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一節

厲擇良拉她走。
小時候,寫意見過很多弱不禁風的女同學,每學期八百米測試以後她們的臉色難看得要死,好像隨時都要倒下,於是每次體測之日便是男生們大獻殷勤之時,擁上去對體弱的女生噓寒問暖,好不體貼,讓人羡慕。可惜她偏偏跑個三千米都只是咳嗽兩聲而已。
「不拔的話,還會繼續痛,如果發炎的話會更難受。你們考慮下。」
厲擇良別開臉,居然沒有再和她拌嘴,什麼也沒有說。過了許久之後,他才輕描淡寫地吐出一句話。
「可是……」
夾子不留情面地扯了扯傷口,將牙齒從牙肉中剝出來了。然後上鉗子,使了使勁,牙齒動了動卻仍舊頑固地不脫落。於是,又來了個醫生,上了釘鎚,來幫忙。這種拔牙陣勢,真是嚇人。
「暫時不要孩子也行。」他居然說。
「什麼情侶拖鞋,買了你自己一個人穿。」
一路寫意都很留意他的腿,怕他有一點點痛,「我進去買,你在車裡等我。」
「我很好,不用你來瞎操心。」他強調。
好不容易,將那頑固的牙齒拔|出|來,醫生朝托盤上一放,擦擦汗說:「休息五分鐘,我們拔上面那顆。」
人家都是學習第一,舞蹈比賽第一,演講第一,每次親戚問到她,只能不好意思地回答:「登山比賽第一。」而且是男女同組……
「我們要用手術刀將牙齦切開一點,把牙齒剝出來,才能拔。」醫生怕影響寫意情緒,將病人家屬拉到旁邊小聲解釋。
那女孩臉蛋紅得像柿子,但是居然還乖乖地跟著他走了幾步。
厲擇良看到那蔓延的血跡,將握住寫意的手掌漸漸收緊。
「不行。」他斬釘截鐵地說:「不會很疼的,不是還有我陪你嗎?」
寫意心滿意足地微笑,然後說:「那陪我去買那個。」
「真的。」他忍了。
這女人肯定是被上天專門派來戲耍他的。
厲擇良點頭。
第二天一早被厲擇良揪著去看病。醫院診室里亮堂堂的,隔壁有小孩在看牙齒,不和醫生合作,大哭大鬧,一直叫媽媽。
又等了一會兒,她還叫有知覺。
「我把東西和_圖_書買齊了,不逛了,回家去。」他下令。
寫意看了厲擇良一眼,剛才他斬釘截鐵地說不行的模樣還歷歷在目,怎麼突然就有了一百八十度轉彎:「可是我們交了錢啊,不拔多浪費。」
醫生用夾子戳了戳寫意的舌頭;「藥效上來就可以拔了,痛的話就舉手。」
可是不到五分鐘,他一不留神,又不見寫意,只得再回去找。
一錘一錘,敲上來,寫意才真正有了知覺。不是來自牙齒,而是頭部,一震一震的,就有種暈眩的感覺。
寫意又瞅了瞅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又故意說:「可是,要是有小孩兒了,不能隨便吃藥啊。」
待她腮幫子都開始酸澀的時候,醫生下了個結論:「左邊上下都有兩顆智牙要拔掉,不然還會疼。」
而被切的寫意,因為麻藥的關係,自己又看不到,渾然沒有痛覺。就巴不得醫生快點,嘴張久了難受。
「切了后縫兩針。」醫生說,「不加錢。」
寫意癟著嘴,乞求地看了厲擇良一眼:「我不拔。」
「你陪我去找那種情侶的漱口杯,好不好?」
寫意樂了,他居然想通了。
寫意原本以為厲擇良又要訓自己,沒想到他看到那血跡,眸色微變,竟然摟住她說:「以後我們再也不去拔牙了。」
「恩。」
「那也不拔。」
沒想到厲擇良說:「拔吧,反正智牙也沒用,以絕後患,免得你以後再疼。」這一句話等於收回了給寫意的救命稻草。
他本來是下定決心這幾天要忍住脾氣遷就她的,可惜如此反覆幾次,一身耐性全被她消磨掉。
她一生病果然就金貴了起來。只要是她犯錯惹厲擇良生氣,還沒待他發作,她就耍賴說:「哎呀,我牙好疼還頭暈。」每回出口就見效。
所以當這隻手突然來牽自己的時候,女孩詫異至極,卻還聽話地就這麼跟著他走了。
厲擇良走過去接住她的手,握住說:「長期這樣難受也不是辦法,反正來都來了,要是以後懷孩子了,又不能隨便吃藥疼起來怎麼辦?」
「讓我心疼。」
所以弱不禁風這個形容詞,和圖書曾經是寫意夢寐以求的。
「不行。」他斬釘截鐵地說。他最煩買東西的時候不幹正事,東遊西逛的,明明就不需要還得折騰半天。
她不忘乘勝追擊,又說:「你不許又嫌我磨嘰。」
「寫意,你也別拖延時間了,有句話叫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他眯起眼睛說。
厲擇良選好以後,習慣性地牽住旁邊的手,拉她走。摸上去的第一下還沒察覺,走了幾步就是覺得手感不太對,轉頭去一看,才發現自己牽著的竟是個陌生的女孩。
他朝人家道過歉,略微慍怒地回頭去找寫意。發現此人真流連在過道上的一堆特價品中。
而這些阿姨一看到寫意,則說:「小意啊,身體好,真健康。」
厲擇良接著去交了錢,然後帶她又去照牙片。
「……」
開始聽得寫意還沾沾自喜。後來,她才發現別人對她的讚揚只在結實和身體好兩個方面。久而久之,她得出個結論。
「阿衍。」她哀求。
哪知醫生連戳了寫意幾個地方,她都說有知覺。
「有些人對麻藥有抗藥性的,要是這樣,只能再加一劑。」醫生說。
「真的?」
寫意一聽拔牙,臉色突變:「我不拔。」
這天是周六,下午的超市特別擁擠。到處都是降價打折,商品促銷,嘈雜極了。人來人往中,他怕她擠丟了懶得又去找,便一直牽著她的手。
厲擇良原本回答得是如此誠實可信、鏗鏘有力,可是當他隨著寫意的目光看去,立刻面色青黑。貨架上居然是滿滿一架子女性生理用品。
聽見厲擇良這麼說,寫意恍然大悟:「阿衍,難道你害怕?而且人家拔的是我的牙,又沒拔你的,你害怕什麼?」
厲擇良看了看寫意,只能同意。
護士只好又去取了一支麻藥,第二針打下去,等了十分鐘,再試探。寫意舉手還是說有痛覺。這下醫生沒轍了,歪著頭看著寫意的牙說:「沒可能啊。」
原來,一個小孩如果樣貌好,就誇她「漂亮」。如果身材高挑,就說「又長高了」。如果學習好,能誇「聰明、有出息」。如果個性好,可以說「多懂事多體貼父m.hetubook.com.com母的孩子啊」。如果前面四方面都不佔,那麼好吧,只能說「健康,身體好」之類的了。
整個超市就像一坐迷霧森林,她時不時就被路邊的誘惑拐走了。
厲擇良聞言臉色微微變:「要切開?」
「嗯,不走。」他依舊握住她的手,就站旁邊。
「阿衍,你看這個棉拖鞋好可愛,還配的有同款的情侶鞋。我們買兩雙回去一起穿好不好。」寫意央求著,絲毫沒察覺到剛才自家的男人差點紅杏出牆。
她不知道是不是問自己,於是模糊地「恩」了一聲。
那女孩本來也是來選碟的,走到附近的時候貨架另一頭的陌生人引起她的注意力,難得在這種地方看到五官如此英俊的男子,身材挺拔,舉手投足間都透著一種成熟男性的魅力。他身邊原本站了位異性,但是倆人都專心專意地埋頭看商品,走一走就錯開了。她便忍不住挨了過去,站在他的旁邊。
「阿衍,我難受。」她撲在他懷裡,病懨懨地撒嬌。
她想起他以前喝醉的那句「人家扎你又沒扎我」。於是,又原封不動回敬給他。
「說話算話。」
正在醫生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厲擇良卻看出門道來了。她說話時甜頭都不能打轉了,還說人家麻藥沒效。他還不了解她?明明白白就是在苟延殘喘。
寫意絕望地看著居高臨下的厲擇良,只得張開嘴任由醫生處置了。
「哦。」寫意麵色一紅,不再說什麼。沒想到他的理由講得這麼嚴肅,考慮得這麼長遠。孩子,這人已經想到要孩子了,可是離婚期還有幾個月,他不是想先上車後補票吧?
「下次還要來啊。」其實她想通了,反正也不是很痛,早死早升天,不如一次性解決。
「不來了。」他說,「再也不來了。」
寫意將臉忱在他肩上說:「阿衍,我不疼。就是吃了葯想吃甜的。」
她躺著,心慌地在燈光下張開嘴巴,厲擇良則坐旁邊。醫生不停地讓她張嘴,漱口,張大……
走到音像品那一區,厲擇良突然想起上次他們一起在電影院看的那個故事都沒看最後,她一直吵著要知道結局。於是和_圖_書他去刻意找了下那張碟,順帶又選了幾部電影存在家裡,讓她晚上閑來無事的時候消磨時間。免得每次拉著他看黃金時段的連續劇,看二十分鐘就插播十分鐘廣告,簡直是活受罪。
可惜,她身體天生強健,不到兩天就恢復得活蹦亂跳的。所以,這樣的理由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她日漸壯碩的體魄而變得越來越站不住腳。一定要慎用,寫意心裏琢磨。
回來以後,醫生看過牙片,問了生理期、過敏史之類的問題以後,請本人簽字后叫護士去取麻藥。
寫意使出殺手鐧,故作可憐,全然裝成一受氣包。
醫生掰開寫意的嘴巴,她左邊的智牙只冒了點白色的牙尖出來,所以只要咬到一點,牙齦就會發炎。如今鉗子很難夾穩,使上勁,醫生試了試,無功而返。
「你不要……走。」寫意覺得嘴皮和舌頭都開始發麻,說話都有些不利索。
可是,從小到大唯一和她作對的身體部位就是牙齒。從半夜開始她就牙痛得要命,又不敢對厲擇良說。他白天去醫院做了康復治療,累得要命,好不容易不用吃藥都能睡著。
隔壁有個姓黃的姐姐,有時鄰居隔斷時間看到她經常會感嘆:「黃妮啊,阿姨幾天不見怎麼又長高了,水靈了。」
「你哪兒來那麼多可是可是?」他蹙眉。
厲擇良便去替她找糖,水果糖拿過來,她卻說:「我要吃牛奶糖。」他一點兒沒遲疑,立刻去換。
寫意背著他,洋洋得意地挑下眉,這招果然是屢試不爽。歐耶,勝利!
「恩。」
醫生說:「也好,今天好好休養下,下次繼續。」
然後,他將那張碟放到購物籃里,接著又仔仔細細地另選了幾張。選東西的時候,他的手指微曲,緩緩地從一張一張碟的封面上面滑過,異常迷人。
「我知道,」厲擇良摸了下她的臉,「我不去上班了,陪著你。」說完就去拿外衣口袋裡醫生開的消炎藥,隨即倒了開水喂她吃藥。
「阿衍。」寫意躺在椅子上伸手,向他求助。
醫生將麻藥針伸進去,像蜜蜂蟄人一樣,扎了幾下:「等幾分鐘,麻藥起效,就可以開始了。」隨和_圖_書即護士擺了一個陶瓷的托盤在寫意的臉邊。托盤裡有各種型號的鉗子,釘鎚,還有刀,寫意瞅見了后,要不是厲擇良適時拉住她,幾乎是蹦起來就逃。
厲擇良接觸到她的眼神,自己也意識到這點,心底柔軟了些,嘴角動了動。
她低著眉,故作委屈的說,「可是,我牙疼的時候,逛街可以轉移注意力。不然頭又要暈,飯也不想吃。」
厲擇良卻拉起寫意,意外地說;「不拔了。」
牙齦上的傷口一直在不停地出血。每隔半個小時,她就要去廁所吐一次,免得咽下去。可是吃藥的時候,必須喝水,一喝水混著血的口水就一起下肚,嘗到鐵鏽一般的血腥味,寫意一噁心不禁將下藥的水一起嘔了出來,流到被套上髒了一片。
「倒給錢,都不拔了。」
她難受地閉著眼睛,無法看到側邊厲擇良此刻異常慘白的臉色。他一手牢牢握住寫意,而另一隻手扭住寫意躺著的那診椅的邊緣,因為太用力骨節都發白。
這幾天,他們準備又搬回市區的公寓單獨住。厲擇良清楚她不太喜歡和那麼多人住一起,還是倆人獨居比較隨意。於是趁著周末,寫意拉著他去超市購置些日用品。
厲擇良第一次在公共場感覺如此尷尬,可是此刻他的面色卻紋絲不動,故作冷靜地放開人家,很紳士地說:「對不起,小姐,牽錯了。」
「是不是叫《天使之城》?」他忽然問,那聲音低緩優美異常好聽。
於是,手術刀伸進嘴巴,在牙齦上鋒利地切了兩刀,鮮紅的血液從傷口裡湧出來,淹沒到口腔里。醫生用棉球蘸了蘸血跡。
「可是,要是我以後疼呢?」她咬著止血棉,繼續模模糊糊地問。
當日,厲擇良終於讓寫意享受了回什麼叫有求必應和無微不至。難怪電視上的女主角大部分都愛生病,原來還有這種待遇。
「說話算話?」
「算了,」他無奈地說,「你隨便逛吧,我陪你。」
因為麻藥的感覺還沒過,寫意沒什麼痛覺,就和厲擇良坐在走廊上休息了下。
「疼的話,我買葯給你吃。」
「不許掉頭就走。」
「可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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