無非就是你西平郡王家一個下堂媳婦,哪一條大樑律規定棄婦不能為官?笑話!男人就能停妻再娶、改婚高門照樣顯達,被拋棄的女人就必須藏著掖著,虧你還有臉說明年做東宮詹事?詹事就是東宮宰相,說出這樣的混帳話,你不丟人,我都替你臉紅!」虞璇璣冷笑不絕,心中卻一陣陣心涼,當年那個英姿勃發、頂天立地的男人去了哪?十五年官宦生涯,當真把他滾得如此埋汰爛污?
「無恥也好,有恥也罷,而今我將為東宮詹事,從男人的角度,當初舍了妳,並無不當。」
「妳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客人嘆了口氣。
書令史 池謙
李寄蘭見柳崔二人小心謹慎,更是氣得爆炸:「放屁!我就不信御史台主耳朵比牛還長,能管到小民百姓來。」
「我在南陵一日,就一日不能擺脫當年,我既已逃出,豈能再回去?」
「進來。」李千里那一貫淡漠的聲音從裏面傳來。邵景開門、入內,並未脫靴,只站到前方一塊寬約五尺、長約八尺的粗布上,這是御史台的發明之一,為了減少脫靴穿靴的時間,乾脆鋪塊布,如果沒有能夠長談的事,說完就出去,不必浪費時間穿脫靴子,李千里抬頭看了邵景一眼:「站著還坐著?」
「你一個月能喝掉三四百文酒,我養不起你。」李寄蘭抿嘴微笑,眼波流轉間,柳飛卿感覺到一種特殊的感情。
「也是,妳也變了……」客人低低地說,他看了虞璇璣一眼:「我聽吏部官吏說起妳的時候,還以為妳……」
「下官適才傳禮部符與虞璇璣,在虞宅中遇見坊晉二州刺史、西平郡王李良器之子李元直。」
李寄蘭聞言,丟下小驢就往後院沖,崔柳二人也連忙趕去,沿著長廊直跑到後院,卻見翟嬸正把一些乾衣服往後院的掛繩上晾,一邊晾衣、一邊抹眼淚,聽見腳步聲回頭去看:「道長,我們娘子她……」
虞璇璣正待說話,卻見春娘進來送上一張名刺:「娘子,有位李官人前來拜會娘子。」
「娶名門女、做清望官,誰人不想?至於靠得是夫人的裙帶還是座師的玉帶,在我看來都是一回事,我的才學智謀不下於人,憑什麼要苦巴巴地熬資格?若能少幾十年奮鬥,有何不可?」客人毫不在意虞璇璣一臉鄙夷,只是寂寞地笑了笑:「夫人是西京名門,唐安公主之女、陛下外孫,即使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依然會向阿爹說,把岫嵬給六弟,我要娶韋氏。」
「這裏沒有弟妹,這錢,留著給你治痿病!」虞璇璣怒不可遏,口不擇言,客人臉色一沉,把那銀子丟了就走:「喂!拿走!」
「我知道。」客人說,他起身,平靜的表情上沒有一絲心虛:「我負了妳,可我不後悔娶了夫人,事實證明,若不是因為夫人,我不可能三十余歲便外放刺史,更不可能被調回來接掌東宮詹事。」
符是上對下的公文,顯見是禮部要給虞璇璣的命令了,於是她深深一揖:「虞璇璣恭聆禮部訓示。」
「多謝小兄弟。」那道姑一頷首,駕著小驢而去,直馳到平康坊外,又見前面一馬一驢進了坊門,連忙趕上:www•hetubook.com•com「飛卿!小八!」
李寄蘭不待春娘多言,三步並作兩步入內,見春娘正蹲在房中箱籠旁數點東西,而虞璇璣則在跪在上首在寫些什麼,李寄蘭一吼:「虞璇璣,妳這混帳在做什麼!」
西京在十一月中下了一場大雪,紛紛而降的雪打在天門街的大榜上,待得出了太陽融雪時,墨跡暈了開來,七八百個名字全是一派未語淚先流的慘狀,橫豎也張榜公告了十天以上,該知道的也知道,於是禮部連忙派人撤了下來。剛撤下來,就來了幾撥人開始搭台搭棚,禮部一個小吏邊拆邊好奇地看,一個老吏敲了他一記:「還不快做事,看什麼看。」
禮部郎中常清 令史封得晨
「難道說,璇璣姊姊真的是李台主的愛妾?」崔小八一臉受了驚嚇的樣子,捧著茶盞的手抖阿抖的:「那那那……那李台主……會不會以為我是璇璣姊姊的私夫……一一一一怒之下,就把我給……」
沉默………
春娘送上茶來,敏感地發現主人與客人間那種奇妙的氛圍,送了茶不敢多留趕快跑開,躲在窗下偷聽。
「璇璣,以妳才情,往幕府為官不成問題,只是……」柳飛卿啜了口茶,認真地看向虞璇璣:「從十年前開科取女進士,至今女進士也不過三十餘人,一半在京、一半在外,可是到目前還沒有任何一個女幕官,河北諸節度多是武人出身,他們只怕不能用妳啊。」
「妳來啦!」虞璇璣抬起頭,對她一笑,卻顯得十分無力:「我房中亂得很,到前院坐吧!喔?飛卿與小八也來了?」
正當凶肆諸人搭棚時,一個貌美道姑騎著一匹小驢經過,肩上掛著的搭褳中裝了大包小包也不知是什麼,她皺著眉問了一聲:「小兄弟,借問一聲,這是在做什麼?」
沉默……
「以為我一離李家,就跟了李千里做妾?」虞璇璣冷笑一聲,聲音倒是恢復正常,卻帶著更深的自嘲跟痛苦:「要是真的倒好了,李千里仕途得意,我若是他的小妾,早受了封誥,大小是個七品外命婦,起居八座前呼後擁,要真是這樣,我鞍前馬後地巴結他還來不及呢!逃出來?我沒那麼傻,放了榮華富貴平白給人糟蹋。可惜人家還看不上我,所以今日蝸居平康坊,還讓他當著天下士人照臉啐我一口。」
虞璇璣回過神來,低頭一看,手指也染了極淡的紅,那醒目的朱紅,讓她想起十五年前,那時……她吸了口氣,直起腰桿,將那名刺交給春娘,自己緩步走到堂外。
邵景拱手一揖,李千里一抬手,待邵景退到門邊,才回案前繼續批閱公文。邵景出了公房,心中竟暗自有些雀躍,在御史台,台主似乎掌控萬事,卻沒人知道台主的事,原以為台主只是單純看虞璇璣不爽、順便給士子下馬威而已,沒想到他竟對虞璇璣的背景如此清楚,難道真有隱情?邵景不禁又想起那一長串的傳奇,看來,傳奇也還不完全是傳奇呢!
虞璇璣怒不可遏,拍案而起:「西平王當世英雄,臨了出了你這個無恥之人,你給我滾!別弄髒了我的門庭。」
「淮西?淮西節度使吳少陽是個痴肥的死老頭啊!」
「五年前,我們曾送信到南陵,妳收到了嗎?」客人還是耐心十足地問,他的聲音低沉,卻像羊毛一般柔軟,春娘疑惑地抬起頭看了一下,只見虞璇璣點了點頭,還是不說話……那客人留著短觜,膚色黝黑,一雙虎目湛然有神,鼻樑高挺,頗有一番英氣,娘子到底怎麼了?春娘完全搞不懂。
虞璇璣似乎意識到自己失態,吸了口氣壓住怒火:「我知道你有心,也感你的情,和圖書可我不願再見你、再見你李家任何一人,見了,就讓我想起他!請你離開,以後別再出現在我眼前。」
「說。」李千里拿著筆,起身站到案外。
「尚書省禮部為南陵士子越州虞璇璣,行止欠詳,捲入多次科場舞弊,本已由恩科主考黜落,然我陛下恩澤廣施、不計前犯,特命禮部下符,准予入考。士子需于科考當日由主考親策親問,若有賢才,可酌情錄用,若實屬無行無才、徒有虛名之輩,黜落六年以示懲戒。
李千里一點頭,鳳目微眯,唇線扯了扯,邵景便知道自己今日得了個彩頭,又聽李千里說:「很好。為何注意李元直?」
「其因有二,一是釐清虞璇璣的交遊,二是李元直晉為東宮詹事的制書正送門下核可,台中目前已在注意此人,下官既瞥見他,自然不能放過,以此答台主問。」邵景說,這是李千里一向的風格,他不要傻呼呼憑直覺做事的部下,每一個決定都要有考慮全盤的能力,御史台官的思考要像水車一般快速、有效率、不間斷,因此他會查問決定背後的原因。
「是啊,璇璣姊姊,別走啊。」自然是崔小八出聲。
符到奉行
京兆尹被他們鬧得沒辦法,遂同意他們在十一月打頭陣,第一批上天門街熱鬧一番,不過只有一天,而且是在旬假,才不妨礙官人們辦公,若是在正常工作的時候來個凶肆大車拼,各位試想,這一頭在討論該調派多少軍隊往河西移防,猛地聽見一聲老人嚎啕:「兒~~~~兒啊~~~~」,那一頭在議論明年該如何賑災治河,又聽見一聲女人哀泣:「苦呀~~叫叫叫叫一聲殺了人的天~~~」,誰還有心思辦公?凶肆自然也樂意,因為官人們休了旬假無事最愛出來閑晃,而官人們的葬禮排場大、花錢凶,是極大的客戶群,能夠趁此機會廣告一番,何樂而不為?
柳飛卿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是啊,這幾日我們往禮部那裡複查,又忙著謄寫卷子交到禮部去,事情都辦好了就來看璇璣,也帶上幾位同年捎帶的東西。」
正在綁樁的一個年輕後生抬起頭,見是個少婦年紀的道姑,便笑著說:「道長有所不知,明日我們要在此辦東西十二凶肆車拼,道長若有閑暇,也來看看。」
而此番凶肆大車拼,實在是凶肆肆主們為響應女皇登基六十年大慶而辦,當然不敢詛咒女皇早死,只是眼看著其它類型的店肆大張旗鼓、摩拳擦掌等待開春要在十五天金吾不禁期間大幹一番,偏偏報到京兆府那裡,京兆尹拍案大怒:「胡鬧!登基六十大慶的大好日子,弄一幫吹鼓手在天門街嚎喪,能看嗎?」
「常什麼情?明知璇璣受了委屈,不敢挺腰子出來說句話也就罷了,連探望一下也怕?哼!御史台主一首破詩就嚇得屁滾尿流,啐!李千里是他媽?爹媽說的話還不見得聽呢!」李寄蘭心直口快,大街上就數落起人來。
「喔,都是些安氣清神的葯。」那道姑自是李寄蘭,她見崔相河的馬上也掛了大包小包、柳飛卿的驢上則是幾隻活物跟幾壇酒:「你們也帶了東西?」
「我怎麼知道,快做事!」
「他們幹麼不來?怕事?」李寄蘭不悅地問。
「寄蘭!」柳飛卿斥了一聲,面罩寒霜,鄭重地說:「御史台監管三萬京官,自有一番操作之法,外人不得而知,御史大夫此次只指名道姓黜落璇璣,想必是早盯上了她,我們不知道她身邊有沒有御史台的耳目,還是謹慎些,免得讓她下回再考時又被抓住把柄。」
「去做什麼?」
「娘子……」春娘輕喚。
主奴二人來到天門街外,在含hetubook.com.com光門前下馬、遞出勘合,小廝牽馬離去,那官員步行入內,右一彎、左一拐,竟是進了御史台,入台路上並未再遞出什麼證明,遇見人也只頷首招呼,熟門熟路顯見是御史台官,他直上了御史台最深處,在一道雙開門前站住,敲了敲門:「監察里行邵景,求見台主。」
「站著。」
「寄蘭也來了?」崔相河說,見她褡褳里大包小包,便問:「這些是什麼?」
「那那那……那那私夫不就變成……」崔小八看向柳飛卿,一臉遺憾地握著他的手說:「飛卿,來年冬天,我會帶酒去祭你的。」
「還能去哪?自然是回南陵了。」
目送著她繞過轉角,李寄蘭瞪了柳飛卿一眼:「怎麼能就這麼走啦!要是璇璣被那狼心狗肺的御史大夫欺侮怎麼辦?」
「我又沒說就這麼走!只是看璇璣樣子,毫不驚慌,想必是跟御史大夫有舊,我們杵在這裏,以她個性必是兩頭分心,那才不好,我們到西廂去等,若是御史大夫欺負璇璣,就出來出頭,若是談得好好的,自然就等御史大夫走後再走,豈不是都顧得著。」柳飛卿胸有成竹地說。
「韓老,那些人在做什麼?」
一眾凶肆自然不服,又推了年高德劭的人去說:「稟老父母,凶肆是一個人一生最後一事的最佳良伴,重要程度遠勝那些辦嫁妝辦婚宴的喜肆,一個人一輩子愛結幾次婚就結幾次婚,可是只能死一次!所以凶肆才是六十大慶最最不可或缺的店肆團!」
「璇璣,別走了,再過個兩年還有考試,在西京溫書結交士人也不是壞事啊。」柳飛卿跨過地上的箱籠包袱,過來勸說。
「妳就這麼想當官?」
「妳是棄婦,又跟御史大夫結了仇,即便讓妳有一日登科,御史台不會放過妳的,必要翻扯出妳的事,將妳彈劾罷免,到了那時,不是更丟臉嗎?」
弘暉五十九年十一月九日
「妳還可以回鄉教書嫁人。」
「久違了。」虞璇璣說,冷峻的表情掩蓋住內心的波動,她望著他拱拱手入座,他大她六歲,眼下已是三十五六歲壯年,不復當年的少年模樣。
「隨便他們,如果棄婦不能為官,那我就去淮西,給節度使做小妾,徹底做個禍水紅顏,弄垮梁國!」
客人無語,飲幹了茶:「人都死了,何必呢?」
「郎君說過,跟著郎君只要見官就得問是誰,我記住的。」那小廝說,又把剛剛打探來的消息說了,官員淡淡一笑,顯得和藹了些。
「去哪啊?」
「黜落者三年不能入考,我們這科是恩科,到後年進士科還不滿三年,我若要入考,需得五年之後,實在拖得太久了……」虞璇璣說,神色間有些黯然,其它三人也只得沉默,雖然都說『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但是虞璇璣此番成名,誰都認得,往後要代考就難了,若不代考,要一個年僅三十的人在西京熬個五年已是不易,若又被黜落,豈不冤枉?
「搭檯子,明日旬假要辦東西十二凶肆大車拼,聽說熱鬧得很。」
「在下正是虞璇璣,不知足下何事見教?」虞璇璣覺得此人來得奇怪,拱手一揖。
那官員上下打量她一眼,只見她身穿居家的素白襦裙、水紅半臂,足下履卻倒著穿,不著痕迹地一笑說:「我來宣達禮部符,虞士子請接。」
看官看到此處,必要問一聲,那凶肆是個什麼鳥?(上皇附身?)據《大樑創業起居注》、《文皇實錄》、《蘭台秘記》、《大樑花譜》、《梁都芳華錄》等書的作者、梁國神人級史官陳郡謝金愚所撰《歲華記》中批註,凶肆者,代辦凶事之肆也。
「凶肆拼些什麼?」
客人也不理會,徑自穿https://m.hetubook.com.com了靴子就走,虞璇璣追出門外,倒履而出,此時,卻見一個青袍官員手持一份捲軸入門來,見那客人一身緋紅袍服,只挑了挑眉,轉臉問虞璇璣:「妳是士子虞璇璣嗎?」
「靠著裙帶起家,有出息!」虞璇璣譏銷地說。
堂外階上擺著一雙半舊皂皮靴,虞璇璣用腳脫下自己的重台履,而那雙靴子的靴尖比她的履尖還多了兩三吋,一大一小,她望著靴履,莫名地難受起來,一甩頭入堂。
「就是因為他死了,我才更恨他!恨他還能好死,恨他對我的恨意毫不在意,恨他連我出人頭地大富大貴都捱不過,恨他無用到連讓朝廷挫骨揚灰都夠不上,恨他就連死都還想著他自己,賤人!」虞璇璣咬著牙,恨得發抖的雙手緊握著,犀利的眼神掃向客人:「可說到底,我最恨的人,還是你!」
「在後院收拾行李。」翟叔黯然地說。
總是只能看著他的背影……虞璇璣的手指抵著鐵勾尖,感覺刺痛似乎不是痛在指上。
官員一口氣念完,虞璇璣連忙說:「諾。」
「岫嵬,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事失算,當初以為六弟才性庸碌,若能得妳,他必會好好珍惜,妳多少也能幫他成就一點事業,卻沒想到他也有改娶高門、妄圖顯達的心,是我對不住妳。」客人深深一揖,不待虞璇璣回答,又說:「不過妳的底細早晚藏不住,還是回南陵去吧,不要再圖仕宦,讓珠璣為妳找個丈夫嫁了,不也很好嗎?」
「十年了,誰都會變。」虞璇璣終於說話,聲音卻緊得像一根弦,隨時都會繃開似的。
「將此事報知劉侍御,讓他密切關注李元直。至於李家與虞璇璣,確實有舊,虞璇璣之父虞賡是西平郡王幕府第一謀主,不過李元直與虞璇璣到底吵什麼,讓劉侍御盡量調查,還有他事嗎?」李千里淡淡地說,邵景搖頭,李千里一頷首:「去吧。」
「你要去藩鎮求官?」柳飛卿瞪大了眼。
柳飛卿不禁失笑,然後問李寄蘭:「寄蘭,妳介意再多養一個情人嗎?」
「翟叔,璇璣呢?」李寄蘭問。
看官想必又要問,凶肆做的是一輩子一次的生意,何以能經營到來國門之前車拼的地步?莫非梁國人個個短命,今天死一個、明天少一雙?看官若是這般想就大誤是也,蓋國家大了,人口多了,死的人也自然多了,這就有了歷史、有了傳奇、有了鬼故事……所以說,西京百萬人口,走了一個生兩個,而走了的那個就貢獻出幾個鬼故事來,街頭巷尾的各樣怪談不決于耳,不希望自家也弄出鬼故事的人家,自然也就在葬禮上盡量『包鬼滿意』,小一點的凶肆做一檔生意能撐一旬,接一檔大生意能吃一年的也不是沒有,因此凶肆也就慢慢地擴張了規模。又說西京眼下凶肆多在東西兩市中設個小鋪位接案子,事實上本部放在城南,地方大租金便宜又離墳頭近,拿來曬紙樓、扎紙人紙馬紙車、堆放靈旛穗帷棺材一類物事也夠寬敞。
「寄蘭……這也是人之常情。」柳飛卿皺了皺眉。
她咬著唇,極力地忍著,然而,卻在聽到他喚她的時候,心中有一小塊地方,崩解了……他輕聲喚:「岫嵬……」
「不知,但是小廝打聽的消息說,李元直此番回京述職,午前才出吏部,回家待了片刻就往虞宅去,小廝與李宅馬夫閑聊間得知,虞璇璣似是李家故舊。下官去時,已在虞宅待了約莫兩刻鐘,而且正撞見虞璇璣追著李元直出來,似有爭執,特來稟告台主。」
虞璇璣見三人無意入座,便起身將他們讓到東隅,等他們入座后才說:「我倒也不算是回南陵,其實先回去看了姊姊,再往河北諸鎮求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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