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五節

第二日回來,宿舍里的老鄉侯小東在路上遇見他說:「昨天那人來找學校你,找著了吧?」
寫意只好接過,狐疑地穿上。大衣很長,套在她身上,幾乎過了膝蓋,當然也遮住了尷尬的地方。
寫意跑到馬路中間的時候,他才驀然看見她的褲子上一大片紅。那紅色被她的白褲子襯得觸目驚心。
侯小東不情願地走到客廳,看見在窩在沙發上很閑的寫意,說道:「小寫意,我們渴了。」
「回寢室做。」
「下樓出小區大門左轉,前行兩百米不到就有家熱飲店。」她說。
那個時候,她已經長得很高挑,不再是虎頭虎腦的男孩模樣。看見侯小東也不會規規矩矩地喊哥哥了,都是「猴子、猴子」地亂叫。
路上有女孩拿著串兒的冰糖葫蘆,寫意瞧得很眼饞,侯小東倒會察言觀色,立刻說:「小寫意,要吃什麼的。猴子哥哥給你買。」
走到十字路口,寫意大叫:「阿衍,快點,要紅燈了。」說著就拔腳衝過馬路。
「那是。」她挑眉說。
寫意一聽,兩眼放光,「海盜船嗎?我以前……」她本來很興奮話說到一半,便看見他掃過來的目光,卻又垂下頭去說:「我……還是喜歡做作業,阿衍也是為了我好,我不能給他添麻煩,只有好好學習才能實現自己的夢想,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來報答父母。」她非常有覺悟的將這一席話倒背如流。
到了中午,他準備去超市買東西,穿上大衣打開門的時候卻跌進一個人來,卻是寫意。她好像一直靠坐在門前,幾乎睡著了,所以一開門便摔了個四腳朝天。
十五、六歲的人獨自趕了一千一百公里就為了來看他。一個人千里迢迢走到陌生的城市,除了他以外什麼人也不認識,眼看天黑卻還沒有著落,心裏肯定很害怕吧。可是她卻一直忍到看見想見的那個人的時候才哭出來。
她從書包里拿出紙巾,將書本仔仔細細地攢乾淨,還交給他檢查。
有那麼一次,她確實困得要死卻不想回宿舍。
「餓了沒?」他問。
「你不冷么?」寫意問。他只穿了一件毛衣走在雪地里,顯得有些奇怪。
侯小東站在倆人中間,看看寫意,再看了看厲擇良。
獨獨是厲擇良聽了過後翻過一頁書,雲淡風輕地說:「原來你開m.hetubook.com•com車還要系安全套,沒想到。」
他只好停停走走地左躲右閃才到了對面。
她一抹眼淚,仰起倔強的臉蛋,又說:「他們吵架了,還要我叫任姨叫媽媽。我才不想回去!」
「你自己猜拳輸了就自己去買,這麼冷的天,別又扯上她。」他對侯小東說。
她從地上爬起來,手伸在他的大衣裏面去,環住他的腰,哇哇大哭。
「繼續做作業。」他說。
他一邊和沈家那邊及時聯繫,一邊照顧了她。
「七點半了。」他看了下表,這是下逐客令之前的開場白。
「快點回家!」他嚴厲地說。
她好奇地擰來擰去地琢磨著,沒想到一使勁兒,「咔嚓」輕輕地響了一聲,吸管擰斷了。
幾個人都沒覺得有什麼異樣,點點頭安靜地繼續做事。
可是,那不是她的初衷,所以她每次都和他找介面拖延時間。
只有那位城老鄉侯小東才知道這個秘密。
「阿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大不了我請你吃冰棍了。」那天室外零下八九度,她卻老喜歡在這種天氣吃冰棍,可惜不是每個人都有她這種惡趣。
他將大衣解下來,遞給她說:「穿上。」
寫意最後還是老實交代,「他們……不知道。」
他摸了摸面料,「料子不太舒服,估計不暖和,換一件。」
「呸——這種事還好意思嚷嚷,小孩兒的便宜你也占,要是我告訴你女朋友聽,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寫意說。
打開門,卻是一個遲到的男生。
「那你就回家去。」
卻不想,寫意中午吃飯不小心將衣服濕了個透心涼。她換上他的衣服,長的不像話。他只好帶著寫意臨時買點衣服。他又不太好意思去逛女店就叫上侯小東一起。
後來過了幾天,好不容易等寫意鬆了口,沈志宏急忙就跑來接她回去。上車的時候,她伸了個小腦袋出來,信誓旦旦地說:「阿衍,我明年一定要考到這裏來。」
她認真做了一會,三兩下就將作業做完,於是好動症又開始發作,唯一治療自己多動症的方法便是和他說話。
他卻留在了這邊。
「對了,我還要請你吃冰棍的。」
「小寫意啊,」侯小東說,「我們不做作業了,下午猴子哥哥翹課帶你去坐海盜船。」
「我怎麼了?」她側著和圖書頭奇怪地看他。
「水管里有自來水。」她正看小說起勁兒,頭也不回地答道。
她聽話地又進去換。
「你好有空間感。」侯小東感嘆。
後來他考去了M大。他平時和同學相處很和睦,可惜就是有些大少爺的習性,不喜歡宿舍里的生活,便獨自住在校外,想過幾年清凈日子。
過了兩分鐘就聽敲門,侯小東一邊開門一邊感嘆,「瞧這父女之情的力量,腿腳趕得上飛人了。」
他回去沒見有什麼人,於是進了屋子關門做飯看書。
「回去就知道了。」他不太耐煩地說,面色卻是微微一紅。
他聞聲抬起頭來,看到自己心愛的鋼筆在寫意手裡斷成了兩截,裏面墨水灑了一桌子不說,滴到他借給她的參考書上。他這人愛書成痴,連褶子都不折一個,何況是潑上一管墨水。
「阿衍。」
「撲哧——」侯小東笑噴了,大伙兒也同時一起哈哈大笑。哪知,笑完后侯小東一轉身,卻見寫意正好站在那裡,正聽見這幾句話。
這時,寫意換好外套出來給他們看,「怎麼樣?」她問。
那天,外面寒風蕭蕭,幾個男生一時興起要喝熱奶茶,輪到侯小東去買。
他停下來,回過身,默然地看了看她。才半年不見她就長高了不少,脫了些稚嫩。
寫意笑嘻嘻地點頭。
她年小不懂事,也不會體貼人,不知道他將衣服給了她,穿著單薄的毛衣跟她在零下幾度的寒風中走了很久。
男生們窩在屋子裡研究課題討論論文,每次要買什麼東西,都是大家猜拳來解決。
他不能再忍了,「蘇寫意,你離我遠點。」
寫意有些失落地趴在桌子上,不知怎麼的突然看到他放在那裡的鋼筆。她一時覺得很漂亮,便隨手拆開來看,那筆和平常鋼筆打墨水的方式有些不一樣。
白天他去上課還帶了個小小的拖油瓶。一進學校大門,他就下令:「我走前面,你在後面跟著我,但是不準跟我講話,知道么?」
元旦那天,他一個人藉著假期去了趟城附近,看冬日里的大海。
他聽見以後,滿意地收拾東西,領她回家。
他瞄了她一眼,翻開課本將後面容易點的題勾了一些給她做,還說:「做作業的時候不許講話,不許搞小動作,不懂的地方抄在旁邊,集起來再問www.hetubook.com.com我。」
寫意渾然不覺地笑說,「呀,原來阿衍你要闖紅燈。」
「可是我有不懂的地方要問你。」她繼續和他拉鋸。
後來他也由著她,將原先她那件屋子收拾出來給她住,但是約法三章,只能周末住在這裏,平時必須按時回宿舍。
他只好妥協。
獨立生活了將近四年後,厲擇良雖說不善言笑,但是性格開朗了許多,特別擅長講冷笑話。時常笑得侯小東捂住肚子倒在地上去,全場卻只得他這個說笑話的,一本正經地不笑。
他聞言,立刻拉起她就要送她回去。
「可是你的阿衍哥哥也很想喝。」
她明白要是她有丁點兒不聽話,第二天鐵定就會被送回家去。
他茫然地問:「什麼人?」
「我的題還沒有做完,做完就回去。」她拖拖拉拉地說。
「喂——」他喊著跟著她衝過去,沒想到跑到一半已經是紅燈,兩邊的汽車飛速地從他前面賓士而過,差點發生意外刮到他。
她尷尬地笑了笑,「我……不是故意的。」
她年紀本來就比其他人小,以前不是笨而是根本沒用心學,幸好補習了一年以後,居然真讓她考上了。
她像小雞吃米一樣直點頭。
寫意經常坐在一大群學長旁邊,側著頭觀察他和別的男生說話。
「叫你穿上!」他加重了語氣。
大家有些尷尬。雖說男生之間這樣帶顏色地相互調侃是常有的事,卻從沒在這種小女生面前顯露過。侯小東捅了捅厲擇良,小聲說:「老厲,你慘了。說葷段子被你的拖油瓶聽見,光輝形象咔嚓一下破滅。」
「我們都想喝熱奶茶。」
「一小女孩兒。」侯小東不懷好意地笑,「厲擇良啊,我可是怎麼都沒想到啊,平時我們的系花都不能入你老人家的法眼,原來搞了半天你是對幼齒有興趣。」
「我要等你。」她怯怯地說。
結果,第一年落榜。
可是她每每遇到什麼路見不平的事情,正要發作,他只要微微掃她一眼,她就聽話地閉嘴噤聲。
「可是做完了。」
「我去買。」寫意卻沒猶豫,穿上羽絨服就開門出去。
他挑眉,她終於有自知了。
那是寫意的第一次生理期,自己卻大大咧咧地毫無自覺。而且,居然有人念都高中了才開始發育。
總覺得有些蹊蹺。
她紋www.hetubook.com.com絲不動。
他那個時候已經快成年,對女生的這種事情已經不再陌生,也不會好奇。當然知道褲子上是什麼。
「該回去了。」他走過來說完,卻發現原本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寫意已經睡著。也不知她是真睡還是假睡,他輕輕地叫了一聲,「寫意?」
「我又不是學法律的,你問我做什麼?」
「你爸他們知道你來?」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背著媽媽輾轉地從城來,從車站問到學校,從學校問到寢室,再從他室友那兒問到了這裏的地址。昨天在這裏蹲到天黑,幸好二樓的大嬸幫她找到旅館住了一夜,早上起來買了零食又開始在這裏蹲點。
他平時有些低調,很多人只猜到他家比較寬裕,卻不知是那麼的驚人。大四了,他和同學一起準備畢業設計和論文,少了些獨來獨往,和分在同組同學一起做功課。那時候,畢業班很多人都在外面有了小窩,卻數他的地方最舒適最寬敞。於是同學都聚在他哪兒。
「不要。」寫意死死拽住他的衣角。
「這誰啊,不是厲擇良的拖油瓶嗎?怎麼長成大姑娘了。哥哥我可還記得當年被人硬拉著陪你去買內衣哦。」侯小東戲耍她。
腦子「哄——」一下,他明白了。
「還敢吃什麼冰棍,快回家!」他這次是真的惱了。
他知道她是沈家的私生女。其實他一直比較敬佩沈志宏,只是沒想到事業如日中天的沈志宏,在感情上卻有一筆糊塗賬。
「不餓,零食都吃撐了。」
幸好當時他們管理系幾乎都是上大課,百來號人,同學都認不全。她一個人被他安排在大教室最不起眼的小角落裡,埋頭做著姓厲的家庭教師布置的作業。
她仰躺在地上,倒著看到他以後,愣了愣,然後突然就癟著嘴哭了,「阿衍——」
於是狡猾的寫意意外地找到對付他的絕招。一到下逐客的時間她就閉上眼睛裝睡。這是寫意第一次戰略性的勝利,並且屢試不爽。
「哦。」
就此,這位姓厲的嚴苛的家庭教師,開始了對寫意長達數年的多重教育工作。
這個借口確實過時了。
這樣的大學生活是寫意夢寐以求的。因為,她又可以做他的跟班兒了。
「他們知道還是不知道?」他加重語氣又問了一次。
侯小東說:「難得學習委員居然也會主動拉www•hetubook.com•com我曠課,你跟我說一聲,我翹課帶她來不就行了,我不會把她給拐去賣的。」況且這小鬼,精著呢。
他冷冷地掃了她一眼,「你……」話到嘴巴卻不知如何開口。
她當然是等不到他心甘情願地答應她,所以她繼續自說自話道:「我是不是挺煩人的。」
他說:「你吃了又要叫牙疼。」明顯是不同意。
「我一點兒也不冷啊。」她納悶。
這段對話及時終止。
哪知他已經回來了。
「呃……」
他們坐了幾個小時,從圖書館出來,走到路上,他一直覺得有人在後面指指點點。他轉過頭去,那些女生又掩住偷偷笑的嘴,迅速地轉身。
「嘖嘖嘖,厲擇良,不僅是今天,我老早就想說你了。」侯小東搖頭,「你知不知道你最近就像一隻生養兒女的老母雞,對下一代保護過度啦。」
男生解圍巾急急忙忙地走進來,大聲說:「唉——來遲了。剛才坐公交車差點遇見撞車。我們后一輛別克飛快地擦上來,突然衝到人行道上去,撞到路燈。司機好像喝醉了,連安全套也沒系,碰了一臉血。」
等她好不容易熬到城來念書,他已經大四,正在著手準備去德國。她哭喪著臉說:「阿衍,我好累啊。」追他追的好累。
「老厲——」侯小東走回去,將椅子轉過來對著厲擇良,語重心長地說,「你的舐犢之情也太嚴重了吧,這樣子很不利於孩子身心的發展。」
她支支吾吾地說東扯西。
「呃?」寫意立刻抬頭。
寫意卻不敢立刻答應,只是怯生生地看了厲擇良一眼,「吃串草莓的好不好?」
「簡直就是耗子見了貓。」侯小東曾經這樣形容,「不該啊,你這人平時待人挺親和,怎麼和寫意在一起就跟冷麵閻王似的。好像……」他想了想,「好像一個必須黑著臉的古板老爹。不知道做老爹的你要是某天嫁女兒,會不會將女婿嫉妒的要死。」
估計她壓根兒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也不是她的生理衛生老師。
「怎麼了?」她一邊走一邊還在問。
她骨子裡就不是吃素的,誰也不怕。
那套兩居室的房子,早因為兩年前她離家出走跑到這裏的那一次,就被收拾成兩間卧室。可是,如今他卻不許她繼續行使以前屋主的權利。她住在學校集體宿舍裏面,每次沒到天黑就被厲擇良攆回學校去。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