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布衣卷
第十章 元正日

李千里回過頭來,毫不留情地再補一刀:「襄王殿下裝死也不是現在的事吧?不是每次上朝都在裝死嗎?」
若是站著不動,看來倒是一派莊嚴隆重氣象,但是一動,就都露餡了……
「我看柳兄是個可依靠的人。」
「可以直接抬到定陵活埋了嗎?」右驍衛大將軍舉手發問,定陵是太上皇預定的陵墓,也早留了兩區給兩位皇叔。
「是宗女沒錯,但是祖上早無爵位,只跟宗正拿些糧米度日而已。」蕭玉環說,拱手說:「姊姊題在榜上的詩我看了,很有膽色,小妹那日也在人群中,早想拜會,今日得見,幸甚。」
「虞姊姊,妳見過那御史大夫嗎?」蕭玉環低聲問。
「抄書倒真是個好營生,就是要有耐心,眼力還得好。」虞璇璣打圓場,搖搖頭說:「我偶爾也抄書賺點酒錢,但是抄不得佛經道經,只能抄些詩文雜文。」
「娘子今日要去拜見天子,要吃飽些。」翟嬸說。
吃你娘個大頭香!虞璇璣心中暗罵,那人的朋友竟又說:「是啊,怪不得轉戰南北八十余戰無不成功,結果賣的不是文武藝。」
黑心到爆炸了……襄王苦著臉,目送李千裡帶著御史台官走上飛鳳閣。
眼風一瞄,卻見柳崔等人過來,便拉了蕭玉環與他們相識,這些士子久在京師,也都一下就知道這是宗女,蕭玉環卻連連擺手說:「諸位年兄莫要如此,我不是什麼尊貴人,遠祖是元宗皇帝,但是傳到我曾祖就已是普通宗人,我也只是布衣之身,實不相瞞,若不是讀書識字能抄書謀生,還真不知怎麼過呢!」
「御史台若要發揮御史台的效用,就只能是台不是省,所以,辛勞千年,御史台只能治標不治本……所以岫嵬啊,千萬別嫁個台官哪!會悶死妳的!」
「娘的!上面那兩個老龜,快點走,走不動叫人用抬的!」左衛大將軍首先發難。
「見什麼呀,不過是排整齊了一拜,拿點吃的喝的就回來了。」
虞璇璣得意一笑,拍馬前行,邊走邊說:「我說不用治啦,直接去波斯邸找胡醫接根驢鞭快些。」
「御史台,是耳是目是手是足,卻不是心。」
「那下官就彈劾到殿下被罷職,再派人調查襄王宅弊案,把殿下家產全數充公,再請殿下到隴西作客。」
虞璇璣諷得解氣,策馬小跑起來,清晨的風又冷又刺,手指都凍得發酸,只有冬陽照著背心,勉強有點暖意。越接近皇城,身穿官服的人越多,今日是元正暨登基六十年的大朝賀,所有官員都早被禮部通令要穿祭天大典才穿的冕服,比往年朝賀所穿的朝服更高一級。
「蘭陵蕭……」虞璇璣看了看那張名刺,一笑拱手:「妹妹是宗女?」
「可不是嗎?」
就在這群大將軍滾成一團大將軍球時,有一陣整齊的腳步聲接近,通事舍人看去,連忙退到旁邊裝作無事,而當平王從右驍衛大將軍的脅下探出頭來,正對上李千里挑眉的表情,心中暗叫不妙,果不其然,二十五位大將軍同時聽見李千里用異常輕快(?)的聲音說:「眾侍御都在嗎?」
十八衛共十八位大將軍平日就算是助祭也體諒他們,而讓他們穿著武弁或進賢冠服即可。而七位宗室分任左右龍武軍、左右神策軍、左右神武軍與神威軍七軍大將軍,則全部都有王爵,其中襄王與平王還是皇叔,因此助祭時也只穿遠遊冠服。但是這次為了表示隆重,也為了讓二十五位大將軍一字排開看起來威武,所以禮部特別拜託他們必須穿上冕服,大將軍們既身為軍人,本就喜歡整齊一致,也就都穿上了壓箱底的冕服,但是卻沒想到,是災難的開始……
邊說邊拜,虞璇和-圖-書璣卻只看見前面士子臀背與更前面那些珍奇燦爛的貢物,接著,就聽前面從門下侍中經幾層中使轉述女皇的答辭:「卿等紅妝不讓鬚眉,來京赴試,朕心甚慰。聞卿等學富雄詞,遠隨鄉薦,跋涉山川,當甚勞止。有司至公,必無遺逸,仰各取有司處分。」
「都已經貼榜貼了兩個月,該投卷的不是都投完了嗎?」
「元正大典,萬方來朝。」前面的司儀官唱頌著,禮部令史一聽這聲就知道外國使節要退下來了,連忙把女士子們往旁邊趕,等到使節們離去,又聽見司儀唱頌:「我皇登極,四海清平,內修文治,外建武功,乃有女試,開化童蒙,乾坤共治,陰陽同流,唯我皇梁,國祚昌隆。」
虞璇璣看過去,竟是那日在天門街上嘲笑她的中年士子,那人也穿了一身白衣,只是用的是上好的團花綾,外面還罩著一件蜀錦半臂,足下一雙光亮皮靴,一身光鮮,就連臉上鬍鬚也都修剪得十分整齊,顯見是特別修飾過的。
隔日四更,虞璇璣就被小婢春娘喚醒,示意春娘壓低聲音,她跨過睡得四仰八叉的李寄蘭,下得榻來。
「這個建議好,埋了不費糧食。」右羽林軍大將軍熱烈贊同。
「士子,蕃人,駱駝。」
「呵,妳現在才知道嗎?」
一粥二菜,兩人便抬著食案往後院去,吃了之後,同榻而眠。這不是虞璇璣第一次與李寄蘭同眠,她之前來西京赴考,也都是住在太平女觀中。在黑暗中,虞璇璣側身向里榻,卻聽見衣裙唏蘇,感覺有人緊緊貼在她背後,暖暖的體溫從背部傳來,所以她知道不是鬼,於是只是閉上眼睛裝睡。
「我是。」
「喂,他是老王八,我們不就變王八的弟弟,還是王八!」襄王連忙提醒,有這麼一位一天到晚胡搞瞎搞的哥哥,襄王平王實在無奈到極點,因為他們連罵都要小心,以免罵人罵到自己。
「李國師,妳是出家人哪,難不成還逼著人家給妳做國宴不成?」虞璇璣笑著說,李寄蘭聳聳肩,看她將蘿蔔切成絲,灑上一點糖、一匙梅汁、兩匙醋,拌勻了放在食案上,待得粥煮好了盛起,又將肉末與野菜切碎,加上佐料炒松。
「妳說什麼!」那人笑聲頓止,瞪大了眼問。
「哪阿,御史大夫根本不接卷不見人哪!他宅里的家人也說郎君傳下話來,不準接卷,只要是士子送來的卷子,全部堆在宅子外的惜字籠里,滿了就拿去丟,可狠得咧。」
「我想吃點薄粥小菜,配點小酒。」虞璇璣摸摸肚子,今天本想在天門街上吃東西,卻發現到處都是人擠人,也沒了興緻。
「哪裡,詩文輕狂人也不端正,讓妹妹見笑了。」虞璇璣應酬著說。
「在。」約莫十餘人的聲音一起回答。
那幾個士子一說開,在場的其它士子與官人便偷偷瞄她,非常不舒服。虞璇璣鐵青著臉,只聽得那幾人越說越下流,實在是忍不住了,登聞鼓一響,坊卒走出來準備拉開坊門,她便揚聲說:「咦?這不是前些日子被鳴珂曲慧娘姊姊趕出去的郎君嗎?痿病治好了嗎?」
「難道妳早就知道?」
這對老王八兄弟站在大將軍隊的最前面,分別高齡八十五與七十七,自然是緩緩而行,剩下的五個年輕小輩們只好像送葬似地跟在後面,這一拖沓,後面十八位還精神奕奕、身強體壯的大將軍紛紛抗議起來,他們當年打仗時,沒少跟皇親國戚杠過,兩位皇叔雖然也曾多次出任元帥,但是每次與這些將軍們的合作,幾乎都是用各種問候對方爹娘親戚與身體康健的話語做開頭,年紀大了,橫豎敢這樣對皇叔們說話的也只剩下這群老m•hetubook.com.com將,於是兩位皇叔與十八位大將軍只要見面都以更熱情的問候來表達友誼。
在場眾人錯愕一會兒,才鬨笑起來,那中年士子漲紅著臉,待要分辯,卻無人理他,抬頭要尋虞璇璣,她早已加速出了平康坊。
「幾百年沒穿這套鸞冕了,上一回穿是國婚,都四十年了,歲月不饒人哪……」二皇叔安國襄王拉著袖子,似乎很是感慨地說,一感慨完,馬上就變回一臉流氓相,跟那位浪蕩太上皇看來十分相似:「去,要不是今年是六十大慶,老子才不|穿這套鳥衣。」
「哎呀,久仰大名久仰大名。」那女士子說,連忙遞過一張小小的名刺:「小妹蘭陵蕭玉環,西京人氏。」
有些年輕人走路太快,屢屢踩到前人的裙裾,引來同僚怒目而視:「踩什麼踩!你想看我走光嗎!」
「西京新米價如珠,哪裡吃得起?是含嘉倉汰下來的舊米,橫豎沒長霉沒長蟲,對付著吃。」虞璇璣說,西京是天下第一大城,稅下這樣一個小院已是大手筆開銷,她又好酒,只好在柴米油鹽上苛扣些了。
女士子們十人一列、二十人一排,走上龍尾道,虞璇璣與蕭玉環站在中段,隨著司儀的指示,三跪九拜,口中說:「元正之祚,景福維新,祝願我皇,鴻福齊天。」
虞璇璣跟著走往廚下,不屑地嗤了一聲:「我都不知道朝賀是在賀個什麼勁?士子排在方鎮貢物後面,右邊站諸蕃商胡,後面是一群駱駝,別說陛下了,就連五品以上官員都看不見,人不如物。」
虞璇璣出了雲深曲,直來到坊門前,只見高約十尺的坊門前早聚集了一干士子官人,幾乎清一色都是男性,虞璇璣心中暗笑,平康坊沒住多少官人,這些大概都是昨晚外室或相好那裡過夜的吧?
「想睡覺就把官都辭了回宅睡個爽快,不要坐領大將軍、司空一年共兩千六百萬的薪俸。」李千里直接了當地說,又開了一個他自以為很優厚的條件:「襄王殿下如果把官都辭了,再把家產宅第捐給國庫,下官非常樂意收容殿下至下官老家去睡。」
又扯了一陣閑話,卻聽貢院裏面敲磬,眾人便知是要整隊入朝了,虞璇璣與蕭玉環等兩百余名女士子站在打頭的東首,便向其它人告了罪,來到東首隊列中,禮部令史整了隊后,就領著女士子們穿過皇城,到龍尾道外去等候。
「沒呀!」
百姓們的過年自是過得轟轟烈烈熱熱鬧鬧,但是一眾士子們卻過得相當難熬,恩科的考試日期在元月十六,然而從元正之日開始,士子們就進入備戰狀態,準備參与朝廷的活動、認識達官顯貴或影響輿論以求入仕。
那個人曾經這樣對她說……虞璇璣莫名地憂傷起來。
「妳這位變文主人翁抄佛經?那不算功德算孽障。」老韓捻須笑著說,昨夜聽過《虞璇璣變文》大綱的士子們也會心一笑,蕭玉環不解地看看他們,虞璇璣但笑不語。
有人摟住她的腰、有人將臉貼在她肩胛,留下一片淚痕,她沒有動、沒有響應、沒有拒絕,因為她知道,這無關愛欲,只是她們的一點想象,這世界對她們這種年紀的士族女子太殘忍,不容許她們放下身段名實相符地放浪行駭,也不接受她們擁有正常婚姻該有的溫情恩愛,於是,只剩下她們在黑暗中相擁而眠,將看不見面目的對方當作想象中的愛情對象、想象中的良人。
「娘子千萬別這麼想,能進天宮就是吉兆,娘子是天上謫仙,管他什麼黑心白心御史大夫,娘子必能掄個狀頭!」翟嬸信心十足地說。
李寄蘭燒開了水,把米倒進鍋中,用杓子緩緩地攪著:「咦?妳家吃的是新和-圖-書米?」
「你是老兵痞老番癲!」平王戟指,也是平地一聲吼。
這廂是高官陸續在飛鳳閣、舞麟閣就位,那廂是士子們集中到貢院前報到、排序準備在元正大典的中途列隊朝賀。只見七八百位士子熙熙攘攘地陸續來到,有些遠來的、首次入京的士子,興奮地東張西望,有些出身西京或久在西京的人,則懶懶地靠在貢院廊下,要不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與朋友聊天,就是對著遠來的士子胡吹一氣。
「不餓,怎麼?」
總之,在這種時候,各種奇妙的場景紛紛出現,有的高官想跟同僚說話,沒測好距離,一轉到右邊,旒珠啪地一聲打到左邊的人。有的人穿著冕服卻想耍帥騎馬,結果下馬的時候踩到自己的裙裾,嗤啦一聲扯下半幅白裙來。還有些年紀太大的官員,穿上冕服就氣喘吁吁,走不了幾步就要停下來歇一歇。
「其它的士子們都說要去,當面拜見。」蕭玉環壓低了聲音說,左右一望:「聽說還有人要出大絕招的呢!」
春娘早捧了洗臉水來,虞璇璣對鏡洗去臉上的浮油與晚妝,然後換上士子的圓領白袍,革袋束腰,梳個小髻、青巾包髻。春娘為她勻上一層面葯,再撲上輕粉,額上貼一枚花黃,口脂點唇,再用小指沾點胭脂在唇上畫出個櫻桃小口。整理停當,這才戴上帕頭。
虞璇璣聽了一笑,與十年前的答辭一模一樣,只是那時候沒有那麼多女士子,她又隨眾一拜,口稱:「蒙恩遍施,某等必以竭誠報陛下恩德。」
「娘子好去。」
「聽說他等下會帶著御史台官經過太極門街,姊姊要不要去等?」
還有些人根本沒用過劍,長劍在腰間滑來滑去,一不小心就戳到後面同僚的肚子,有的還戳到些不該戳的地方,氣得後面那位官員把長劍往前一扳,用力往前面捅過去:「張侍郎!長劍不要亂頂啊!」、「混帳!我是讓你捅好玩的嗎!」

「當然,聽說三省長官都曾經試圖跟他說過,他倒是沒說話,大家以為有希望,結果一票人硬著頭皮跟他說,十天後他在家門口貼了個告示『凡托親故薦己于主考者,免入龍門,入者以擾亂會試之罪黜落三年』,這倒好,全蔫了。」蕭玉環抿著嘴笑。
前面已經進行到四方入貢禮,只見一大群服色各異的外國使節在譯語人與通事舍人的引導下走上龍尾道,蕭玉環指指點點地,渾然不似旁人那樣拘謹,虞璇璣十年前就見過朝賀禮,也自笑語晏晏,惹來禮部令史訓斥:「士子端正些!」
而本年度朝賀最誇張場景出現在左右衛、左右驍衛、左右武衛、左右威衛、左右領軍衛、左右金吾衛、左右監門衛、左右千牛衛、左右羽林衛、左右龍武軍、左右神策軍、左右神武軍與神威軍共二十五位大將軍身上。原來這二十五位大將軍除了其中七人是宗室之外,其它大多都是功臣名將,平均年齡在六十以上,只有宗室七人中有四個是四十歲以下的皇子與皇孫。
「真黑心哪!」
「太過分了……年紀大了想睡覺不行嗎?」襄王哭喪著臉,絕望啊……
「端正什麼呀?沒聽說朝賀上有三撥亂嗎?」蕭玉環小聲頂嘴。
虞璇璣噴笑出聲,不由得大起知己之感,雖說這個笑話冷酷刻薄,但是卻十分寫實,大部分的士子聽到這個笑話都是怒髮衝冠直要與人拚命,不過站在客觀的立場看來,士子蕃人駱駝都與這個朝賀之禮格格不入,又或者說,與這個朝廷格格不入,是一群局外人,士子蕃人駱駝與朝廷的距離,就像龍尾道那樣遙遠而明顯,只有極少數的人能跨上這條龍尾道、登天梯。
「你是老王八老賤https://www.hetubook.com.com鱉!」左領軍衛大將軍仰天大吼。
一旁要為大將軍們引路的通事舍人目睹了一切,讚歎了一句:「果然數大為美,二十五位大將軍一起摔倒,何其壯觀哪!」
幾個男人猥瑣地笑著,虞璇璣氣得臉色發白,又不是絕世佳人又不是二八少女,她還真除了文才無甚可賣,禮部已經把這事弄得低調,還要她給御史大夫親試,這樣都還算礙著人了嗎?混帳!
「我可不敢橫刀奪愛,怕妒狂行兇的人也姓李啊。」虞璇璣取笑,被李寄蘭啐了一口,兩人掩上門,合力放好大閂:「妳餓不餓?」
「等什麼?我又不向他攔路喊冤。」虞璇璣怪問。
除夕夜,虞柳二人雖與眾士子們一同遊玩,但是不到戌時就紛紛告辭返家,李寄蘭不耐煩應酬新春時來女觀中的貴婦們,要搬到虞家住一陣子,柳飛卿護花護到底,早把驢子寄在虞家,自陪了二女安步當車出來閑晃。此時,送了二女回虞家,才牽了那匹名叫大傻的驢兒,告辭離去,李寄蘭與虞璇璣則在門邊目送他繞過轉角。
虞璇璣猛地想起曾有人對她說過這句話,目光一斂,這輩子絕不做御史台官,為皇帝扒心扒肺任勞任怨,卻從做不得朝廷的頭腦,無力參与決策改變體制,永遠只能用在翦除敗壞腐爛的枝子……
「老兵痞,都三十年了還在記雲娘的仇!我當初可沒拐她,是你自己一天到晚怕她不喜歡你,雲娘都給你喝了春|葯,給機會讓你直接撲倒也不敢!死捏著個正人君子的**不放!鳥!當年你一咬牙一撲倒,雲娘去世時好歹也有個國夫人,哪會以孺人身份下葬,你怪得了誰!」平王回頭抗辯,他的話里其實也攙著水,平王自幼喪母,對於雲娘這種久經滄桑的遲暮美人特別有愛,當年他趁著左領軍衛大將軍帶兵出去打仗時,一口承諾照顧雲娘,結果等大將軍回來,雲娘也已成了平王的人……
「好好好,掄個狀頭!讓翟嬸風光一番。」虞璇璣笑了,自把朝食吃了,隨便抹抹嘴,便穿上靴子,將南陵府發給她的解狀與自己寫的家狀放在懷中,這才施施然出門,翟叔早將霜華上好鞍韉牽了過來:「翟叔謝啦!」
「人只要一塊棺材大小的木板就可以睡,三間茅屋足夠殿下滾來滾去了,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李千里認真地教訓著襄王。
虞璇璣不想理他,那人卻對身旁的友人說:「看見沒?明明是黜落了,卻讓禮部下符單召,到底是女人吃香。」
「好,大將軍們喧鬧大典,鬧不動了就躺在這裏裝死,簡直不成體統,傷風敗俗至極,侍御等對過姓名,大典后一起彈劾。」李千里一口氣吩咐,也不待辯解,看也不看就踩過一個趴在地上的皇子屍體(?)走上飛鳳閣。
「哪三撥?」
翟嬸早在剛才就進來把昨夜的食案收去,換上朝食來,今日是一盤燙山菜、一尾蔥燒魚、一碗白菜羹,虞璇璣洗了手:「魚看起來真好吃。」
「你老家不是在隴西嗎?聽說剩三間茅屋……」襄王咕噥著說,李千里的出身雖是隴西李氏,但是他那一房傳到他父親就沒落了,只剩個姓氏跟三間族中撥下的茅屋可以棲身。
「我才不要。」
「這倒新鮮,這麼說,連公薦也一定是碰釘子了?」
「誰說埋了!怎麼可以就這麼埋了!先讓我砍兩刀以報弘暉三十年,搶雲娘的仇再埋!他奶奶的,老子這輩子就喜歡過一個女人,結果平王那王八烏龜老不死的賤鱉,說跟老子是好兄弟,竟剪我邊割我靴子!早想宰了他!」高齡七十九、打了一輩子光棍的左領軍衛大將軍始終念念不忘搶女人的仇,殊不知,人家雲娘等了他二十年都還沒個正果m.hetubook.com.com,被拋棄也是活該……
李寄蘭聞言一笑,倚門道:「那妳還考什麼試?趕緊嫁了吧?」
「當然。」李寄蘭來到廚下,打開灶口挑出一根燒紅的細柴點亮油燈,虞璇璣洗了米來,李寄蘭望著米,幽幽地說:「人不如物,八斗高才不如一碗小米,我早就知道了。」
虞璇璣無語,李寄蘭與她都是士族出身,雖然眼下一道一俗,境遇卻差不多,身為士族之女,除了爭取三年一次的十個女進士名額外,也就只剩下嫁人做妻做妾與入道入佛這兩條正路,再差些的若不是寄人籬下,就是到平康坊做沒本的生意,只是咬牙走最後一途的人並不多。
一眾男人見此時竟跑出個女士子來,紛紛交頭接耳,虞璇璣也不理會,自顧自地排在後面,卻聽有人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說:「唷?這不是雜魚嗎?」
這兩人說著,又都想起兩年前去世的雲娘,大將軍揎拳就要往上衝要一報三十年的奪妻之恨,平王也是掠袖就要下去掐死大將軍,兩人中間卡了十余位大將軍,年輕小輩紛紛要勸住平王,而襄王卻在一旁幫著弟弟罵那大將軍,其餘十七位大將軍或推或搡或助拳或勸架,結果二十五個人在通往飛鳳閣的玉階上推推嚷嚷,平王伸腿想踹左領軍衛大將軍,結果重台履勾飛了右千牛衛大將軍的毳冕,毳冕飛出去打中左領軍衛大將軍,他往後一倒,長劍戳中左龍武軍大將軍的眼睛,害得那年輕皇子哎唷一聲撞到後面的襄王,襄王一個重心不穩往前傾,結果全部摔成一團。
「欸!小千千!別這樣啊!我們又不是故意裝死!」襄王絕望地喊。
「吃粥可以,喝酒不行。」李寄蘭斬釘截鐵地說,一邊走向廚房:「妳忘了明天要去元正朝賀?」
「好去。」又是門下侍中轉述的答辭。
「某個老不死的老王八還最喜歡鳥衣呢!」小皇叔鎮國平王一臉殺氣地說,他只大了女皇七歲,從小就被太上皇當兒子一般頤指氣使,早就不爽很久了。
「諾。」女士子們一諾,起身退去,司儀又唱頌了一段駢辭送她們退場,換男性士子們上場朝拜,虞璇璣退去時,回頭看了一眼,飛鳳閣外站著一群冠服不同的人,她知道,那是御史台的位置,御史台官大多官卑級低,卻比大多數的官員站得近,宮城是帝國的中心、太極殿是皇權的中心,而御史台,卻與皇帝那樣接近,卻也不像千牛衛的那群千牛備身那樣緊靠著皇帝……
「女觀里倒吃的新米,就是素菜吃得生厭,廚子渾然當油鹽不用錢似的,一匙素羹有半匙是油,剩下半匙還有一半是鹽,膩死了。」
年紀輕輕的宗正卿戴著遠遊冠,完全沒有這種煩惱,但是他身後的兩位少卿卻不停在抱怨旒珠:「是哪個混帳發明這幾串算珠的,煩!」、「娘的,晃得我眼都花了。」
只見天門街上,左右金吾衛、左右監門衛四軍人人身穿櫜鞬服,額系紅帶、身佩弓矢、手持儀仗站在兩旁。五品以上文武官員,各按品階,身穿鸞鷩毳綉玄五等冕服,九品以上文武官員則穿爵弁服,郡王以上服遠遊冠,御史台流內官服法冠,內侍省服高山冠,流外官則與士子同服黑介幘。
虞璇璣先在貢院前的報到處遞上解狀家狀證明是本人後,才去找柳崔韓劉等友人,正在尋覓時,卻被一個約莫二十齣頭的女士子拉住:「這位姊姊是越州虞璇璣嗎?」
原來大家平日都穿長到腳踝、袖只三寸寬、以紐帶繫緊的圓領袍衫習慣了,此時穿回千年前設計的寬袖裙裾,腰系佩綬、長劍,五品以上官員額前還懸了幾串旒珠,頭稍稍一動,珠子就啪啪作響,要不是在眼前左右晃得令人眼花,就是前後擺動打到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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