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銀魚卷
第十四章 哀手足

燕寒雲看來有些坐立不安,連連說:「郎君,這樣不好吧?他也好歹是……」
「我想虞大娘子應該也是如虞三侍御那樣回去南陵,也許我們可以早點出發,走藍田關東下南陵,然後再穿過靈渠到安南去。」李千里略一沉吟,突然苦笑了一下:「不過,若是去了南陵,我少不得要在虞三靈前叩首……雖是夫人的父親,想起來還是覺得不甘心哪!」
虞璇璣聞言唏噓不已,長嘆口氣:「我若是早些知道就好了,姊夫也不致於這麼難。」
「官人是來吊謁嗎?這邊請……」那人伸手一讓,虞璇璣卻抓住宗家的門,腳像生了根似的不敢往前,忽然視線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虞璇璣瞪大了眼睛,一轉頭就往外跑:「官人?」
「是……她說,不管如何,宗家跟虞家都要有后,天可憐見,一下子讓她懷了兩個,那她今生也就值得了。」宗縣令溫柔地看著那兩個嬰兒,輕輕地握著他們的小手:「不過最後還好是保住了。」
「那是,我的夫君哪……」朦朧間,虞璇璣好像看見了李千里坐在身邊對她微笑,她覺得十分安全,所以任眼淚在夢中滾落:「夫君,我得了你,卻沒了姊姊,是天賜了太多的福氣,所以要收回一些嗎?」
宗縣令握住虞璇璣的肩膀,兩人抱頭痛哭,泣不成聲,引得外人都來看,他們也不在意了。在世上,只剩他們兩人是虞泉涓的親人,宗縣令想到的是亡妻往昔的音容笑貌,虞璇璣想到的是姊姊寄來的一封封長信……

任鎮將答應一聲,隨著果兒去了,虞璇璣又在堂中坐了很久,直坐到掌燈時分,她說:「晚祭不要勞駕姊夫了,我來吧!」
虞璇璣瞪大眼睛,厲聲說:「那怎麼會!我姊姊怎麼會死!」
「今天請大家過來,主要有一件大事要交代。」李千里的表情十分認真,所以燕阿母也一本正經地坐著聽他說話:「太子一派的動作越來越大,李國老的意思,是讓我出京暫攖其鋒,已經確定要做安南都護,吏部已然送來通知,規定一個月之後必須離京。時間不多,我們必須儘快決定收拾行囊、安排人員,我希望分成三撥出發,第一撥先派年輕力壯的家丁,到安南當地先暫時住下,打探一切消息。第二撥是行李,不過這一路的水路難保沒有水匪,我不想帶得太多,容易惹人注目,橫豎到了安南湊和著也可以。最後才是我跟一些中年的家丁,這一路輕騎簡從,安南雖然路遠道艱,卻是觀察大樑的好機會。但是西京也不能全是空城,夫人回來后還要居住,總不能讓她什麼都自己來,所以我想暫且關閉城南的山亭,把值錢的東西搬到親仁坊,家丁僕婦都集中至此,燕阿母與阿奢也搬回來,照料此間諸事,寒雲夫婦跟我去安南。這是我的想法,你們覺得呢?」
「若要她辭官做夫人,我幹什麼費盡心思讓她建功立業?一開始就派阿母去把她綁過來不就得了嗎?」李千里也皺著眉頭,不悅地說:「如果去安南的事沒有異議就這樣吧!」
「她知道妳做了御史,喜得三天睡不好覺。又m.hetubook•com.com說御史東奔西跑,鞋襪馬虎不得,所以給妳做了好些鞋襪,說過陣子再捎去西京,卻沒想到會走得這麼快……」
「什麼就……」燕阿母還要爭,卻被塞鴻一把抓住,跟她搖了搖頭。
連忙解開韁繩,虞璇璣飛馳到縣衙前,豐縣的格局與沛縣很像,此時縣衙內都還無人,只有兩個老僕正在庭前洒掃,她趕上去問:「請問宗縣令在嗎?」
「應該跑到桂州去了。」
「我再嫁了。」
「她這麼說的嗎?」虞璇璣淚眼汪汪地看向棺木。
「喔?」乳母瞬間止淚,連忙追問:「那他幾歲?六十?不對不是老頭!五十五?五十?五十三?」
「什麼事?」
虞璇璣抿嘴苦笑,輕聲說:「不,模樣很好,隱疾嘛,我們在東都成親后,都很正常,他那身子骨,不惹閑事,可以活一百八十歲。如果再年輕個十歲、性情和藹些,絕對是小娘子主動送上門的那種人。」
「娘子千萬不要這麼說!」春娘驚呼一聲,情急之下要去挽虞璇璣:「娘子,妳臉色很不好,是不是都沒有吃東西,去休息一下,我去弄點東西……」
虞璇璣聞言一驚,急忙抓住宗縣令的手,抖著唇說:「姊夫,怎麼說起這話來?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就只有你了,求求你,不要這樣!」
虞璇璣冷著臉,恨恨地說:「姊姊說,要保他們的嗎?」
俗話說天下第一關便是丈母娘關,乳母沒看過李千里就先開始挑剔他:「天下有這麼好的事?御史大夫不是老頭、沒有妻妾小孩……是長得不好看嗎?還是有什麼隱疾?」
「誰?」
宗縣令由兩個小廝左右攙著,激動地下階來:「阿嵬……」
但是,虞璇璣應當要儘快向御史台提出喪假的申請,並儘快處置此事。不過這一休假,只怕又要耽擱不少御史職責。
「對,差役,而且越低賤越好。」
兩千六百裡外,李千里從城南別莊召來燕阿母與塞鴻,加上燕寒雲夫婦,五個人坐在後堂中,李千里展開一份捲軸。
乳母尖叫一聲,眼睛瞪得比牛鈴還大,一把抓住虞璇璣的手:「嫁給誰?」
兩人被僕人們勸入堂中,堂中停著已殮的棺木,放在木榻上,罩著喪幛,外面有個靈位與一些供品,虞璇璣一見棺木,又哭得幾欲昏厥,宗縣令說:「本來應當等妳來了才封棺,但是再等下去……等妳見了,只怕更痛苦,我便在仵作與其他縣官見證下,入了大殮。」
「所以性情不和藹嗎?會打妳罵妳嗎?」
宗縣令的父親是虞夫人的幼弟,欲考進士不成,病死西京,留下一個通房婢妾與遺腹子,是虞夫人將這婢妾帶回家中照顧,直等她生下兒子后,聽從她的意願,讓她回去原籍嫁人。這遺腹子便是宗縣令,他其實也稱虞氏夫妻為阿爺、阿娘,他與虞泉涓是同年生,這輩子從沒有想過跟虞泉涓以外的女人在一起,大家都說他們前世因緣、必是約好了一起投胎。
「乳母怎麼一直往五十猜呀?」虞璇璣微一扁嘴,一想到李千里,似乎又點起了一絲溫暖:「他明年才滿四十。」
和圖書縣令有些為難地微笑著,握著虞璇璣的手:「不要難過,妳還有另外兩個親人。」
乳母眼睛閃出亮光,破涕為笑:「唷!那也才大妳個七八歲?」
虞璇璣正要開口,突然想到李千里已把平康坊的宅子退了,所有的家當細軟都在李家,若是管家撲空,可怎麼辦?她想了想,才說:「我這裡有一事,也是想等著什麼時候休假再告訴姊姊的……只是沒想到如此無緣……」
「十年……十年不見姊姊……我就是想著有了功名、有點成就再來看姊姊,要給她訂幾副金釧銀簪、給她帶些綾羅綢緞……叫她穿出去與其他的夫人說『這是我妹妹給我買的』,讓姊姊風光一回……怎麼會……怎麼會……」
「唉,沒見過怎麼叫我放心哪!」乳母說。
「諾。」果兒春娘與任鎮將默默地退出,果兒交代春娘:「妳不要跑遠,就在門邊,看著官人有什麼事要吩咐,吃不下東西就罷了,一定要讓她喝些茶水,明白嗎?」
「我的阿嵬呀!我的心肝肉啊!」老乳母一把抱住她,遍撫著她的手臂、背與臉,又哭又笑:「一去十多年哪……我就怕再也看不見妳……妳都去哪裡了?捎了信也沒問我好不好,妳這沒良心的壞孩子,良心讓什麼吃了?我天天盼、天天想哪……怎麼瘦得這個樣?當初我把妳送到李家的時候,妳可是胖嘟嘟、福福態態的呀,現在都瘦了,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是啊!不是他把妳從西京請回來的嗎?」
李千里橫他一眼,不容質疑地說:「是個不事生產的混帳,我這次非要讓他老老實實第一日工作四五個時辰不可!」
「那夫人……」
乳母眼中淚光閃閃,她非常清楚虞璇璣初嫁並不快樂,甚至曾經帶著傷來找她哭訴,但是身為下人,乳母也不能保護她,總擔心她如風飛柳絮四處飄零,已經好久好久沒見過她此時這種帶著滿足的笑意,乳母說:「欸,他聽妳話,那就好了,心肝哪,這回妳挑了個好人哪!」
「是生下他們半個月後,她一直都說頭痛脖子痛胸悶,總不見好,醫博士偷偷與我說,怕是情況不樂觀,隔日她就昏迷不醒。過了幾日,她突然醒來,讓把孩子抱過來,堅持說要自己喂他們,小婢回頭去拿點東西,回來就聽見孩子在哭,一看榻上,娘子抱著其中一個,很平靜地……去了。」宗縣令悲傷地說。
由於豐、沛二縣只有一條官道,沿路而馳,便可看見遠處有個小小的城,趕到城下,卻連個火把也無,城外幾個做生意的涼棚也早已收攤收店,虞璇璣縱然心急也只能暫把菲華拴在樹旁,屈著身子,和衣在涼棚的榻上小睡一下。
他的睡榻在對面,那裡原本是夫婦二人的睡榻,這裏則是因為娘子生產特別設的產榻。宗縣令疲倦地伏在榻上,昏沉沉地睡去。
「不過妳跟妳阿奢回來,這家裡頭的事也就能分了我一些擔子。」
「那當然,別說生辰八字,妳是不吃什麼我都記得牢牢的。」乳母拭著眼角的淚,輕聲問:「他待妳好嗎?是個知疼知熱的人嗎?」
宗縣令不答,帶著她到後堂去,有和圖書個婦人正盤膝坐在榻邊,見宗縣令進來,連忙起身:「官人。」
梁國喪俗,停靈期間,早晚要拜祭,一向都是以喪主來主持,其實也就是奉上供品,燃上香,念幾句經文罷了。虞璇璣祭完,又焚了一些紙錢,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此時,管家的妻子、也是虞氏姊妹的乳母從外頭回來,見她在此:「阿嵬。」
虞璇璣渾不顧有傷在身,奮力在黑暗的官道上急馳,月明星稀、蟬鳴蟲音都不放在心上,只管一路狂奔。
「知疼知熱恐怕沒辦法,但是待我是真心的。」虞璇璣說。
「我的頂頭上司,御史大夫李千里。」
「不是,我是奉命來武寧鎮巡察,偶然聽到消息才趕來的。」
「不要恨他們。」宗縣令疲憊地靠在榻邊,他注意到虞璇璣的眼神,悠悠地說:「這是娘子的意願,她本就不易受孕,懷了他們兩個之後,身子就虛弱不少,醫博士曾經勸她儘快拿掉這兩個孩子,是她堅持說要生的。不過這兩個孩子出來的時候費了不少周折,我們用盡了各種偏方,都不管用,最後穩婆怕保不了母子三人,就問娘子若有萬一,要保哪個?」
官舍一般都在官衙附近,虞璇璣循著老僕的指示前去,果然在一排官舍中,看見其中一所房舍摘了所有吉色。心中一緊,她一步一蹭地近前去,那官舍有人看見她在門口東張西望,又見她身穿官服,便問:「請問官人找哪位?」
燕寒雲嘆了口氣,躬身說:「謹尊郎君之命。」
虞璇璣有些無奈地聽著乳母絮絮叨叨,也不反駁,嘴上只說是,兩人說了一陣話,老乳母又流著眼淚說:「妳若是早些來就好了,妳姊姊之前不敢跟妳說懷孕的事,怕妳擔心、也怕妳失望,直等到生下孩子,她對我說『好了,這下可以跟妹妹說了,我虞泉涓不生則已,一生就有兩個。妹妹是進士出身的女才子,學問比他們的爺強,等孩子再大些,要讀書了,就送去給妹妹教,她就不寂寞了。』她抱著他們倆,一下子說姑娘長得像妳、一下又說小子的眉眼也像妳……現在想起來,很是心酸哪……」
「放心、放心……」在這樣有如回憶的時候,已經緊繃了一整天的情緒鬆開,虞璇璣睡意朦朧地說:「他、乖乖的……他聽我話……」
「正是家主。」
「另外還有一事,前往嶺外的官員,按例可以申請探親假、祭掃假,寒雲去替我準備,我想帶夫人回去隴西一趟,還有倩娘跟阿巽,我也希望帶夫人去見她們。」李千里說。
虞璇璣微微一笑,順手幫乳母拔去鬢邊一絲白髮:「乳母還記得我幾歲?」

「是續弦,前面那位正室很早就和離了、現在也去世了,他沒有孩子也沒有小妾。」
其他三人退出,燕寒雲繼續待在原地,見門關好了,才問:「郎君?」
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驚醒過來,見天色微亮,往東看去,已有一線光明,她又等了一個時辰,才終於聽見豐縣內有聲響,門也緩緩推開。
乳母面色如土,半晌才說:「那他此去西京必要撲空了……這可怎麼辦哪?妳在西京那處宅m.hetubook.com.com子,留有僕人嗎?」
宗縣令嘆了口氣,對小廝說:「扶我到榻上去。」
「那個傻鳥人在何處?」
「改天……讓他來見乳母,乳母……妳一定會喜歡他,他很好……」
「好,我要見他,要把我的心肝好好地託付給他。」
燕寒雲拱手,又問:「諾,不過郎君,那夫人的姊姊那邊怎麼辦?」
有人在後面喊,虞璇璣頭也不回地衝出去,像被鬼追了似的,見路就逃,跑到無力才癱倒在一戶人家的牆邊,腦中一片空白,恍惚間,好像有人扶她起來。回過神來,卻又在宗家門口,無可迴避地對上等在門前、形容枯槁、卻自幼見慣的表兄兼姊夫,看見他腰上束的麻帶,雙膝一軟,她跪倒在階前,忍不住地哭了。
「夫人不與郎君去安南嗎?」燕阿母問。
燕塞鴻等人竊笑起來,燕阿母卻氣鼓鼓地不發一語,李千里也不理她,徑自說:「就這樣吧,寒雲留一下。」
「我應該為姊姊服多久的喪?」虞璇璣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靈位上。
虞璇璣抱著棺木,啜泣無語,輕輕用臉頰擦著棺木的邊角,像幼年讓姊姊背著走的時候,用臉去蹭她的肩膀……
燕阿母皺眉,一反平日嬉笑的態度,臉色嚴肅:「恕老嫗僭越,郎君此去,就算是避風頭,那也是堂堂的安南大都護,是三品以上的一方諸侯了,雖是個窮地方,安內攘外的,總有個送往迎來吧?堂堂的大都護宅邸沒有主母像什麼話?自己人也還罷了,怕的是讓外夷笑話,說大都護連個妻子都管不好,只能孤身一人來赴任,這若傳出去,丟的不只是郎君的面子,大樑也要蒙羞的!宴席上若是請了蠻夷酋首,他們帶了妻妾來,難道郎君這個大男人親自去與那些蠻婆娘打交道不成?」
「不用了,春娘,我沒事……」虞璇璣摸了摸春娘的頭髮,緩緩地嘆了口氣,像是從長長的夢中醒來似的,她問:「果兒在嗎?」
「差役?」
「兩個……嗎?」虞璇璣瞬間明白為什麼一向健壯的姊姊會突然去世,她用複雜的眼神看著這兩個孩子。
如果不是在喪中,虞璇璣肯定會大笑出聲,不過她只是微微一勾嘴角,撫著乳母的背說:「他不是老頭子。」
「那就好、那就好了……不過!他四十歲……妳是續弦?他家裡幾個孩子?幾個小妾?不對!心肝哪!妳不會傻傻地跑去給他做小妾吧!」乳母緊抓著虞璇璣問。
虞璇璣點頭,失去至親的痛苦、對兩個外甥的複雜感情,讓她只想儘快逃離這裏,但是看著那黑沈沈的棺木,眼淚又掉了下來,她說:「我不忍心離開姊姊,但是台務不能再耽延,我再待幾日,就先回西京去,交代了職務,再趕回此處,陪著姊夫一起帶姊姊回家。」
突然,馬蹄子滑了一下,虞璇璣才回過神來,茫茫四顧,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半晌才想起來是在官道上,見一旁有條小河,便下馬飲水,讓緋華吃了幾口草,又上馬去了。
「實話與妳說,郎君這幾年身子雖然還可以,這十個月為著孩子的事,可以說如臨大敵,又擔心妳姊姊睡不好、又擔心她身子不好,為了讓她多hetubook.com•com休息,家裡頭的事也都攬起來自己管了。白天要忙縣衙的事,回到家還要處置家事,睡覺也要時時起來查看,怕妳姊姊腿肚子抽筋、手腳發麻。這樣日夜勞心,難免就存了些病根,誰知妳姊姊這一撒手、無聲無息地就去了,只留下兩個孩子,他又急又痛又自責,也就病倒了……」乳母壓低聲音說。
「小人在。」
老僕見是個官人,連忙答道:「宗官人卧病已有一段時日,這一向都在官舍內。」
「嗯。」宗縣令帶著虞璇璣來到榻前,上面躺著兩個正在睡覺的嬰兒,他伸手摸了摸他們的臉,回頭對虞璇璣微笑:「他們兩個,是妳姊姊拼了命,生下來的孩子……」
李千里看了燕阿母一眼,似乎覺得這問題很奇怪地說:「她的監察御史還有一年多才到任,自然不能去。」
李千里一點頭,壓低聲音說:「聯絡他,跟他說我們要去,要他暫時假作流人之子,到安南都護府作個差役。」
虞璇璣坐在棺榻邊,倚著棺木,愣愣地思念著姊姊。下人們拿來幾刀紙錢要燒,她要了過來,跪在火盆前,一張張地燒了,望著火舌卷上紙邊,覺得自己的心也被燙得焦黑。
堂中只有她一個人,唯一的手足躺在棺中,她突然覺得萬念俱灰,感覺自己好像再也快樂不起來了。不知道坐了多久,才聽見春娘的聲音:「娘子?」
春娘答應了,果兒又扯了任鎮將:「走,趁著現在是晚衙時分,我們去探聽有誰見過那些被賣走的百姓。」
虞璇璣握緊拳頭,瞪著那兩個熟睡的孩子,雖然睡得這麼安穩、雖然是血脈相通的孩子,但是一想到他們的出生造成姊姊的死亡,她就恨得無法多看他們一眼,轉頭奔出門去。
「不和藹是真的,不過乳母放心……」虞璇璣稍稍挪近一些,像個孩子一樣側躺在乳母膝上,讓乳母拿下頭上的篦子給她梳一梳髮鬢:「放一百二十萬個心……」
「大功喪,九個月。」果兒沈重地回答,一般除了父母喪之外,官員不會真的九個月都不工作,一般大約是請一到三個月的喪假,然後剩下的喪期算是心喪,只要言行間不要太過放肆就可以。
「乳母。」虞璇璣喊了一聲,見到養育自己的老乳母,她才感覺看到了親人,聲音也變得如孩子一樣稚嫩:「乳母。」
「阿奢?」
「阿嵬!」
他自然是見過虞氏姊妹的遊戲,此時見虞璇璣的動作,心頭本已稍稍平復的哀傷又一下子湧出來,讓小廝扶著,跪在棺榻下,柔聲說:「娘子,阿嵬來了,這就好了,我可以安心去見妳了……」
虞璇璣耷拉著眼皮看了她一眼,氣若遊絲地說:「我今天才知道,原來活得越久,其實越痛苦,送這麼多人走……我都懷疑我是不是天生克親……」
「我……」虞璇璣欲言又止、目光閃爍,半晌才鼓起勇氣問:「請問……宗縣令是住這裏嗎?」
乳母這下是嘴張得大大的,突然非常戲劇化地往旁邊一倒,捶地大慟:「天哪!天哪!我奶大的孩子,一個早早去了,一個再嫁竟然嫁了個老頭子,老天哪,我要犯了錯就劈死我吧,怎麼這般折磨我的心肝哪!老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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